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七日之夕,入正三昧,至八日明星出時,廓然大悟,成等正覺。乃嘆曰:「奇哉!一切眾生具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不能證得。」
——【指月錄】第一卷 釋迦牟尼佛
白話直譯:
佛陀於公元前588年二月七日晚上入定,待到第二天啟明星顯現、即將天亮之際,豁然證悟「大道」。
他情不自禁的贊嘆道:「真是如此奇妙!原來一切眾人本就擁有無上智慧,只可惜暫時被自心生起的各種念想遮蔽,無法展現那本自璀璨的光芒。」
鑒賞評說:
關於釋迦牟尼佛的降生、成道、涅槃等年代,於南傳佛教和北傳佛教之中皆有各自的論斷,其間存在顯著的差異。畢竟歲月悠悠,時過境遷,如今已難以稽考了。
這些問題於修行參禪而言,亦無甚大礙,非佛教徒的學人亦無需窮究。只不過身為宗教,對於創始人的履歷總歸要有個確切的闡述。故而世界佛教友誼會有一個共同的約定:
佛陀降生於公元前623年五月月圓日,二十九歲出家,三十五歲成道,即公元前588年五月月圓日睹明星悟道。八十歲涅槃,即公元前543年五月月圓日半夜入滅。
佛陀成道的時間並不那麽重要,而重要的是他到底悟到的真理,其中奠定了佛教的本色。佛陀到底悟到了什麽?如果對他的求道、悟道經歷有個大致了解,或許更有助於理解佛道。
佛陀並非生來即為「佛」,他亦為人。其父親乃迦毗羅衛國的國王凈飯王,母親為摩耶夫人,妻子系鄰國公主耶輸陀羅。他七歲始讀書,聰慧絕倫,文武雙全。十六歲成婚,十八歲得子,其子名曰羅睺羅。
然而,擁有人間一切美好的他,對世間的富貴、享樂卻毫無興致,反倒心懷世間民眾的困苦艱難,對當時印度四階級的不平等之待遇甚為不滿。時常籌謀著改變這有失公允的現狀:
「首陀羅為何要淪為奴隸?難道他們就毫無作為人的權利嗎?究竟有何辦法,能讓人們過上平等自由的生活?」
在多次出巡的旅程中,邂逅病者、亡者等苦痛之情形。目睹人們為了生存而做出種種奮力之舉,甚至不惜犯下罪惡之行,可最終依舊無法逃脫生老病死的痛楚,致使他屢屢思索:
「生命的痛苦究竟是如何產生的呢?又怎樣才能助力人們掙脫這生命界的悲劇呢?」
懷著救眾人於苦海的念想,佛陀毅然決然、摒棄一切,於二十九歲之時悄悄離開王宮,踏上探尋真理和謀求人生痛苦解脫之法的修行征程。
在長達六年的修行歷程中,佛陀四處拜謁名師,習得各類修行法門,臻至各位名師未曾企及的境界,乃至展開艱難的「修苦行」,但終究未能獲取解脫生死之法門。
其後,覺察到身體乃修行之基石,過度的苦行無助於洞悉真理,遂舍棄苦行並接納牧牛女的供奉。待身體恢復之後,佛陀於菩提樹下坐禪七日,最終徹悟真理。
從佛陀立誌、求道以及悟道的歷程中能夠看到,不管是處於社會最底層的奴隸,還是身為尊貴王子的佛陀,皆存有林林總總的煩惱,尤其是生老病死,無人能夠幸免。
其實已經表明,能力大小、地位高低、財富多寡均與解脫無關,煩惱不是來自於外部而就來自於內心。
佛陀的悟道並非獲取了至高無上的能力,而是洞悉了一切問題皆源自自心的分別與見解。而這個「心」就是佛陀所說的「一切眾生具有如來智慧德相」。
「心」、「佛性」,「本性」、「真如」、「如來智慧德相」怎麽稱呼都行,反正這個東西,人人皆有,與生俱來,時時處處伴隨眾生。至於是什麽,無法描述。
為什麽無法描述?因為它是本體。
恰如:眼睛無法望見自身,鏡子難以映照自身,只因眼睛正在「觀瞧」,鏡子正在「對映」,它們皆為「使用」的本體。本體無時無刻不處於「使用」之中,故而它並非「使用」的客體,亦非「使用」的物件。
亦如同:牙齒能夠咬噬諸多事物,但無論怎樣都無法咬到自己。
雖不可描述、不可直視,然而卻能夠從旁側間接獲悉這個本體定然在此。如何知曉眼睛的存在?蓋因我正憑借它觀覽世界。「心」緣何存在?只因我正在借其描繪世間萬象。
故而,此般事物定然存在,然而若論及它究竟是何事物,一旦言說之時,便已然不是了。「心」恰如那位描繪世間的畫師,這幅畫作之中蘊含著廣袤的大千世界,卻就是無法涵蓋畫師自身。看見的,皆不是那個本來人。
以上諸般皆指向一處,那個安如磐石、巋然不動的存在。定然「存有」的,然而提及「存有」的同時必須即刻將其放下,它難以描述,一經言說便有偏差。只因僅是間接推斷出的存在,且未曾親睹,又該如何加以描述呢?
