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蓮不光在文化領域中十分關鍵，同時也在高山生態系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由於雪蓮花朵中間和外面的溫度可以相差3-6℃，因此，它成為了昆蟲的「五星級酒店」…
出品：格致論道講壇
以下內容為新疆野生動植物保護協會成員、植物分類學者楊宗宗演講實錄：
大家好，我是來自新疆、行走在天山百花間的楊宗宗，主要從事植物分類學的研究以及植物保護和科普工作，很榮幸今天能和大家分享新疆有意思的植物故事。
我從6歲起就對植物非常感興趣，到今天喜歡植物已經超過34年了。從小我被家裏一本非常小的書——【新疆中草藥手冊】深深地吸引。
這本書裏有很多黑白線條圖，當時我還不識字，就對著這些圖反復地看，書都被我翻爛了。
上學識字之後，我發現這些植物都有自己的名稱和用途，甚至有些是非常名貴的中草藥。後來，我就開始系統地學習中學的生物課程，並跟著老師出去采標本。
左邊就是當時我采到的標本之一，但那時我還不認識它，就寫信求教中國著名的蘭花植物研究專家陳心啟先生。他告訴我，這是中國首次發現的植物，叫做小花鳥巢蘭，並且鼓勵我寫一篇論文去參加比賽。後來我以【中國首次發現小花鳥巢蘭】為題目寫了論文，參加了全國青少年科技創新大賽和長江小小科學家獎勵活動，都獲得了一等獎。
這堅定了我對植物的喜愛，我願意用一輩子來研究新疆的植物。這是我的書房，裏面都是透過各種渠道收集的植物書，這些書的重量加起來超過了3噸。
天山雪蓮的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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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新疆的植物，大家最感興趣、最具傳奇色彩的當屬雪蓮。在很多傳說裏它是一種神奇的仙草，只生長在雪山之巔，千年開一次花，可以治百病。而且它在民間有各種各樣的叫法，比如天山雪蓮、新疆雪蓮、石蓮……但實際上，它就是一種傳統的藥用植物，植物學裏它規範的名字就叫雪蓮花。
左邊是作為藥材的幹燥的雪蓮，右邊是它盛開時候的樣子。
我用了幾年的時間在新疆的天山尋找雪蓮、拍攝雪蓮。新疆其實有4種雪蓮，這張照片就是雪蓮花，它在天山西部份布最多、蘊藏量最大。雪蓮花的中間部份（左上小圖）是它真正的花朵部份，沒有任何毛。
這是博格達雪蓮，2018年才被發現的新物種。它雖然長期和雪蓮花混淆，但其實有明顯的區別。博格達雪蓮的花中間部份有非常濃密的、白色的、像蜘蛛網一樣的毛，叫蛛絲狀毛。而且它分布的海拔也相對較高，只在天山東部有分布。
這是艾爾泰雪蓮，生長在艾爾泰山，也是這幾年才確認在我們國家有分布的物種。它的個子非常高，花中間部份也有濃密的蛛絲狀的白毛。
還有一種雪蓮分布在南疆地區的帕米爾高原一帶，到現在我們國家還沒有這種雪蓮的標本，它就是克什米爾雪蓮。我在野外從沒有見過這個雪蓮，這張照片也是當地牧民拍的。
雪蓮其實非常神奇，它不僅在文化中很重要，還在高山的生態系當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
雪蓮外面這一圈非常漂亮的、很「仙」的像花的部份實際上是由一種變態的葉子發育而來的，叫做苞葉。因為高山非常寒冷，這個苞葉到傍晚的時候就會閉合，以此保護花的中間部份的溫度。所以它花朵中間和外面的溫度可以相差3-6℃。
所以到了晚上，有些昆蟲就會住進雪蓮苞葉裏，既能享受一晚上的溫暖，雪蓮還能給它們提供豐富的花粉和花蜜，來讓昆蟲幫忙授粉。所以雪蓮在高山實際上就是昆蟲的「五星級酒店」。
