暑假就要到了，12歲的胡夢涵有點忙，她正在考慮要上哪一所中學。她更青睞於距離稍遠的巴東中學，和她所在的神農架林區毗鄰，但要住校，一個月未必能回來一趟。
胡夢涵還計劃著暑假的勤工儉學，她所在的神農架林區大九湖鎮，是南水北調的源頭之一，小鎮是一個生態移民的聚居點，也是當地最知名的旅遊區。
每年夏天，全國各地的遊客匯聚到這裏，在小鎮上停駐、休閑，小鎮上的人們，幾乎家家都從事旅遊業，或者開民宿、或者開飯店、或者在旅遊公司上班。胡夢涵這樣的孩子，在旅遊的旺季，有時候也會在家門口的街市上，擺個小攤，賣點喜歡的東西，有時候也會去做免費的「小導遊」，給遊客們介紹她從小長大的地方。
大九湖的水，養育了神農架人，然後一直北上。大九湖鎮因為水而生態移民，新的大九湖鎮也因水而生。
6月23日清晨，俯瞰生態移民之後的大九湖。新京報記者 周懷宗 攝
搬下山的那一刻，他們的生活變了
胡夢涵經常會想起山上的老房子，從出生開始，她就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在那片高山草甸中的村莊裏。在那裏，九個大湖點綴在草甸子中間，早晨的雲霧低得觸手可及，草叢裏的泥炭蘚仿佛永遠都帶著露珠，而他們的老房子，總是隱藏在茂密的草叢和樹林中。
上小學前，胡夢涵和家人一起搬到山下的新鎮子上，住進了新蓋的小樓中。新樓和新鎮子，遠比山上環境更好，她喜歡新的生活，但也經常會懷念山上的風景。
胡夢涵是神農架林區大九湖鎮人，大九湖是神農架西部的一處高山平原，海拔1700多米，因平原上有9座大湖而得名。這裏是漢江一級支流堵河的發源地，也是「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水源涵養地。
大九湖鎮就處在這片高山平原上，包括鎮政府所在的各個村莊，都在這片高山平原上的一座座湖泊之間。
在南水北調中線工程通水之前，這裏的人們伐木、放牧、種植，歷經多次產業變遷。胡夢涵出生時，大九湖的平原上大規模種植著反季節蔬菜，高山冷涼的氣候，讓這裏可以在一年中最熱的時候，生產平原地區需要的蔬菜，這也是大九湖鎮許多農民的生計。
蔬菜種植需要大量肥料、農藥的投入，直接影響著大九湖的生態平衡，比如這裏最知名的泥炭蘚，這是一種珍貴的保水生物，在雨季可以吸納大量的水分，在旱季釋放出來，泥炭蘚常年生長的地方，會積累厚厚的腐殖層，把土地變成沃土，是濕地的維護者。
然而，長期的農牧業利用，使得泥炭蘚快速減少，這片濕地的功能日漸退化。2012年，隨著南水北調工程的推進，大九湖這個水源地之一，成為生態涵養區，而大九湖鎮的各個村莊，和鎮政府一起，透過生態移民，集體搬遷到山下，重建新的小鎮和鄉村。
從那時候起，胡夢涵和所有生活在這片高山平原上的人們，生活就徹底變了。
把濕地留給自然，再尋找一個未來
新的鎮子，建在距離大九湖20公裏的一處山坳中，大九湖依然屬於大九湖鎮，但大九湖鎮的人們，不再居住在這片湖泊之間。
從2012年起，這裏的人們陸續開始在新的鎮上蓋房子，把大九湖留給了大自然。
那幾年，胡夢涵的父母常年在山下，為蓋一所新的小樓選址、建設、裝修。而且，在新的房子、新的住址、新的環境生活，需要新的生計來源。
6月24日，俯瞰大九湖新鎮。新京報記者 周懷宗 攝
大九湖鎮將兩個村建在一起，作為旅遊產業的發展重點，另外四個村，則發展傳統生態農業。胡夢涵的家，就在旅遊小鎮上，她的父母蓋了一棟五層的小樓。有24間客房可以接待遊客，還有一間小小的餐館，開火鍋店。
胡夢涵一家人也住在這棟小樓中，淡季的時候，他們住在一樓，旺季來臨時則搬到頂樓，把一樓變成客人用餐的地方。
大部份時候，民宿都是胡夢涵媽媽趙梅在管理，她父親在附近的一家水廠上班，假期替人開車，多賺一份收入。胡夢涵覺得，父親特別厲害，會開她見過的所有車，鏟車、卡車、小汽車，包括拖拉機，每一種她都坐過。
