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华文天下 > 国风

陈巨来:安持人物琐记之徐邦达

2024-03-17国风

徐邦达先生 (1911-2012)

徐邦达,荃,浙江海宁人。父名尧臣,乃某国连纳洋行(专收买中国蚕丝者)之买办,一市侩也,暴发之后,附庸风雅,喜遍求当时名书画家作品,以为乐事。邦达,其幼子也,故自小即以东涂西抹,学画为乐。其表兄名孙元良,乃赵门弟子,余师弟也。故以孙之介,始认识之。时邦达只十二岁,一见余即探怀出名刺一纸,视之,徐荃,邦达也。老三老四地与余连连称久仰久仰,余为之竟瞠目不知所对了。余戏询之曰:尊名荃,与邦达,有何关系?他云:我要合黄荃与董邦达为一人呀。余云真乃雄心壮志,可嘉可嘉。但只觉好笑不已耳。

徐邦达夫妇在扬州个园

他本无师自修者,十五岁时已居然甚佳矣(他用功是死临硬摹,非任何人可及),十七岁时赠余一帧著色山水(园林景)【安持精舍图】,至今尚存,昨检【急就】残片时,同时取出,今日重观,较之现代自诩大画家之徒,亦无多让也。大约当年他不知从何处临摹而成者也。

孙元良死后,他即嘱余先拜赵公为师,因见叔师非山水专家,故又嘱余再介冯超然为师,冯门定例,每年需纳三百元,三年为限,他一算,须九百元,乃中止。遂又托人拜了当时小名家李醉石为师。李以学麓台驰名,教授法最好,邦兄由此得了不少知识。后他常告余云:李氏虽无大名,但教画弟一好老师云云。后再拜吴湖帆为师,一,以自标榜;二,得湖帆指授辨别古画方法。于是大大进步矣。叔师一再向他恭喜即此也。

徐邦达给学生们讲授书画鉴定

自其父死后,他亦稍稍买古画收藏,成一小小收藏家了。因此与南浔张葱玉珩成为莫逆之交了。葱玉好嫖,专游舞场(张夫人即名舞女也),邦达亦步亦趋,日与群雌为伍,有一丽者与同居有年,不知何故为湖帆另一学生孙某某所迎归。据云:本来二人公有之物,邦达退股,由孙独营了。吴门弟子无一不知之韵事?

邦达面似一木鱼,蒙厂与之亦熟,为之题雅号曰「木鱼头」。在抗战后,他亦只二十余岁小青年也,余每在吴家时时见之,他高据沙发,口含大板烟斗,一面狂吸,一面谈书画,偶一谈及贺天健、冯超然等教学生画法时,即摇头不已曰:贻误后学、贻误后学不已(此四字他口头禅也,无处不用及之)。他走后,湖帆辄笑谓余曰:他正在做「后学」之年,而乃旁若无人,真狂,亦真幼稚,可笑可笑。

又:湖帆对任何物都爱惜,一纸之破角,亦必聚而藏之,云可作草稿用。邦达吃板烟不带火柴,时时取吴火柴燃吸,一日,余吃香烟,即就吴榻烟灯上吸之。吴忽拍余肩而云:某某,你好的!你看,吾用火柴之后,梗子终留在牙扦筒中,一再示意邦达可用之。燃后吸之,他,左一根,右一根,取火柴狂吸,未免浪费,只要是必须用的,哪怕送他一大包也可以的呀云云(因记邦达之狂附述湖帆之俭)。

在汪逆六十生日时,湖帆自画四画,嘱所有门人合作十二幅山水、花卉翎毛、博古,以取媚祝寿。邦达拒之,且到处扬言,不作汉奸,不附吴党云云。师生关系乃中断了。邦达之名更大著了。所以一解放,四九年秋,郑振铎为北京市文化局长时,招张葱玉任处长,葱玉以邦达为介一同进京了。那日,葱玉请郑晚餐,介见邦达,余亦在座,同座者尚有徐森玉、吴瀛。徐向郑丑诋溥心畲(溥正拟应召进京,故迭以事中伤之),吴与余初见之友也,亦大诋马叔平不止。邦达循循然,居然下属态度矣。后郑氏升副部长后,邦达遂升任故宫博物院副研究员了。

他见任何人都狂极,只见余一无狂态,因其子书城十三岁时即拜余为师,毫无报酬,而当时成为余学生中唯一佳才,故有此深交也。六二年余至北京时,途中见之,坚邀至其家中,泡茶请吃,异数也。后余屡得叔羊来书云:吾时访邦达,他从不回访,何故邪?余告以狂人之态耳(他自知沈副委员长不会招待之,故乐得自高身价也)。但去冬叔兄来信云:邦兄六六年后,被遣送江西劳动数年之久,近已回京,变了一个谦谦之士了,亦来谈谈矣。此真党和政府能教育一个狂人而做了新人。可喜之事也。

临华岩海棠墨兔图

徐邦达、江寒汀、陆抑非合摹华岩画作

稚柳对之终不谓然,云:他云生平所钦佩者只一王麓台,太可笑云云。余知之,大约不忘李醉石之教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