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不怪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
季玉梅看似在替我解釋,卻刻意把手往身後藏,再配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
儼然就是在告訴戰北爵,是我故意將滾燙的茶水倒在她手上。
而她季玉梅卻心胸寬廣,不與我計較。
「小姐,快給我看看。」
旁邊的丫頭也挺機靈,即刻配合季玉梅唱起雙簧來。
「小姐,你真傻。」
丫頭拉起季玉梅的手,吹了吹,「看看,你這手背上都燙脫皮了,還替別人說話。」
這麽一個小小的丫頭,為何敢當眾陰陽怪氣諷刺我?
我大為不解,偷偷瞧一眼戰北爵。
他臉色陰沈,面如鍋底,神情明顯不悅。
原來如此。
這主仆二人明目張膽欺負到我頭上,不過是仗著戰北爵偏愛季玉梅。
我端端坐正,自知此事有關我日後的威嚴,絕不能草草了事。
14
我猛虎一般張大眼睛,銳利得看向那個丫頭。
嘴裏吩咐道:「珍兒,掌嘴。」
珍兒自幼跟著我撒野,她那兩個巴掌忽上去,對方丫頭的嘴角已滲出血來。
「別打了。」季玉梅滿是錯愕,攔在她家丫頭身前,噙著眼淚,委屈道:「姐姐何故亂發脾氣?」
「本王妃是在幫你管教丫頭。」我往椅背上一靠,譏誚道:「我這攬月閣,什麽時候輪到她說話?」
季玉梅捏著嗓子,嗲嗲道:「這丫頭被我慣壞了,心直口快得罪了姐姐,姐姐心胸寬廣,就原諒她吧。」
不愧是季丞相教出來的孫女,這咬文嚼字、顛倒黑白的本事當真了得。
「心直口快」一詞,是她這樣用的嗎?
若我不原諒她,還是我心胸狹隘咯?
我微擡下巴,眉毛輕挑,一字一頓喊道:「季、晚、梅?」
我冰涼刺骨的聲線,尖銳上揚的尾音,讓她狠狠打個冷顫。
我嘴角往下一彎,戲謔道:「本王妃素來寬宏,自不會同她糾錯不放。
誠如你所言,你既想求得我原諒,那便遞一杯茶來,算作正式向我道歉認錯!」
季玉梅一驚,臉上的表情險些失控。
就憑她那腦子,是絕對想不到我會來這麽一出的。
簡單的一句話,不僅給自己解了圍,還把矛頭轉向她,將她陷於尷尬的境地。
這茶,到底是端?還是不端呢?
不端!暴露她的虛情假意!
端!那便是當著在座所有人的面,承認她自己做錯了事。
我保持著斜倚的姿勢,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
靜默三秒,我直接逼問:「妹妹不肯?」
「怎麽會呢?呵呵。」
季玉梅尬笑兩聲,使喚丫頭去給我沖一杯茶來。
與此同時,她叨叨個不停,大致是內涵我心胸狹隘,沒有容人的肚量。
說話間,那丫頭已經遞來茶杯。
我一雙冷眸射過去,發出黃鷹的穿透力。
早就被打懵的丫頭,嚇得直接撲通跪地,忙不叠叩頭。
我忽略過戰北爵不悅的審視,穩穩接過顫抖中的蓋碗。
我不急不慌,懶懶揭開茶蓋,斂了斂茶水,淡淡抿一口。
片刻,我端起茶杯,慢悠悠起身,邁著閑散的步子,緩緩走向季玉梅。
「啪。」
不等她反應,我將整杯茶水,直接潑到她的臉上。
旋即,我清澈的瞳孔裏,倒映出一張扭曲變形到極致的問號臉。
季玉梅臉上的風雲變幻實在精彩,我細細觀賞幾秒,心情舒暢不少。
「梅側妃,你可瞧清了?本王妃坦坦蕩蕩,就算要肆意妄為,也斷不會遮遮掩掩,耍你這套低劣卑賤的手段。」
季玉梅抹一把臉上的茶水,伸手來抓我的手腕,「你這個瘋女人!」
「放肆!」
我盛怒一吼,眼尾一揚,斜睨著季玉梅。
可僅是這一眼,季玉梅周身的怒氣便轉變為了恐懼。
從她的瞳仁裏,我看到了那個癲狂的......我自己。
臉上布滿陰澤,仿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暗夜修羅。
全身燃燒著的怒火,帶著血色的氣息傾瀉而出,有著不容任何人反駁的威嚴。
季玉梅雙腿一折,跪在我面前,嘴上卻是朝著戰北爵開口:「王爺——」
不等她繼續說,我直接打斷。
「王爺驍勇善戰,浴血疆場,他曾說過,我戰家族人,寧可站著死,絕不跪著生!梅側妃,你這膝蓋蛋這般軟,怎配入我戰王府?」
15
季玉梅像是怕足了我,兀自哭起來,改口喊了一聲,「姐夫......姐夫你怎麽能看著她欺負我?姐姐如果知道了——」
「夠了。」
戰北爵的聲音極低,但情緒明顯有所起伏。
就像癱瘓的植物人,被針尖紮了一下,突然刺激到某處敏感的神經。
他這一聲「夠了」,顯然是對我說的。
他在提醒我,欺負人也要有分寸。
可偏偏我的註意力,卻被季玉梅那一聲「姐夫」給引走了。
戰北爵之前從未娶過妻,怎麽會是這季玉梅的姐夫?