6月24日，胡夢涵和媽媽趙梅，講述生態移民的生活。新京報記者 周懷宗 攝
和農業為主的老村、老鎮相比，新村和新鎮更漂亮，也更幹凈。每一家都是獨立的小樓，外墻貼著木板裝飾，一條長街，沿著河道在山谷中延伸，旅遊旺季的時候，這條街上人頭攢動。而平時也並不冷清，尤其是背街的小巷子裏，各種各樣的商店常年開門，人們慢慢走過巷子，悠閑地聊天，有時候會談起過去的生活。
趙梅覺得，她更喜歡新的生活，盡管開這間民宿的貸款還沒有還清，但比起在山上種菜，還是現在的收入更高，生活也更自如。
在神農架的山裏，收到北京的訊息
神農架是一個天然的蓄水庫，這裏位於長江和漢水的分水嶺，高山上草甸濕地眾多，被稱為「華中水塔」，而湖泊連片、水網密布的大九湖，無疑是這裏的核心。這也使得它成為南水北調中，重要的水源地之一。
當大九湖的水一路流到北京的時候，生活在大九湖鎮的人們，就和北京產生了無法割裂的關系。
事實上，來自北京的力量，也一直在幫助和影響著這裏的人們。胡夢涵就讀的九湖中心學校，就有北京門頭溝區的援助。這所學校原來也在大九湖區域，2016年搬遷到山下的新鎮上，新學校的建設中，有來自對口協作計畫的幫扶。同時，這所學校還和北京門頭溝大峪二小結對，大峪二小每年都會派老師到這裏講課，而九湖中心學校的老師，也會去北京交流學習。
6月24日，胡夢涵就讀的學校，也是生態移民之後新建的。新京報記者 周懷宗 攝
胡夢涵在這裏讀了六年書，學校有一門特殊的課程，和生態教育有關。這裏的孩子們，對生態有著天然的親近感，樹木叢生、水草豐茂的濕地，原本就是他們的家園。九湖中心學校校長陳部欲介紹，生態課程內容很多，為此，還在校園中特地建了一個濕地印象的小景觀。
有時候，學校會組織學生在假期做誌願者，為遊客當義務的「小導遊」，講述他們家鄉的故事。胡夢涵也曾經做過「小導遊」，老師會教他們一些基本的知識，更多的故事，則來自他們自己的經歷。這裏的草木和動物、山川和河流，對遊客來說都是新奇的風景，但對這些孩子們來說，卻是最平常不過的生活。而當他們和天南海北的遊客相遇後，許許多多原本習以為常的東西，卻都成了他們展示給世界的美景。
一次特殊的合作，她想去北京看看
從農業到服務業，從山上到山下，生態移民搬遷後的大九湖鎮，一直在變化。
小鎮變得越來越漂亮，每年來的人也越來越多。當住宿在胡夢涵家的客人們離開，她和妹妹也會幫忙收拾，掃地、換床單、更新洗浴用品……一套標準的流程之後，房間重新變得幹凈整潔，等待下一批客人的入住。
街上會定期表演節目，許多村民都會參加演出，表演的內容很多，神農架傳統的山歌舞蹈、現代歌曲，無不具備。學校有時候也會排練一些節目，胡夢涵每次都會參加。她喜歡跳舞，想站在舞台上，告訴所有人他們的故事，就好像她在大九湖的濕地和河流中，向遊客講述大山裏的故事一樣。
每年夏季，旅遊旺季即將開始的時候，鎮上都會舉辦長桌宴。所有遊客都能參加，村民們則打掃好客房，備好美食，用歌舞和演出迎接所有到大九湖的人。
6月22日，大九湖鎮舉行長桌宴。新京報記者 周懷宗 攝
6月22日，新一年的長桌宴開啟，就在新鎮的大街上，距離胡夢涵家只有半條巷子。胡夢涵也參加了演出，只是音響出了一點問題，演出未能完美，胡夢涵有點遺憾，她想著，明年或許會更好。
其實，胡夢涵的演出舞台，不只在九湖鎮的長桌宴。就在6月14日，一場她和北京一位小學生的隔空對話，做成了視訊，在北京播放。
胡夢涵還沒去過北京，但她的生活，其實一直都和北京有關。她知道，源自大九湖的水，流過她的身邊，最終會流到北京，進入到每一個北京人的家裏。她想去一趟北京，就隨著北上的水流，去看看不一樣的地方，不一樣的生活。
新京報首席記者 周懷宗
編輯 張樹婧 校對 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