我在尋找雪蓮的過程中，最難忘的就是尋找艾爾泰雪蓮，因為它只分布在和蒙古國接壤的艾爾泰山一個很小的區域當中。我也是跟朋友一起三進艾爾泰山，爬到了最高的山頂上，才在這種山頂巨石陣一樣的大石頭縫隙當中發現了艾爾泰雪蓮。
我當時非常地激動，撫摸了一下艾爾泰雪蓮，結果這個葉子一股尿騷味，味道很不好，但是它的花朵中間是非常香的。
美美臭臭而有用的天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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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每一朵花都有它特殊的生存方式和生存智慧。除了雪蓮，在天山還有很多非常有意思的花朵。
▲淡紫金蓮花：天山上的「紫霞仙子」
這個植物叫做淡紫金蓮花，是不是聽到它的名字就感覺非常「仙」？沒錯，它的家族成員都是金色的，所以叫金蓮花，但是唯有它呈現出這種白中淡紫的顏色，非常地漂亮。
它生長在天山海拔比較高的地方，也被誤當成新疆小雪蓮宣傳，很多人就去采挖它泡茶喝，這給它造成了很大的災難，我們一定要抵制這種行為。
都說新疆的花美，有一首歌叫做【花兒為什麽這樣紅】，它是新疆塔吉克族的傳統民歌，但其實紅顏色的花在新疆的分布非常少。
▲黑環罌粟：只開半天的紅色烈火
這種黑環罌粟是新疆最熱烈的一種花。每年5月份的時候去伊犁旅遊，就可以看見大面積的黑環罌粟開花。它是新疆的一種野生的罌粟，花朵中間有顏色很深的黑色環紋，還有些斑塊。因為5月份的新疆還是比較冷的，它需要增加熱量，所以花朵中間會呈現這種比較深的黑紫色，以此接收陽光、增加溫度。很多昆蟲覺得這是一個非常溫暖的平台，就會停留在這個黑色斑塊當中，順便就給它傳了粉。它是不是非常聰明？
而且黑環罌粟很奇特的一點是，它的花只開半天，一般早晨9點多開，到了中午12點到下午1點左右，花瓣就全都掉落了。所以很鮮艷、很絢爛的這種紅色只能停留半天的時間。
▲囊果草：給自己充氣的風滾氣球
這個植物非常神奇，國內只在新疆分布，在國外也只有哈薩克有。它叫做囊果草，生長在荒漠當中。它的果實開始發育的時候自己會充氣，越充越大，就像氣球一樣。囊果草的果實頂端還有一個半透明的天窗，可以明顯看到裏面有水汽。
這個果實在成熟以後就變幹燥了，上面的天窗也開啟了。這恰好是新疆風最大的時候，果實很輕易地就會被風吹跑。所以它屬於風滾式的傳播型別，一邊滾著一邊把裏面的種子散播出來，借助風力傳播後代。
▲新疆郁金香：新疆特有的野生郁金香
這是新疆的一個寶貝，叫做新疆郁金香。大家可能會覺得郁金香只在荷蘭有，但其實郁金香的原生地是在中亞、西亞一帶。新疆恰好屬於中亞植物區系，有十幾種野生的郁金香。而新疆郁金香顧名思義就是新疆所特有的郁金香，在烏魯木齊市內的一些公園的山上就可以看到。
它和其他郁金香有什麽不同呢？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註意過，花市上的郁金香是沒有香味的，而這個新疆郁金香有非常濃郁的丁香花味道，少數野生郁金香其實是香的。另外花市上的郁金香一個花梗上只能開出一朵花，但是這種郁金香一棵就開出了4朵花，是非常珍貴的一種基因資源。也授權以透過研究新疆郁金香，雜交出一個花梗上開出很多朵既大又漂亮的花的郁金香。
▲圓葉烏頭：開在花上的銀河星雲
這種植物叫做圓葉烏頭，烏頭是非常著名的藥材，也以有劇毒而聞名。這個烏頭的花非常地漂亮，一花一世界，一花一星河，它的花上面像是開出了宇宙一樣迷人。
但這個非常漂亮的部份實際不是它的花瓣。在植物大家族中，有一類叫毛茛科的植物，它外面這一層叫做花萼，裏面黃色的、像是火柴棒一樣的結構才是真正的花瓣。所以植物千奇百怪，不是所有的花瓣長得都像花瓣。
▲藍薊：「蛇蠍合體」的美人
