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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十年不上班,換取面朝大海的「自由」

2024-07-19辟謠

1992年,18歲的湖南姑娘周慧來到深圳打工,她在這個飛速發展的城市爭分奪秒地生活,22年後,她在深圳有了一套小房子,和一個月薪近兩萬元的工作。

2014年,已經是公司白領的周慧40歲了,父母已經去世,沒有婚姻沒有孩子的她想「休息幾個月」。她辭職來到深圳一處靠海的山村,就再也沒有回去上班了,在人生的中年時光,她選擇讓「認識我的人慢慢忘了我」。

在這個叫洞背山的地方,已經十年沒有上班的周慧過著極簡生活:不化妝,穿衣也不在意,每日看書,去林間散步,寫一些隨筆,偶爾去附近菜地「偷點菜」。

推開周慧的臥室窗戶就可以看見海

因為機緣巧合,一位出版人知道了她的故事,在看過她寫的隨筆之後,鼓勵她寫一寫自己的故事。於是,有了這本【認識我的人慢慢忘了我】,書裏,周慧用一種喃喃自語的筆調書寫了一位在海邊小村獨居的女人的日常。

與周慧的視訊采訪約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她慣用一種自嘲的語氣,將生活以黑色幽默的形式講出,「我的生活悲慘,但我性格挺好的,所以沒那麽多憂郁和苦難。」

她將鏡頭轉向身邊的藍天和樹林,碧綠的菜畦邊,一只貓咪正在奮力抓住掙紮的壁虎。

「陽台外是整片的黑暗天空,星星在雲裏若隱若現,牛蛙在看不見的地方拼命鳴叫,海裏一艘靜止的船,它綴滿燈光,像星星墜落此間。」

在書中,周慧這樣描寫自己居住的地方,詩意得讓所有文藝青年向往。

周慧所居住的洞背山,走路下山得20多分鐘,然後開車半個多小時就可以到深圳鹽田區。她所在的村莊有十幾戶人家,閑置的土地都被種上了蔬菜。她的臥室算是景觀房,開啟床邊的窗戶,就可以看見海,「連根電線桿都沒有,拉一下窗簾,就可以在家光著身子。」

對常年生活在城裏的人來說,這或許就是「向往的生活」。但過成了日子,就顯得枯燥乏味,因為這裏有各種生活不便——交通、購物……有一位鄰居搬走前問周慧,你怎麽能每天都過得開心又充實?周慧答,「難不成要死嗎?急什麽,反正以後都會死的。」

她把自己的生活底線放得很低,「只要不去垃圾桶裏翻東西吃就行了」。每個月只需要花幾百塊錢,吃上肉、蛋和蔬菜,「實在不行也可以去菜地‘偷’嘛。」

周慧

「很多人沒有辦法面對這無邊無際的自由。」周慧說,如果沒有東西去填補自由,那自由就會變成一件很災難的事情,「你會很容易否定自己。一上午啥也不幹,你會自責;一年啥也不幹,你一定會焦慮。你去想這些東西的時候,就很容易崩潰。」

她覺得自己對生活中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應付,她的安全感來源於自己,「誰也不需要討好」。

周慧每天都要出門看山看海,「像狗一樣,一出門就很興奮」。有時候去遠一點,就開一輛辭職時花3萬塊買的二手車,「丁零咣啷」地開到現在。

她也閱讀,偶爾寫隨筆,一個星期就寫兩三個小時,把電腦開啟,在記憶中挑選一段印象深刻的細細琢磨,「時間就過去了,生活也就繼續了。」

周慧家附近景致

周慧在深圳市區有套「一輩子都住不進去」的房子,不大,每月能收3000多元的租金,其中1600元得還房貸。她曾經有一筆存款,但「(朋友)死活勸我投入股市,立誌讓我成為百萬富翁」,最後虧得只剩下幾千塊;也曾為朋友的餐廳寫公眾號稿件,一周一篇,一篇200塊,最後餐廳倒閉,工作也就沒了。

後來洞背山的房東把房租上漲,從一個月800元漲到2000多元,她入不敷出,不得不停交了三年社保。這期間不是沒有工作機會,比如一些民宿找到她,讓她幫忙經營公眾號,周慧拒絕了,「我是一個做事蠻認真的人,我沒有辦法不做好,但做好就會花很多時間。」

相比之下,她寧願做一些體力活。她問房東,樓道太臟了,沒人打掃,能不能讓我來做。房東拒絕了。

「後來我用一個辦法解決了——借了朋友25萬元,準備過幾年再還。」周慧搬到了樓下朝向更好的房間。幾年之後,錢還不上怎麽辦?「那就把深圳的房子賣了吧。我寧願讓自己現在過得舒服一點。」