既然此般事物無所不能,眾生無時無刻不在「運用」的東西,為何眾人未曾留意,不知其真實面目呢?
只因眾人皆著眼於其「運用」之後的情狀了,反倒忽略了這個「主宰者」。此乃佛陀所言之後半句:「但以妄想執著不能證得」。
只見鏡中之繁花似錦的世界,僅有畫中的豐富多彩,反而將造就這所有的鏡子與畫家忘卻了。
需知曉眼前這一切皆為後續所生之物。倘若不被眼前的暫時景象所牽引,守住那安如磐石、巋然不動的真心,緊抓住那個「始作俑者」不松手,自然便不再「眼花繚亂」了。
佛陀把執著於眼前幻象的狀況稱作「無明」,將反觀自心、洞察「三界唯心,萬法唯識」之本質的舉動命名為「智慧」。以智慧破除無明,猶如拂去遮蔽星辰的陰霾,其定然會重綻璀璨光輝,普耀人間。
「一切眾生具有如來智慧德相」,此乃佛陀的認識論:人人皆具與外界相互作用、辨識世界,萌生出見解、感受的天性。
只因眾生皆具此本性,於與外境相交之際,便有所生。倘若無此本性存焉,眾生則與草木磚石毫無二致,生命之本體正在於此。
故而,直面外境,生起何種思緒、懷有任何見解與感受皆不足為奇,皆為無可規避之事。只因身為有情眾生,這個「果」實難更改。
余下的,無非是如何應對當下所萌生的各類感受與念頭而已。
如果把心生之物當成真實,歡喜之物求之,不喜之物避之;求而不得煩之,避無可避惱之。這就是煩惱的根源所在了。
倘若將心生之物視為不實,進而不迎合亦不抗拒,那麽自然煩惱便無從生起啊!而佛陀的智慧恰恰體現在這「不實」二字之中。
倘若將「不實」視作沒有、虛空、不存在,便已然與「一切眾生具有如來智慧德相」相違背,「生起」實則避無可避,如此這般的說法乃是斷滅空,已然毫無繼續討論的必要了。
而另一種說法亦言「空」,只不過並非斷滅空,而是虛幻空,此說法卻具有極大的迷惑性。「不實」乃是不真實,屬虛假、虛幻的,僅僅是當下片面、有別的解讀罷了。
比如說:月入五千之人,其困擾在於認為薪金過低,渴盼薪金能夠漲至一萬。然而,當薪金果真漲到一萬之後,其依舊存在問題,依舊嫌薪金偏低,期望薪金能夠漲至兩萬方為理想。
即使他滿足於自己的收入了,可是又嫌工作太累、自由太少。他又煩惱於時常的加班與不能自由支配時間。
多與少、好與壞都是相對而言的,不夠多、不夠好,都是自己分辨之後才有的,如果不去分辨、不去評判、不去執於某一,問題不就根本不存在了嗎?
