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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兩首最深情的【薄幸】詞,句句淒苦字字愁,最後一句令人落淚

2024-01-26國風

薄幸,也作薄倖,指薄情、負心,多用來形容對愛情不專一的男人。

杜牧「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納蘭性德「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都是以此代指負心郎。

作為詞牌,它是北宋時期賀鑄創作的新調,正體雙調一百零八字。

從詞牌名字便可以看出,它本是是寫男女之情的作品,後人亦有用其寫離情別緒的。

分享兩首經典的【薄幸】詞,前者寫負心女子,後者寫薄情郎君,愁而生怨、其情動人,一起來讀讀吧!

賀鑄【薄幸·淡妝多型】

淡妝多型,更的的、頻回眄睞。便認得琴心先許,欲綰合歡雙帶。記畫堂、風月逢迎、輕顰淺笑嬌無奈。向睡鴨爐邊,翔鴛屏裏,羞把香羅暗解。

自過了、燒燈後,都不見踏青挑菜。幾回憑雙燕,丁寧深意,往來卻恨重簾礙。約何時再,正春濃酒困,人閑晝永無聊賴。厭厭睡起,猶有花梢日在。

賀鑄的這首詞,從定情-幽會-分別這三個階段,記錄了一段逝去的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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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妝多型,更的的、頻回眄睞。便認得琴心先許,欲綰合歡雙帶。」

上片前半段寫的是兩人一見鐘情 ,女子的妝容淺淡卻綽約多姿,詞人一見便心生愛慕。恰好她也對詞人心已暗許,頻頻顧盼。

「的的」 ,是古代文學書面用語,有多重含義,在此詞中是形容女子眼波流轉、明眸善睞。

「眄」 (miǎn),斜著眼睛看; 「睞」 (lài),向旁邊看。

「頻回眄睞」 四個字,寫出了女子對詞人心有好感,忍不住頻頻將目光轉向他的含情姿態。

「琴心」 出自【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司馬相如聽說卓文君新寡,想吸引她的註意,於是在墻外彈琴,以「琴心挑之 」。後來引申代指男女相識相許的柔情。

「合歡雙帶」 ,即合歡帶、合歡結,是以繡帶結成雙結、象征男女歡愛腰帶。

接收到女子含羞帶怯的眼神,詞人明白了對方對自己的情意,希望共挽合歡帶,雙雙締結歡娛。

「記畫堂、風月逢迎、輕顰淺笑嬌無奈。向睡鴨爐邊,翔鴛屏裏,羞把香羅暗解。」

兩人在一個清風皓月的良夜,相聚在華麗精致的屋子裏,她輕輕蹙著眉頭,唇邊含著微微淺笑,模樣是多麽嬌媚美麗。在睡鴨形的香爐旁,在畫著雙飛鴛鴦的屏風裏,女子嬌羞地悄悄解開柔軟的羅衣。

這是一位頗為大膽的女子,詞人用「畫堂」、「風月」、「睡鴨」、「鴛屏」 等典型事物來暗寫兩人幽會的畫面,寫盡柔情蜜意。

「睡鴨爐」 ,古代一種銅制香爐,形狀很像臥著的鴨,經常出現在古代詩詞中。

「翔鴛屏」 ,畫著飛翔姿態鴛鴦的屏風。古代屏風有很多種類,詞中指的應該是放在床頭枕邊擋風的小型屏風。

香爐和鴛屏都是放在床邊的事物,相對比較私密,幽會畫面不宜實寫,詞人便以景襯情,將相會的場景寫得含蓄又曖昧。

「自過了、燒燈後,都不見踏青挑菜。幾回憑雙燕,丁寧深意,往來卻恨重簾礙。」

燒燈,即元宵節;踏青挑菜,也是古代的民間節日,即農歷二月初二。

兩人在元宵佳節相會,之後半個多月都沒有再見面,處處尋不到她的影蹤。

只能托雙飛的燕子帶去我心底的深情。只恨那重重簾幕,阻斷了燕兒的路程。

「約何時再,正春濃酒困,人閑晝永無聊賴。厭厭睡起,猶有花梢日在。」

何時才能與你再次佳期密約?如今春色正濃,我卻無心玩賞,只能百無聊賴、日日醉飲。

沒有你的訊息,白天顯得那樣漫長,我整日無精打采,不知不覺醉眠而去,醒來時高高的日影還掛在花梢。

一別之後,後會無期,詞人度日如年,只能借酒消愁。

這一首「薄幸」,寫的是詞人的愛而不得,怨的是那位勇敢熱情卻又一去無訊息的「冤家」。

詞人從初見時的一見鐘情、兩情相悅,寫到幽會時愛意繾綣、溫存甜蜜,再寫到離別後音書難通、酸楚無奈。

一層一層,敘事層層遞進;一步一步,抒情步步深入,形成了一個「此恨綿綿無絕期」的迴圈往復的「情結」結構。

恰如文學家沈祖棻對它的評論,「整首從頭至尾,似乎一瀉無余,但又鋪敘詳盡,情致委曲。這是北宋慢詞在藝術上所達到的很高的造詣,為柳永所擅長。此詞亦從柳出。 "

呂渭老【薄幸·青樓春晚】

青樓春晚。晝寂寂、梳勻又懶。乍聽得、鴉啼鶯弄,惹起新愁無限。記年時、偷擲春心,花間隔霧遙相見。便角枕題詩,寶釵貰酒,共醉青苔深院。

怎忘得、回廊下,攜手處、花明月滿。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閑對芭蕉展。卻誰拘管。盡無言、閑品秦箏,淚滿參差雁。腰支漸小,心與楊花共遠。

