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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困門頭溝野山的大學生,獲救後將做誌願者回報社會

2024-06-13辟謠

夜裏11點50分,被困野山近7個小時後,9名大學生終於獲救,回到了山下的村莊。在村裏住了一夜後,9名大學生表示,將會在此後參加誌願者服務,以回報救援人員的付出。

近年來,驢友爬野山、走野路而遇險,需要屬地救援的現象越來越多。門頭溝作為北京生態涵養區,優美的自然風景正在吸引著越來越多的遊客,但總有驢友因冒險而受困,對當地的幹部和救援者來說,幾乎每周都需要進山救援。

如何讓穿越野山的人們真正吸取教訓,敬畏生命、尊重自然,珍惜救援者的付出?做誌願者,可能是一次新的嘗試,在屬地政府、社會救助力量及當事人共同協商之後的一次探索。

6月10日淩晨,齋堂消防站消防戰士們在靈山纜車平台處找到走失報警的9名大學生,在給他們進行簡單食物補給後,護送他們下山。受訪者供圖

一天之中, 接到四個求救電話

6月9日,晚上9點10分,門頭溝區清水鎮鎮長胡新宇接到電話,9名爬野山的大學生被困在山上。

這是胡新宇當天接到的第四個救援電話,10分鐘前,他剛撂下了話筒。當天中午12點半、下午2點半和晚上9點,分別有三批人在禁止遊客穿行的野山或自然保育區被困並打電話求救。恰逢端午小長假,正是京郊旅遊的高峰期,也是驢友私自穿越野山最集中的時段。

很少有人知道,每逢假期,從消防到公安,從鎮政府到村委會,每一個地方,都有人24小時值班,以保證隨時隨地進山救援。

對被困的驢友來說,迷失在深山中的經歷或許只有一次,就足以銘刻終身,但對胡新宇他們來說,進山找人救人是工作的常態。

9位大學生迷失在東靈山中,最近的村莊是東靈山下的江水河村,距離鎮政府所在地有30公裏左右。

從9點10分接到電話,到救援隊伍到達江水河村,剛剛過去了1個小時。由於另外一批3人遊客,困在東靈山附近的聚靈峽中,隊伍分成了兩部份,有消防人員、藍天救援隊、120急救人員,一共30輛車、92個人,在暴雨瓢潑的夜晚,踏入茫茫大山。

救援中,迷失在東靈山的9人隊伍,還能偶爾聯系上,而在聚靈峽走丟的3人,已經徹底失聯。3人的另外一位同伴沒有上山,留在峽谷外的洪水口村,久等不歸後報了警,只知道隊友們進山前規劃的大致路線,沒有具體的位置資訊。

穿越野山, 被暴雨困在山路上

張亦軒是被困的9名大學生之一。小長假前,他和另外8名同學一起,組織了這場假期的「穿越」。他們在網上看到其他驢友分享的路線,查了攻略,在假期的第二天,到達東靈山下的另外一個村莊洪水口村。在洪水口村訂了民宿,然後一路登山,在江水河村附近進山。

東靈山是自然保育區,多年以前,靈山景區關閉,修復生態環境,一直都禁止遊客入內。但對驢友們來說,這一禁令並不足以讓他們止步。事實上,同一天被困的,還有兩撥都是進入了未開放的山區。

張亦軒和同學們準備在靈山頂上看日落,按照原計劃,日落之後,他們開始返程,在晚上七八點左右,就能回到村裏。

但意外總比計劃多。下午四點左右,北京西部發生大風和雷陣雨,靈山上狂風大作、雷鳴電閃。張亦軒和同學們放棄了計劃,開始返程,但最終被暴雨困在山路上。

9人隊伍中,兩位體力較好的同學,最後決定先走到有訊號的地方求救。在一處纜車平台,他們打通了求救電話,同時也遇到了另外兩名困在山中的驢友。當時已經是夜裏9點鐘。

夜裏10點20分左右,接到報警一個小時後,90多人的救援隊伍到達江水河村,從這裏出發進山。為了應對有人受傷的情況,三輛急救車也一同來到村裏,隨時提供急救。

夜裏的野山危險重重,訊號也不暢通,只能斷斷續續地收到資訊。一直到夜裏11點50分,救援人員才找到被困的學生和另外兩名驢友。

同一時間,在聚靈峽的山谷中救援的隊伍更加艱難。當時被困的3人完全失聯已經超過5個小時,只能摸黑在山裏尋找。直到接近零點,救援隊找到3人的時候,3個人全身濕透,已有了失溫的現象。「再晚半個小時,可能就會很麻煩。」胡新宇說。

