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臨近，當其他幼稚園在準備迎接寒假時，位於北京市房山區的水米田房山九洲溪雅幼稚園（簡稱「九洲園」）的學員家長們還在為孩子正常上學而奔走。1月4日，該幼稚園園長陳某霞在家長群內釋出停園訊息，家長這才明白，此前持續兩周的「因大雪停課」「因電路問題停課」其實是該幼稚園資金困難、難以繼續辦學的前兆。
連日來，新京報記者多方采訪了解到，九洲園隸屬於北京水米田教育科技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水米田集團」），該園存在跨學期收取大額預付費、拖欠教師薪資等情況。「大多數家長被欠一年甚至多年的學費，我們期待能盡快解決孩子的入學問題，減少損失。」家長們說道。據知情人士透露，水米田集團的法定代表人潘躍勇目前已被警方采取刑事強制措施。
1月12日，新京報記者與房山區教委取得聯系，對方針對此次事件回應稱，區教委盡最大努力協調幼兒的分流工作，使孩子有園可上，其他問題不方便回應。
目前，水米田房山九洲溪雅園已大門緊鎖。 受訪者供圖
孩子剛入園一個月突然遭遇幼稚園關停
2023年夏天，給3歲孩子報名幼稚園時，李濤（化名）是沖著九洲園提供班車接送和晚托管服務來的。彼時，他被告知可以一次性繳納一季度、半年、一年甚至更長時間的學費，繳得多優惠也更多。再三考慮之下，他選擇了半年付，繳納學費1.8萬余元，折算下來，原價每月3500元的費用可以便宜至3050元。
去年11月，李濤正式將孩子送進幼稚園上課。但僅僅持續一個月，園方以各種原因停課。「12月先是以大雪為由，跟著北京市中小學、幼稚園一起停課，後來很多幼稚園都復課了，我們還沒動靜。」李濤回憶，隨後幼稚園又以「供電問題」繼續停課，直到12月底該幼稚園徹底停課才得知之前所謂的「供電問題」其實是因為園方欠費，被物業強行停電。
維權中，家長們發現，其實早在2023年9月以後，老師們就出現了被欠薪的情況。1月10日下午，該園國際班老師張漫（化名）向記者證實，截至停園，其已被欠薪4個月，社保也斷繳了兩個月。然而據家長們反映，該園2023年「雙十一」「雙十二」還在推出續費的優惠政策，甚至低至繳納兩萬元免一個月保教費，繳納三萬元免兩個月保教費。
家長提供的繳費憑證，顯示保教費打到園長個人帳戶。 受訪者供圖
王先生是續費的家長之一，他告訴記者，自己在九洲園選擇的班型學費為6800元/月，2023年9月開學時便為孩子支付了學費4萬多元。11月下旬幼稚園再次讓家長續費，孩子因感冒有兩個月斷斷續續沒上學，於是他趁「雙十一」政策再次續費3萬元，「正好免這兩個月保教費」。讓他沒想到的是，剛續費一個多月就突然遭遇停園。對此，張漫向記者解釋說，老師們在被欠薪、了解幼稚園經營困難的情況下，陳某霞以「和集團共進退」為由讓老師們催促家長續費。「一直以來我們都相信集團，希望能挺過去，即便被欠薪依然堅持。」
幼稚園被指跨學期預收大額學費
新京報記者註意到，早在2012年8月，北京市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北京市教育委員會、北京市財政局釋出的【北京市幼稚園收費管理實施細則】中對預付費就有相關規定，「民辦幼稚園保育教育費和住宿費按日或按學期收取，不得跨學期預收。」然而九洲園並未遵照執行，甚至有些繳費時間跨度較大，疑似存在大額吸納家長資金的情況。
在李濤提供的【水米田九洲溪雅幼稚園收費標準（2023）】中顯示，各種班型費用在每月3500元至8000元不等，可以按季度繳費、半年繳費、年繳費、5人團購繳費和三年繳費，其中，「水布班」三年費用高達19.8萬元。不少家長向記者反映，園長還和他們談過免學費的方案。「免學費得交六十萬元，學費就等同於利息，孩子學完後這六十萬退回，但我沒同意。」家長李靜（化名）說道。另一位既是學生家長又是九洲園負責招生的女員工告訴記者，這種免學費政策一般是園長和家長談，「她跟我提過，大概是1:100，學費是7200元一個月，差不多就是交70萬元然後學費全免。」
家長提供的收費標準顯示可一次性付三年費用。 受訪者供圖
老師稱曾借款給公司法定代表人
復雜而高額的預付費政策讓老師也覺得九洲園的「窟窿很大」，更讓員工們氣憤的是，水米田集團曾以借款為由讓老師貸款後上交集團，此次九州園突然關停，老師們的貸款無人代還，面臨既被欠薪又得還貸的窘境。張漫便是其中之一。她介紹，水米田幼稚園是蒙特梭利辦學模式，老師們要接受培訓並考取蒙特梭利AMS證書。集團曾經以給教師提供免費培訓機會為由，讓教師以個人名義每人貸款15萬元交給集團，所有利息和貸款都由集團償還。
「最開始貸了一年，到期後集團把錢還上了。為了培訓我又參加了一年，本來今年4月還完，但機構關停了，不僅薪資沒了，還要還這筆本金和利息。」張漫給記者出示的一份「借款協定書」顯示，借款方（甲方）是潘躍勇，出借方（乙方）為張漫，借款期限自2023年4月17日至2024年4月16日，乙方資金系來自銀行貸款，乙方從銀行借款期間所產生的本息均由甲方承擔。「現在回過頭看，他們為了規避相關法律，讓我們從銀行貸出十五萬元現金，存到陳某霞個人帳戶上，而陳某霞說這筆錢會被集團劃走，協定也是以法定代表人潘躍勇名義借款。」張漫無奈地說道。