呂渭老是生活在南宋與北宋之交的一位冷門詞人,他生平履歷不詳,只留下一卷詞作。

楊慎稱他「佳處不讓少遊(秦觀) 」,黃昇贊他「婉媚深窈,視美成(周邦彥)、耆卿(柳永)伯仲 」。

柳永、秦觀、周邦彥,都是宋代婉約詞大家,很明顯呂渭老的詞風亦是婉約一派。

這首詞寫的是一位「偷擲春心 」的少女對遠在他鄉的戀人的懷念與憂思,核心落在一個「愁字」。

上片寫的是少女在妝樓中孤寂無聊,回憶起往昔相識相聚的畫面。

「青樓春晚。晝寂寂、梳勻又懶。」

春光已經到了尾聲,她獨居在高樓之上,長日百無聊賴,就連梳頭勻面也懶得去做。

「乍聽得、鴉啼鶯弄,惹起新愁無限。」

正百無聊賴之時,聽到鴉啼鶯囀,難免引起她新愁無限。

晚春時節,百花零落,正是傷春惜時之時,她卻只能獨消永晝,寂寞無人可說。

值得註意的是,詞中的「青樓」並非指妓院,它的原意是形容青磚碧瓦的閣樓庭院,後泛指女子所住的高樓。【南齊書·卷七·東昏侯本紀】記載,「世祖興光樓,上施青漆,世謂之青樓 」,北周庾信詩中有「繡衣年少朝欲歸,美人猶在青樓夢 」之句,都是原意。

這是第一層「愁」,愁的是春色將晚,愁的是孤寂難言。

接下來便是第二層「愁」,愁當年如繁花春色般的熱戀,如今也亦如春色落寞:

「記年時、偷擲春心,花間隔霧遙相見。便角枕題詩,寶釵貰酒,共醉青苔深院。 」

記得那一年,她與情郎花間相見,仿佛隔著朦朧迷霧,兩人遙遙一望,便悄悄地互相傾心了。

從初見到熱戀,角枕之上題詩句,拔下金釵換美酒,兩人恣意歡飲,醉倒在青苔深深的庭院。

呂渭老將初見寫得唯美浪漫,一個「偷」字用得極大膽,卻把少女隱秘的心事寫得活靈活現;而到了熱戀期,則透過幾個幽會時的畫面,勾勒出情濃時熱烈沈醉的少年少女形象。

同時,「貰(shì)」意為賒欠或出賃,從女子的居所可以看出她出身富貴人家,但兩人約會只能靠女子的金釵換酒,也暗示了男子或許身份地位並不匹配,兩人既不門當戶對,便很難修成正果。

下片從回憶轉回現實,眼前的景物也變得暗淡淒迷,仿佛染上了少女的幽怨。

「怎忘得、回廊下,攜手處、花明月滿。」

怎麽能忘記兩情繾綣時,我們攜手在回廊裏流連,眼前是花好月圓,好似處處圓滿。

「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閑對芭蕉展。卻誰拘管。」

如今獨剩一人,看著春雨從白天落到黃昏。雨水之下百花雕零,連蜜蜂和蝴蝶都難免生出憂愁怨恨之心。

芭蕉葉初生時,是卷曲的直條形狀,在詞人們眼中,那是寫滿了孤獨與愁思的詩卷。如今芭蕉葉全部舒展開,暗示了少女的幽恨也越來越直白地顯露了出來。

其實,這憂愁的哪裏是蜂蝶和芭蕉呢?明明是少女如雨水般淅淅瀝瀝、連綿不絕的幽怨。

她的戀情,很明顯也和落花一樣雕零在這場雨中,早已不堪回首,無人來拘管了。

「盡無言、閑品秦箏,淚滿參差雁。腰支漸小,心與楊花共遠。」

於是她只能久久地沈默無言,無聊地擺弄著箏弦,看著那弦柱如同雁陣般斜行排列,淚水不知不覺將它們打濕遍。

我的腰肢一天天瘦削纖細,我的心隨同那些柳絮,飄飄悠悠飛向遙遠的地方。

箏始於秦,故稱「秦箏」。在樂器中,箏屬於哀戚之聲,李嶠「莫聽西秦奏,箏箏有剩哀 」,岑參「汝不聞秦箏聲最苦 」,都極言其聲淒苦。

少女撥弄秦箏,實則以箏聲之苦,發出內心的悲苦之音。她時時陷於愁苦悲痛中,聽哀聲、落清淚,人也漸漸消瘦,「衣帶漸寬 」。

結尾「心與楊花共遠 」一句,詞人借楊花寫少女心事,將少女新愁漸深、愁極而悲、悲極轉恨的復雜心情,寫得唯美憂傷,情深而句秀,「有餘不盡之意 」 (張炎【詞源】)

楊花本就是晚春時節最常見的景物,亦是詩人們借以寄托飄零心事的意象。

它輕盈、朦朧卻鋪天蓋地,隨風飄逝、隨水流落,少女的愁緒也和它一樣,飛起時仿佛遮蔽了整個世界,飛去後卻只剩下點點零落,渺渺茫茫、難覓蹤跡。

後世陳子龍寫楊花詞,有句曰「淡日滾殘花影下,軟風吹送玉樓西。天涯心事少人知 」,與呂渭老詞中的少女心事,恍惚間竟似穿越時間重疊了一般,讀來亦是頗為奇妙。

這兩首【薄幸】詞,前一首是女子負心,寫得「淡而不厭,哀而不傷」;後一首是男兒薄情,寫得情致婉轉、愁恨綿綿。

兩者都是婉約一派,都唯美動人,你更喜歡哪一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