6月10日淩晨1點,齋堂消防站消防戰士們護送在靈山走失的9名大學生全部平安下山。受訪者供圖

隨時 待命 一年中有八個月在救援

對深山裏的基層工作者來說,類似的進山救援、深夜救人並不陌生,可能隨時隨地都會出現。

從每年的4、5月份開始,一直到11月左右,位於山區的鎮幹部、村幹部、消防人員、公安人員、醫生、護林員等,每一天都在為救援做準備。

被困的原因各種各樣,有人因為體力不支而報警,有人因為迷路而報警,還有人因為遭遇各種危險而報警。

「每周至少有一到兩次,遇到假期,頻率更高。僅僅6月9日這一天,就出動了4次,救了5個被困的隊伍,一共17個人。」胡新宇說,今年「五一」以來,他幾乎沒有在休息日離開過鎮裏。

事實上,就在同一天,同樣位於門頭溝深山區的雁翅鎮和齋堂鎮,也各有一起被困的事件。雁翅鎮的被困人員當天救回,齋堂鎮的1名被困人員,整整花了兩天一夜,直到6月10日傍晚才找到,找到時疑似骨折,被送到醫院診斷和治療。

穿越野山被困,往往只是因為一次未經仔細考量的沖動。但對救援隊來說,卻是一場艱難的任務。野山救援,需要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

「在規劃好的景區、開放空間,被困的可能性非常小,而且,這些區域也有各種各樣的保障措施。」胡新宇說,「現實中被困的,幾乎都是因為穿越未開放的野山,這些地方往往訊號很弱,或者幹脆沒有訊號,路也很難走,或者根本沒有道路。有人困在山崖上,需要出動直升機救援,有人在山裏迷失,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在沒路的大山裏,進行拉網式搜尋。有人體力透支或者受傷,要從沒有路的山上背下來或者擡下來,而用軟擔架擡一個人,需要四到六個人。」

6月9日下午,藍天救援隊與齋堂消防救援站戰士在未開放的聚靈峽景區內,找到1名體力不支的驢友並開展救援。受訪者供圖

但這些都是必須要付出的,「只要有人報警,我們就會出動救援,不計代價,只求人員平安。有時候,整個基層政府甚至會全員出動,所有的工作,都必須讓位於人員救援,必須保障被困人員的安全。」胡新宇說。

現實之困 救助成本誰來承擔

生命至上,每一次救援,都是一次對生命的救贖。

對救援者來說,為了生命的安全,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然而,許多危險其實是可以避免的。

比如爬野山、穿越未開放的山林峽谷,這些原本明確被禁止的行為,卻因為有人不守規則,而使得許多人為此付出巨大的成本。

門頭溝區分管應急工作的副區長王垚,曾經也在門頭溝山區工作,他告訴記者,近年來,驢友群體井噴式增長,但相應地,因為違規穿越未開放區域而造成的危險事件也不斷增加,給地方政府、基層工作人員帶來了沈重的負擔。

「政府鼓勵在已開發、已開放的區域旅遊、休閑,這些地方有各種保障措施,可以將風險出現的可能性降到最低,但現實中,有一部份遊客特別喜歡爬野山,去那些未開放的地方。」王垚說,「但很多驢友,本身缺乏戶外運動乃至野外生存的基本訓練,對風險缺乏準確的判斷,對自己又過於自信,結果出現風險後無法應對,只能等待救援。」

更重要的是,被困者面臨危險,而救援者同樣面臨著重重危險。門頭溝區司法局局長胡羽告訴記者,在野外救援中,救援人員往往要進入陌生的野外區域,再加上救援經常發生在惡劣的天氣環境中,其實非常危險。尤其是,這種危險又難以完全規避,也難以得到社會保障機制的救濟,「經常從事救援的救援人員,是很難買到保險的,受傷乃至面臨生命危險,都需要自己承擔。」

更多時候,救援費用都是由屬地負擔。因驢友違規進入未開放的野外區域,造成的救助成本,究竟應該由誰來承擔?公共資源該不該用在救助違規行為中?早在驢友運動興起時,這一問題就曾經引發過普遍關註和爭論。

