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华文天下 > 辟谣

文学巨匠王火,迎来102岁

2024-07-18辟谣

登门拜访著名作家王火那天,成都下起了瓢泼大雨。王火的女儿王凌热情地前来开门,一头鹤发的王火笑盈盈地坐在客厅,远远就向红星新闻记者招手,「听说你9点半来,我心想,这个记者可太好了,让我不用那么早起!」

王火(资料图片)

今(17)日,是王火102岁生日。

往年过生日,他要和老友马识途一起过。王火百岁生日时,108岁的马识途为他写下对联:「君子之交何妨淡似水,文缘之谊早已重如山。」以此祝贺王火「升任百寿翁」。回家后,王火对老友的题字念念不忘,将对联打开看了一遍又一遍。

今年3月,马老离世,老友再无相聚。今年的生日,王火准备平平淡淡过个生日。「马老走了,他心里难受。」女儿王凌说,「不然,他们几个又可以聚在一起了。」

严格来说,王火的生日是农历七月十七。但如今大家惯常记着公历,每年这日都会惦记着这位世纪老人,为他贺寿。王火性格豁达,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便顺着大家的心意来过了。

王火的生日,本是几位老友每年最「盛大」的见面之一:王火、马识途,以及被他们称为「年轻人」的——95岁的李致,三位老人要穿上王凌为他们买的同款红衬衫,一起吃西瓜和蛋糕,喝「下午茶」。

听闻记者要拍照,王凌特意为父亲换上那件与老友相聚时穿的红衬衣

三人听力都不好,就用写字板交流,你写一句,我写一句,写满了,擦掉又继续。

王火与马识途,情谊堪比李白汪伦。马识途的【夜谭续记】,王火为他提笔赋诗,其一诗云「淡水之交数十春,潭深千尺比汪伦,同舟共渡风雷夜,相见无言胜有声」;马识途赠王火书法,其中一首就是李白的【赠汪伦】,被王火挂在了自家客厅。

王凌回忆,马识途去世那夜,她接到了马识途女儿马万梅的电话。顾及父亲的身体,她没敢让王火知晓。等到第二日,王凌思来想去,担心与其让父亲日后突然发现,不如还是把马老去世的消息告诉他。

因王火有每日看报的习惯,那日,王凌把登了马识途讣闻的报纸放到父亲面前。

王火视力不好,左眼早在几十年前就因为头部受伤而几乎失明,右眼也只剩零点几的视力,看了半天,看不清,指着马识途的讣闻,问王凌:「这写的是谁呀?」

王凌不回答。王火又自己看了报纸好一会儿,才发现那原来是好友去世的消息。

王火在他的书房

「我的大部分好朋友、我的同学们,都过世了。」王火重感情,身边的好友一位位故去,让他感到孤独和寂寥,「现在我的好朋友——马识途,也走了。」

他还有一位故友张希文(笔名马骏),两人相识于1944年,是复旦大学新闻系的同班同学。当年王火来成都,就是因为时任四川人民出版社副总编的张希文写信邀请他来「一起做番事业」。

2004年,81岁的张希文因病去世,王火流着泪写下【今宵别梦寒】一文,悼念老友:「他火化那天是10月11日。21年前,正是这一天深夜,他在成都车站月台上接我到来……」

「现在只剩下李致,他90多岁,还年轻,他(身体)还行。」王火叹息一声,随即又笑了笑,「我老了,已经玩不动了。过去大家常在一起吃饭,现在我总是在家睡觉。」

王火的部分藏书

一旁,王凌压低声音对记者说,「别看现在跟你提起马老,他看起来没什么反应,等你走了,他又会一个人难过!」

两个月前,王火刚做了手术,「肠子的一层膜被磨破了」,如今恢复得挺好。每天早上睡醒了,要先看【参考消息】,再读其他报纸和书籍。闲下来要给还在念小学的重孙讲故事,「诸葛亮的故事他最爱听,总让我带他去武侯祠」,晚上得看了【新闻联播】再睡觉。

2014年,王火将整理好的自己的手稿、信札、字画、著作等4000多件珍贵文献资料,捐赠给中国现代文学馆。此后,中国现代文学馆建立王火文库,以供文学研究。今年一月,王火又授权中国现代文学馆在自己的传记中使用他的书法作品、部分文章、手稿书信和个人照片等。王凌说,这部研究王火的作品将在中国言实出版社出版,已经签订了出版合同。

王火签署的授权书(图据王凌)

作家的家里,最不缺的自然是书。王火带记者参观他的书房。书桌上、地板上、门后面堆满了各种书籍、报刊和其他资料。他小心地绕开书堆走着,从门口到书桌前,竟堆出了曲径通幽之感。

王火给记者寻找他的书

书堆最上面,摆放着一本摊开的【百岁回望】——这是去年人民文学出版社为王火出版的回忆录,开篇第一句话就充满了传奇:「我一生中有过许多奇怪独特的遭遇,父亲的失踪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一个至今未能得到解答的谜。」