九洲園老師提供的「借款協定書」。 受訪者供圖
該集團及法定代表人的上述行為涉及怎樣的法律問題？北京市盈科律師事務所律師黃曉宇認為，雖然按照老師的說法是「集團」借款，但從【借款協定書】中無法看出與集團公司存在直接關聯。「借款協定裏的借款方是個人，借款用途也未說明，幼稚園只不過是以擔保人的身份出現，無法體現出與集團存在關聯。」黃曉宇認為，單純從協定來看，只是法定代表人的個人行為。
「如果老師真的是從銀行貸款出借，還恐將老師置於巨大風險中。」黃曉宇表示，最高院民間借貸相關司法解釋中就有規定，套取金融機構貸款轉貸的，民間借貸合約無效。「解釋一下，就是借款人未按照貸款用途使用貸款資金，將從金融機構取得的貸款資金轉借他人的行為。」黃曉宇表示，職工出於對公司信任，願與公司共渡難關無可指摘，但也要有底線，以免陷入嚴重後果中。
區教委已介入協調家長們的轉園問題
新京報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多數家長繳納的學費也是打到陳某霞個人帳戶，突然停園後，陳某霞告訴家長們，自己並不掌控該帳戶及U盾，錢都給了集團。「我們之前報警時，陳某霞也被警察帶走，但現在已經出來了。」王先生告訴記者，陳某霞並未失聯，1月10日還在回應家長問題。1月10日、11日，記者多次撥打陳某霞電話、發簡訊，對方均未接聽和回應。
關於停園原因，陳某霞在1月4日發給家長的通告中提到，「鑒於各方面的原因，目前還沒有投資人願意接下咱們幼稚園，而現在我們的幼稚園又不具備繼續開下去的經濟條件。」其表示會由房山區教委出面協調解決家長們的轉園問題，並幫助找到願意讓九洲園「師幼進行平移的幼稚園」，「不方便參加平移方案的幼兒，可繼續向水米田教育主張退費相關權利」。
1月5日，家長們參加了房山區教委組織的一次說明活動，在李濤提供的一份現場錄音中，自稱房山區教委學前教育科的工作人員表示，潘躍勇作為水米田教育科技發展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在房山區舉辦了大寧山莊幼稚園和靠山居幼稚園，九州園是一個辦園點，並不具備民辦幼稚園的資質，但符合北京市對於辦園點的要求，因此叫「水米田辦園點」並不叫「水米田幼稚園」，背後資方為水米田教育科技發展有限公司。
對於潘躍勇的去向，上述工作人員告訴家長們，根據公安反饋的訊息，潘躍勇目前已被警方刑事拘留，因此現有（至少房山區）的幾所幼稚園出現的狀況屬於公司營運行為。九洲園在用電、食材和基本的營運成本無法保障的情況下出現了辦園困難，此前，當地教育主管部門和物業、開發商經過溝通，在2023年年底前曾短暫恢復入園，但因資方無力保障園所安全運轉而停園。1月11日，新京報記者從知情人士處證實，潘躍勇確已被警方采取刑事強制措施。
律師提醒家長警惕預付費風險
1月10日，新京報記者以家長身份撥打房山區教委的電話，對方證實針對九洲園孩子的去向有不同的方案。李濤介紹，確實在區教委的協調下，針對九洲園孩子們的入學問題，當地公立、普惠以及民辦園均給出了優惠政策，比如減免前三個月學費等方案，雖然仍彌補不了自己一萬多元的損失，他還是選擇了一家幼稚園讓孩子有學上。然而另一部份繳納了較高預付費的家長還在等待另一種方案，即所有學員和老師「平移」到附近一家同為民辦園的鳳凰禾童幼稚園。
王先生介紹，截至1月11日，因鳳凰禾童幼稚園提供的「平移方案」不能滿足家長需求，一些孩子還沒有復學，這部份家長期待能有一個更為合適的方案，最大限度地降低自身損失。
高額超前收取家長費用是否涉嫌違規？該法定代表人行為或涉嫌哪些法律問題，家長應如何維權？黃曉宇分析表示，從民事角度上看，家長與學校之間構成的是教育培訓合約關系。當學校不能提供服務後，自然處於違約狀態。一般來說，至少應當在扣除學校提供服務時間後，折算將剩余的學費退給家長。
而從刑事角度來看，雖然公司負責人已被采取強制措施，但公安機關還未公布案件情況。黃曉宇稱，如果提前收取的高額學費並未實際用於學校經營，而是用於個人揮霍，則可能涉嫌詐騙罪或合約詐騙罪。如果是挪用學費，則可能涉嫌挪用資金罪。「公司負責人是否涉嫌犯罪，犯此罪還是彼罪，這就需要公安機關進一步查明了。」黃曉宇表示。
「預付費風險其實是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了，尤其教育培訓領域是預付費風險高發區。」黃曉宇表示，資金監管體系的缺位，導致預付的資金可能被公司挪用，後期跑路或經營不善，作為家長來說，維權往往較為困難。針對上述情況，近年來相關部門對預付費進行了相關規定，並對資金監管也有了要求，但還是有學校違規操作，說明監管還存在缺位。「所以最重要的是，家長要把牢自己的錢袋子，不要輕信培訓機構的單方承諾，對預付費要慎之又慎。」
新京報記者 劉洋
編輯 繆晨霞 校對 趙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