由「虛幻空」認識論所引申出的方法論即為:放下。既然一切心之顯現皆為虛假,自然不能緊攥不放,放下便釋然了。
之所以言「虛幻空」具有極大迷惑性,就在於「不執著」「放下」。然而,放下當真就釋然了嗎?此乃自欺欺人之舉。
不執著,將已然獲取的感受放下、摒棄,這已然屬於有為的行徑了。表面上是「不」如何,而「不」如何亦是一種傾向啊!「什麽也不喜好」同樣也是一種「喜好」。
其實,放下談何容易,真正的放下是難到極致的。
究竟怎樣方可稱得上是真正的放下呢?根本不明了何為放下,亦不知此即為放下,那就是真正的放下。
當論及放下,談及「空」之時,實則已然無法放下、已然不空了。故而,放下是難以達成的,因為達成之時已然不能稱作放下了,也不知道那就是所謂的放下。
真正的放下乃是「無為」,無為卻又無不為。既然為無為,又怎能斷言此即為放下呢?
倘若對於上述所言無法領會,暫且擱置一旁。若「不實」即為虛假、不真實,那為何又要以放下、不執著來應對呢?
既然認識的結論為「虛假」,那定然存在一個「真實」,求真方為最應采取的方法論啊,緣何要說放下。放下假的,真的便來了,這不是自欺欺人又當何論!
一邊言及假,一邊卻不聞不顧、不求甚解,意欲脫離紅塵俗世、脫離這個虛妄的世界。此乃當下質疑佛教的緣由之一,明知「假」,卻不「打假」,僅是逃避。
倘若要論及真假,那便踏上知識的路徑,從事學問、進行科研去,而不是求佛問道,澄凈自心。
其實,「不實」除了斷滅空和虛幻空之外,還有一種解釋,這是出於佛教的基本教理「緣起性空」。
「不實」既不是絕對的沒有,也不是不真而虛,而是「當下暫時如此」。
「若此有則彼有,若此生則彼生,若此無則彼無,若此滅則彼滅」,這是緣起的來源。一切事物、現象的生滅成壞都是基於一定條件的,如果條件變化,則事物隨之變化。
一切都是因緣和合所生起的暫時現象,非憑空而有,不能單獨存在,也必然動態變化。緣起論說明兩個事實:存在基於一定原因,一切存在又都是暫時的。
故而,就長遠而言,絕無恒定不變之事物,一切皆具可變性。在佛學中,此被稱作無常,無常之結果即為「性空」。
「性空」並非斷滅之空,亦非虛幻之空,而是指一種具備可變性、蓄勢待發的存在之態,任何時刻均處於即將發生變化之時。「隨時都處於變化的狀態」,以任何狀態來予以定義皆不恰當,只得用「空」來加以描繪了。
剛言及現在,瞬間便化作了過去,毫無永恒可言,哪怕一分一秒,即便在再微小的時間單位裏亦存在著變化。只因變化是連續不斷的,然而只要是時間單位便具有長度,有長度就並非連續,而是斷開的「粒子」。
變化猶如河水般綿延不絕,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實則所言之「性空」,即便在再細微的時間內亦在變化,由於變化是持續不斷的,不存在一星半點的絕對「穩定」。
「空」象征著連續的變化。然而,變化的動力源自何處?當下,存在是基於一定條件的呀!每時每刻的當下便決定了當下的狀態。
以「暫時」「無常」的視角來審視「不實」,佛教所給出的方法論便是積極向上的了。當下必然有所獲,然而所得皆為暫時,不存在什麽命中註定,一切皆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當下無需費心,此乃此時此刻應得之果,只因當下的基礎基於前一刻之條件,皆已定局,已然無法更易。至於後面如何?卻掌控在自己手中。
煩惱究竟是如何產生的呢?乃是心隨從過去了啊!
當下已然無法更改,沒有什麽值得沾沾自喜或耿耿於懷的,全然不必勞神費心。然而眾人卻總是將心置於已成之事實當中,去加以分別、評判,於念想之上再生念想,遂陷入無盡的輪回之中了。
於境生心,無可厚非,此乃「智慧德相」。而「念上生念」,就是始作俑者,不得自在之「無明」也!
一塵舉,大地收;一花開,世界起;一念起,是非生。
但是,一切都是佛陀為了說而說,可不要執於真有個什麽智慧或無明在,在智慧與無明之前,有個什麽在?
佛陀乃是「開得一只眼,失卻一張口」。如果佛陀只開眼不開口,前面那句話又是如何得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