「你是她姐夫?」
我心中好奇,隨口這麽一問。
戰北爵瞥過視線,沒有解釋。
季玉梅如獲至寶。
她滿臉炫耀,似乎僅是這一聲「姐夫」,就足夠將我永久踩在腳下。
「呵,口口聲聲說什麽你的攬月閣?」季玉梅挑釁道,「你難道不知道,這攬月閣是王爺為我姐姐建的嗎?」
我心中晦澀,卻驕傲地仰起頭,給季玉梅下達最後通牒。
「梅側妃,你所求的,未必是我所求,日後也不必上我這來吆喝。」
言盡於此,我起身離開,準備去睡個回籠覺。
只見那季玉梅貼上戰北爵的胸口,「嚶嚶嚶」地哭起來。
戰北爵非但沒有半點責怪,還耐著性子安慰她好一會兒,才差人將她送走。
我胸腔翻騰著莫名的酸脹,讓我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呵呵,我該不會是吃這戰北爵的醋吧?
我回屋剛躺下,戰北爵便火急火燎地推門而入。
「王爺?!」
我起身行禮,戰北爵一個箭步沖過來,將我抵在床柱上,咬牙切齒道:「你所求的,是誰?」
「嗯?」
我被他問得一頭霧水,卻聽他繼續道:「是他?你所求的,你所愛的,一直是他,對不對?」
戰北爵一步一貼近,幾乎要將整個人壓上來。
他的聲線涼颼颼的,呼出的冷氣卻全撩撥在我的耳墜。
「王妃何必費心去打聽他的訊息,問我豈不是更直截了當?」
我後背一涼,心中飄出兩個字:完了
我偷偷打聽閏生這件事,被戰北爵抓包了!
「他是死是活,王爺怎會曉得?」
「我潛伏在他身邊,五年有余,他有什麽事,能是我不知道的?」
「五年?」我瞪大眼睛,驚訝道,「那,他和我......」
「沒錯,我知道!」
16
從戰北爵的敘述裏,我得知了閏生還活著的訊息,也知道了戰北爵之前的計劃。
五年前,戰北爵奉先帝之命,暗中調查北狄世子的下落。
順藤摸瓜找到安樂村,暗地裏監視著閏生的一舉一動。
所以,我和閏生的感情糾葛,戰北爵全看在眼裏。
迎親當天,戰北爵是來收網的。
但他卻因我那出其不意的一劍,放了閏生一條活路。
「王爺怎能確保,他會來搶親?」我問。
他不答,反問:「為什麽不跟他走?」
聽到戰北爵與我攤牌,我主要的情緒竟然是感動。
感動於他願意敞開胸懷,坦率地與我提及此事,而非疑神疑鬼辱我清白。
如此,我便能推心置腹,對他表白心意。
我清清嗓音,認真澄清:「閏生失信毀約,臣妾對他早已死心,如今臣妾已經嫁與王爺,今後便只在意王爺一人。」
我坦白告訴戰北爵,我之所以偷偷打聽閏生的訊息,確實是在擔心閏生的生死。
畢竟我私心裏,並不希望是自己害死閏生,但我對閏生確實已無半點愛慕。
我的這些話,也不知是讓這戰北爵滿意了,還是讓他生氣了。
他竟低頭下來,狠狠咬一口我的唇角。
我呼痛的一瞬間,他一把將我扔在床上
「王爺,這清天白日的......」
他繼續著。
我忽而想到梅側妃方才那張落紅帕,喉嚨有些發啞。
我迅猛推開他,酸不拉幾道:「難道昨晚......梅側妃沒伺候好?」
戰北爵支起手臂,幽深的眼底湧起黑色漩渦,頃刻間爆發。
「昨晚被某個妖精纏得厲害,本王分不開身,只好讓梅側妃獨守空房。」
他說什麽!?
昨晚的夢是真的?
梅側妃的那張落紅帕卻是假的!