這個植物在新疆分布也比較多，叫做藍薊。它的花蕊吐出來像蛇吐信一樣，而且下面的花朵排列又像是蠍子的尾巴，在植物學上叫蠍尾狀的花序。又是蛇，又是蠍，它就像一個「蛇蠍美人」。而它表皮有很多這種紮手的毛，紮到皮膚上非常容易過敏，所以在野外不能輕易地去碰野生植物，更不能隨便地嘗它們，以免中毒。
▲天仙子：只是名字好聽而已
這個植物在新疆就比較常見了，有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叫做天仙子，感覺是從天上下凡的仙子。實際上這個花聞起來可臭了，手一摸都沾這種臭味，而且也有很大的毒性。
天仙子的用處非常大，是提煉東莨菪堿這種麻藥的原料。我們在醫院裏面見到的麻藥很多就是從天仙子當中提取出來的。
▲冰川雪兔子：自給自足找水喝
這是雪蓮的一個非常矮小的親戚，叫做冰川雪兔子，我叫它高山小矮人。它生長在海拔三四千米以上，一般是非常高、土壤非常少、有很多碎石的地方。
在這種高山地帶，植物也需要紮根。但是土壤非常少，導致它不能從土壤中獲取足夠的水分。所以雪兔子前進演化出非常奇特的、有意思的技能。它的葉片是朝下的，全身長滿了毛，不僅可以抗寒，還可以透過早晚的溫差把水霧集聚在毛上，透過向下的葉片就能把水滴在根部，這樣一舉兩得，既保暖，又可以收集水分。
▲新疆阿魏：瀕臨滅絕的藥用植物
這是新疆的另一個寶貝，叫新疆阿魏，是非常重要的藥材。在1975年以前，我們國家還沒有發現藥用阿魏，只能從國外進口。阿魏現在被藥學證實對於消化道的腫瘤有明顯的抑制作用。
1975年以後，在新疆研究植物的沈觀冕先生發現了兩個阿魏的新種，而且它們都只長在新疆。這兩種植物也都進入到了國家藥典，從那以後，我們國家就不再進口阿魏了。但是經過人們的瘋狂采挖，新疆阿魏一度瀕臨滅絕，現在只有在非常小的一個保護區能看到。
阿魏一生只開一次花，用盡七八年的力氣才能結一次果實來繁殖後代，所以我覺得阿魏其實是一位非常偉大的母親，窮盡一生的力量孕育自己的後代，這就是它一生的使命。所以這麽可愛的、偉大的植物，大家一定要去珍惜和保護它們。
植物能告訴我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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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這幾年大量的野外科考和探索，我發現了8個新物種。
發現新物種就像發現小行星一樣，需要給它起名字再發表出來，這些都是讓人一輩子難忘的、非常有意義的事。
透過這些植物的資料的收集、標本的積累，我在2021年和朋友一起費了很多心血，完成了這本900多頁的【新疆北部野生維管植物圖鑒】，其中一共收載了新疆1600多種植物。
由於城市的開發建設和人們的貪婪，很多植物族群在不斷減少，所以我在2017年發動周圍相同誌向的朋友成立了一個植物保護的團體，叫做自然裏植物學社。希望有保護想法的大家也能加入到保護植物的行列當中。
我們在野外可以見到各種各樣的草木，千奇百怪的花朵。透過跟植物的交流和對話，我們可以發現很多植物的秘密，所以我一直認為「一花一世界」的說法完全沒錯，在大自然的每一個角落，都有一種植物的世界。而行走在百花間，你就會發現一百個不一樣的植物世界。
每一個植物都有它獨特的智慧，都有它和昆蟲對話的語言，都有它在大自然當中生存的基本技能。所以我希望大家多接觸大自然、多去野外、多觀察，植物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
謝謝大家。
「格致論道」，原稱「SELF格致論道」，致力於非凡思想的跨界傳播，旨在以「格物致知」的精神探討科技、教育、生活、未來的發展，由中國科學院電腦網路資訊中心和中國科學院網路安全與資訊化辦公室主辦，中國科普博覽(中國科學院科普雲平台)提供技術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