10年前,周慧沒有想到自己會過這樣的生活。

從湖南一路闖入深圳,和其他深漂一樣,她也曾在都市中爭分奪秒地生活。回憶打工生涯,她最喜歡的是在深圳廠裏做鐘表裝卸,因為「不需要任何交流,只需要機械地做就好」,做的時候,腦子裏還可以想別的事,覺得自己「獲得了一種特別的自由」。

但工友們可理解不了周慧腦子裏的想法,出門打工賺錢,到了年齡再回鄉嫁人,大家都是這樣的嘛。周慧說,「但我不想要這樣的命運。」

周慧選擇了讀書,「要拿一個文憑,進公司」。她想念中文,但能報考的學校裏沒有這個專業。當時的男友替她做了決定,「學會計,他說畢業之後可以回到他們廠裏工作,當一個正式員工,然後結婚生子。」

周慧

在拿到了會計的大專文憑後,周慧卻並沒有當會計,而是做銷售,做文員,成了城市裏的上班族,她的最後一份工作是在一家近200人的公司做行政經理,月薪近兩萬,一天可以摸6小時的魚。

如果待在那裏,生活會變得很安穩。「那時候,我有兩種想法在撕扯:是做一個有個性、獨立的,不隨波逐流的人,還是去過傳統框架下的一個比較好的人生?」

思來想後,周慧決定先辭職一段時間,「我的父母早就不在了,我沒有婚姻也沒有孩子。有兩個姐姐,但她們不需要我照顧。」

辭職之後,她發現,只要降低欲望,養活自己其實很簡單,她只對住的地方有要求——要大一點的,有邊界感的。她笑說自己已經把生活的其他標準壓得很低,要是再不住好一點,「就活得不像個人了。」

周慧的寫作,像是一種私人化日記:半夜裏打著手機燈光在菜地裏找腌了鹽的魚;等待陽台上飛來一只臭屁蟲再一巴掌把它擊暈;買來手抓餅,並思考同一個牌子為什麽第一次的好吃,第二次味道差那麽多,要不要重新下單呢……

這確實是一種向內的寫作,描寫一種幽微的、私密性的情緒波動。周慧說,此前她從沒想過這些文字會出版成書面對大眾。最初編輯找到她談出版,是想讓她寫一些現在正流行的非虛構紀實類文學。但她的敘事性文字其實很少,「我覺得並沒有那麽有意思,我想寫這幾年我心理的變化,有意識地創造文本,去挖掘一些東西,而不是單純描述生活。」

周慧能自己動手,就自己動手

周慧有一個寫了七八年的公眾號,幾個月才更新一次,每次更新,她都能看到一兩百的閱讀量,她說,我知道有些人喜歡我的文字。

在一些要好的文人聚會場合,周慧要麽找個理由推辭,要麽總是扮演幫主人忙的角色,沖咖啡、泡茶,或在廚房裏協助炒菜、洗碗碟。

「他們是作家,是詩人,我啥也不是。」在周慧眼裏,前輩們叫自己一起吃飯,是想幫她改善生活,吃些好的,「他們也知道我在寫東西,可能想帶一帶我。我見識淺,什麽都不懂,沒有資格聊天,就去做事情了。」

她不認為自己是作家,只是寫了些東西發表了。不同於生活中的散漫,周慧對「作家」這個稱呼格外嚴肅,她認為這是一個很認真和神聖的身份,「每個人把自己的經歷寫下來,都可以是一兩本書,只是他們沒有這麽去做。如果你把第一本、第二本都寫完了,還可以繼續寫第三本、第四本,那你就是一個真正的作家了。」

其實很多人誇贊周慧。在新書的編後記中,詩人黃燦然提及,曾有幾家出版社的編輯都表示過對周慧的文字感興趣,他也常常鼓勵周慧寫作,「潛台詞是說,只要保持品質,我會幫她推薦出版的。」

但周慧不覺得自己是個有天賦的寫作者。

「三十來歲的時候,看到好文章,聽到好音樂,會有很澎湃的感受,但我找不到準確詞語把它寫下來。」她把這些情緒都放在腦子裏醞釀,一直到前兩年,才終於覺得「寫的這些東西可以了」。

不要和朋友說你很無聊很焦慮,人類的無聊與焦慮並不相通。

不要管秤星花米白色的花朵掉下來,它不會掉到桌上也會掉到泥裏,讓它一朵一朵掉,掉到書上桌上,明後天一起收拾。

不要去看冰箱,那裏沒有吃的。

一些讀者摘錄新書中的句子,贊嘆她語句優美,這些誇贊讓她感到警惕:「不能寫太多金句,很多作家會沈迷於此,吃一輩子這樣的飯。但我不是。」

接下來寫什麽?周慧說自己沒有計劃,也沒有目的,「我是全世界最懶的人,第一不勤奮,第二不專註。就算是寫詩,我現在也只是在練習分行而已。反正會接著寫下去。」

紅星新聞記者 毛渝川 蔣慶 圖據受訪者 編輯 李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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