他出來時,我已無半點氣力,卻還撐著精神說:「王爺,但願你我永不相欺?」
17
轉眼,孟秋已盡,又過了個匆匆來去的冬天,就到了個賞花的季節。
那天清晨,青石板路上還殘留著一層薄雪。
空中微微起了白霧,馬蹄聲從小路盡頭響起。
不多時,兩匹馬拉著一輛車穿越過煙霧而出,停在王府的大門口。
車門開啟,戰北爵從裏面鉆出來。
「王爺。」我翻著小碎步迎上前。
東夷戰事吃緊,我父親與族裏的哥哥們,接二連三奔赴戰場。
一去就是兩個多月。
戰北爵知道我心急如焚,直接開口:「王妃放心,昨夜探子來報,離族族軍擊退蠻夷,不日凱旋。」
「當真!」
因這大獲全勝的一仗,太後和皇上邀了「戰、季、離」三族一齊進宮,共慶「桃花節」。
三月初三,繁花似錦,我的心情亦如繁花燦爛。
太久不出王府,可把我憋壞了。
我和王爺坐著馬車,遊覽過熱鬧的京都,才抵達皇家別院。
一路顛簸,我胃裏屢屢犯惡心。
摸摸腹中骨肉,卻是勾起一抹幸福的笑,我該怎麽告訴戰北爵這個好訊息呢?
「王爺、王妃,到了。」
外面,戰北爵的貼身侍衛小聲稟報。
我與戰北爵剛下馬車,就有軍刀護衛上前領路。
「下官奉皇上之命,來接王爺王妃去皇家別院的。」
對了,剛才我忘了說。
我們此行,季玉梅哭著鬧著非要跟來,戰北爵也依著她,讓她隨行。
她的馬車就跟在我們後方。
我也說不清,戰北爵對季玉梅到底是個什麽態度。
寵愛約莫還談不上,縱容偏多一些。
我們三人同行,引起不少宮人們側目。
我被太後大罵妖女,當場退婚,後又另指給戰北爵,這些事情肯定早就傳開了。
這會兒見到本尊,免不了會好奇,自然也少不了流言蜚語。
抵至皇家別院,我的碎碎不快,頃刻間煙消雲散。
別院的景致果然是極好,是頂頂的氣派。
雕梁畫棟,假山奇石,名貴花草,小溪流水,目光所過之處無一不精巧。
尤其是穿過垂花門後的那片桃花林,甚是驚艷。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嬌艷欲滴的小花一朵一朵開在枝頭很是熱鬧。
我伸出掌心,接下一片花瓣,自言自語道:「得在我那小院子裏,種上幾顆桃樹,春天賞桃花,秋天結桃子。」
戰北爵將這話偷聽了去,擡手扶了扶我發間的桃花玉簪,「好!」
「戰王、戰王妃,到!」
我們去時,皇上和太後,以及文武百官,一眾嬪妃都早到了桃林。
我與戰北爵並肩上前,逐一行禮,而後落座。
眾人的目光齊齊聚焦過來,我高擡下巴,正襟危坐,與眾人對視的視線逐一掃過。
太後、皇上、嫡姐離鸞以及.......我那雙胞胎姐姐——離鳳!
見到離鸞和離鳳,我自然是萬分激動!
尤其是離鳳!
聽說她很受寵,寵冠六宮的那種寵!
是了,此刻的她當真是風華萬千
娥眉輕黛,剪水清眸,孤冷聖潔。
「你們並不像。」
戰北爵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偏頭看他,「我們可是雙生姐妹!」
他淡淡解釋:「她像桃花仙,你是桃花妖!」
......
緘默的一剎那,上方的皇上突然開口:「鳶兒,近日可好?」
我低眉斂目,朝皇上福了福身:「多謝皇上掛懷,臣妾一切安好。」
皇上眼神泛起迷離,嘴角勾起一抹荒誕的笑。
戰北爵的臉色頓時就不好看了,發狠捏了捏我的掌心。
我微微蹙眉,卻聽皇上問道:「皇叔可有欺負鳶兒?」
皇上明顯不肯放過我。
戰北爵一把攬過我的肩,強迫我與他對視:「臣,不舍。」
不舍?
我被他這話攝去了心魄,竟凝神貪看起他。
劍眉似朗月,鳳眸似星辰,天人之姿,人間絕色。
他在我眉心處的鳶尾花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我的心尖綻放開一朵花。
正預備將腹中已有胎兒之事告訴他,偏聽那皇上緩緩開口。
「不知不覺,曉月離世已經十年,想當初,皇叔也是這般寵她,想來曉月在皇叔心中,定是無人可替吧。」
曉月
皇上口中的女人,是季曉月。
之前經季玉梅的提點,我特意去打聽過季曉月。
她是戰北爵的小徒弟。
在一次戰事中,季曉月替戰北爵擋下一箭,香消玉殞。
從此成為戰北爵心中的白月光。
果然,聽到這個名字,戰北爵眼底的花火瞬間熄滅,變得疏離而陌生。
「絕無!」
他稀薄一句,我如墜湖底,瞬間冰封。
他說她無可替代,那我腹中這個孩兒又算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