在中國,也有相關法律法規對這種現象進行過規範。【民法典】【旅遊法】等都規定了遊客在遇到危險時,有請求救助的權利,同時也應該支付由個人承擔的費用。「這一規定,本意是為了提高公共資源的利用效率。」胡羽說,「但在實踐中,其實有很多困難,比如,怎樣計算救助費用?個人承擔的部份和公共財政承擔的部份怎樣劃分?誰來追償?中國也有一些地方制定了更加具體的地方法規,但事實上真正追償的,只有極個別案例,絕大部份仍然是地方政府承擔所有的救助成本。」

新的探索,讓被救者 去回報社會

胡新宇告訴記者,在清水鎮,常年有護林員、工作人員在各個重要路口巡邏,勸阻遊客不要進入未開發區域,每年也都會勸返大量驢友,但並不能完全阻止,「我們能夠守住的,也只有一些大的路口、重要的地點,但野外那麽大,隨便找一個地方就進去了。甚至有可能因為我們的勸阻,他們反而會選擇那些更隱蔽、更危險的小路。所以我們也是兩難,不守,更多人會去爬野山,守住了,又可能讓一些人選擇更危險的路。」

怎樣才能真正減少驢友爬野山、穿越未開放區之類的行為?怎樣才能降低野外被困的風險?許多年來,門頭溝區進行了各種嘗試和探索。

旅遊的開發,在一定程度上,也會減少風險的發生。王垚介紹,近年來,門頭溝區發展文旅產業,打造國際山地旅遊目的地、國際山地運動打卡地、京津冀微度假首選地這「三地」品牌,將更多適合開放的區域開發成為設施完備、保障水平更高的景點或旅遊區,人們想要尋幽覽勝、感受自然風光之美,沒必要去沒有開放的野山、野河、野路。

同時,門頭溝還在不斷和各個驢友團隊溝通,進行風險預告、規避危險的宣傳等,「有許多民間自發組成的團隊,本身缺乏對風險的認識和應對能力,我們希望更好地進行溝通,避免他們私自進入未開放的山區。有的驢友團隊,全是中老年人,一旦遇到危險,很難應對。我們計劃在各個道路上設定應急廣播桿,這種應急廣播桿上有按鈕,直接接通後方的應急部門。遇到危險,只要找到應急廣播桿,按一下,我們就知道對方的位置,更方便救援。」

進行誌願者服務,也是新的探索之一。王垚介紹,「每個遭遇危險的人,都有權利獲得救助服務,我們堅持生命至上的原則,永遠會不計代價、付出一切救助身處危險中的人。但同時,我們也希望被救助者能夠真正認識到自身行為帶來的影響,所以我們想到,透過多方協商,鼓勵被救助者透過提供誌願服務的方式,回報公共資源的付出,也以此提醒更多的人,不要違反規則,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事實上,在協商中,這些被救助者自身也對這種形式很認可。」

6月10日,被救助之後的第二天,張亦軒和同學們踏上了回去的旅程。留下的是一場難以回首的記憶,以及一份承諾。

張亦軒說,「我們透過此次教訓,學會了敬畏自然,尊重自然。因此,我們也願意去做誌願者,以報救命之恩。」當天夜裏被救助的另外一隊受困者,也表達了同樣的想法,「我們將牢記生命安全為第一位,未來也會主動參加誌願者服務,勸導危險行為。」

「透過協商,讓被救助者參與誌願服務的想法,目的是提示廣大市民,尊重自然,敬畏生命,不要將自己輕易置身於危險之中。」王垚說,「至於誌願服務的方式,也不做限定,在城市、山區都可以,或者捐贈、植樹等,也都可以。」

在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教授喬新生看來,做誌願服務的做法值得嘗試,「旅遊並非探險,更不是冒險。人們對名山大川、自然風景有興趣,是社會發展、生活水平提升的體現,政府應該為此提供更好的公共服務,比如設定危險提示、保護裝置、進行巡查等,同時對陷入困境的人提供救助。同時也要看到,當遊客不聽勸阻,越過了安全的界限,遭遇了危險,政府有責任提供公共服務,但這種救助服務是額外的,是利用公共資源為少數人服務,個人確實也應該承擔一定的責任,這種責任如果是透過誌願服務的形式,確實是較為恰當的,就好像城市裏違反交通規則,有些地方會讓違規者花一些時間,協助指揮交通,是一樣的道理。這種誌願服務,是一種承擔責任的表現,更是一種警示,以此來警醒後來者,減少類似現象發生的可能。」

(文中被救學生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周懷宗

編輯 張樹婧 校對 賈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