王火的父亲王开疆(1890-1940),是20世纪初上海滩著名的大律师,曾创设了国内最早的律师事务所,还与徐谦等人创办了上海法政大学。1940年,因为坚决不为汪精卫的日伪政府做事,王开疆被日伪特务盯上,最终在去往香港的邮轮上蹈海殉国。

王火把这本【百岁回望】送给记者,准备签名时,一连在抽屉里找了4支笔,都没有墨水;直到第5支才顺利签下名字。王火大笑:「看吧,我说我不写(作)了嘛!」

「我现在过得很自由!很好!」年轻时颠沛,老来被女儿悉心照料,王火百岁高龄仍身体康健,精神矍铄,乐观豁达,总是笑呵呵的模样。

问及长寿秘诀,王火说是「想睡的时候就睡,想起来就起来」。

至于是否运动养身?王火一笑:「我跟你说实话啊,我天天都在讲‘今天要运动’,但每天都没有运动!」

但他又把手臂举起来,展示他的肌肉,幽默地说:「我这个肌肉很棒的,不像有些老头子,只剩排骨了。」他好几次提起年少时期参加学校运动会,「打篮球、排球,踢足球,我参加50米、400米,经常是冠军。我之前身体很好。」

聊到兴起,王火抬起腿,习惯性地想翘「二郎腿」。王凌一记「眼刀」,不用多说一个字,王火赶紧把腿放下,笑了起来:「看吧,我受她‘管制’。」如今,王火一切大小事都交给女儿安排,连接受记者采访,都要开玩笑说「是我家‘统帅’下命令了」。

家里客厅摆放着妻子凌起凤的照片

王凌照顾父亲,细心又严厉。王凌这个名字取自王火与妻子凌起凤的姓,浸润了一位父亲对妻女最深沉的爱意。2011年,凌起凤病逝于成都,她年轻时的照片,一直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你当记者,累不累?」采访间隙,王火不时好奇提问。回忆起年轻时自己当记者的经历,他感叹,「我们那时候当记者,审日本战犯,时间是不固定的,不能吃饭,我只能带点干粮在身上!」

当年,18岁的王火辗转至重庆,后以第七名的从成绩考取了复旦大学新闻系,师从著名学者萧乾,还担任过陈望道的助教。

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王火成为全国第一个报道南京大屠杀的记者,写出一系列有关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和审判日本战犯的重磅报道。

「审判(日本战犯)和枪决的时候,我都在场。」王火回忆,当时新闻系的教授多是各大报刊的主编,他毛遂自荐去当记者,「我挑的都是大报纸,【大公报】【时事新报】……我写完稿子拿给他们看,他们很满意。我说我不要钱,发表了寄给我一份报纸就好。」

新闻前辈们也喜欢这位文笔好、肯吃苦的年轻记者。后来,王火接连采访了三位南京大屠杀的幸存者:梁廷芳、陈福宝和李秀英,写成长篇通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记南京大屠杀中的三个幸存者】,发表之后,轰动一时。

特别是李秀英,日本兵在她脸上和身上刺了整整37刀。后来,王火多次看望李秀英,「她叫我‘王同志’。我去看她,她留我吃饭,我说我不吃,看看就走了。我们变成好朋友了。」

抗战八年,王火亲眼目睹了战与火、血与泪,所爱所恨结合着满腔斗志发酵、沸腾、奋力呼喊,他感到「不吐不快」。他下定决心,要用一部长篇小说反映那段可歌可泣的历史;他为自己取了王火这个笔名(他原名王洪博):「因为高尔基讲过一句话:用火烧毁旧世界建设新世界。火字简单明亮,轰轰烈烈。」

王火年轻时照片

那段时间里,王火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雄心勃勃地创作了120万字的初稿,原名为【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小说中,在南京大屠杀惨案里,宁死不屈的妇女形象庄嫂,原型就是李秀英。但因在动荡岁月受到批判,王火在无奈和绝望中,将手稿焚毁。

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于砚章的鼓励下,王火重新写作了这部小说。

那时的王火已患上高血压,精力早已比不上当年。在一次前往出版社的途中,为救一个大雨里掉进深沟里的小女孩,他的头部撞到一根钢管,导致颅内出血、左眼视网膜受伤。167万字的【战争和人】三部曲,第二部【山在虚无缥缈间】和第三部【枫叶荻花秋瑟瑟】就是在他左眼失明的情况下完成的。

「我当时就想写快点,我怕我老了,时间不够用了,人不在了,书也出不出来怎么办。」回忆至此,王火用手指指头上因那次受伤留下的小坑,示意记者摸摸看:「(现在)不疼,当时疼!」

1997年,【战争和人】荣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成为经典。王火说,这本书里有自己生活的影子,也有父亲的影子。他手抚身旁红色封皮的【战争和人】全三套,笑起来:「嗯,现在看来,这书好像还行!」

红星新闻记者 毛渝川 任宏伟 编辑 李洁

(下载红星新闻,报料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