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印象中，荷蘭是一個全球女性地位領先的國家，女性在眾多領域獲得和男性平等的權利與尊敬。然而，來自於英國牛津大學、鹿特丹伊拉斯謨大學等權威機構在2023年釋出的一項研究，對過去45年中，包括荷蘭在內的50多個國家的近200萬次藝術品交易進行了深入剖析，研究結果顯示，在拍賣會上，女性藝術家的作品平均售價比男性藝術家低42%；女性藝術家的年收入平均比男性藝術家低三分之一。
荷蘭Women inc 和ABN AMRO 機構調查顯示，在荷蘭的八大博物館中，參展作品來自女性的比例更是不到20%。這意味著在藝術市場上，女性藝術家的勞動成果並未得到與男性同等的認可與回報。
這一男女差異不僅引起了荷蘭藝術界的廣泛關註，更激發了兩位女藝術家Didi Feuth和Denise Woerdman的堅定決心。
DiDi之前從事為社會企業和組織提供負責戰略規劃、創意設計和推廣執行的工作。Denise是攝影和插畫雜誌Kiekie Tabloid的主理人。經過二人長達8年的精心準備與不懈努力，她們著手創辦了Kiekie Art Foundation，並推出了名為「Women in Art」的藝術節。
這個藝術節旨在提升女性藝術家在藝術界的地位，為她們提供一個展示才華，交流學習的平台。同時定期舉辦座談會和講座，邀請行業內的專家和領軍人物，共同探討藝術和文化領域中性別平等和多樣性的重要議題。
Women in Art藝術節得到了包括荷蘭國立博物館和一些知名荷蘭機構的支持。去年，隨著藝術節全荷征集活動的展開，兩周內便收獲了巨大的反響，荷蘭攝影、繪畫界女性藝術家們踴躍參與。
經過幾位資深策展人精心挑選，最終選擇出24位元入圍女性藝術家。參與藝術節的24位元藝術家大部份是幾百份投稿中全荷海選的佼佼者，也有一小部份是組委會邀請的已在藝術領域深耕多年、取得顯著成就和廣泛認可的女藝術家們。
為了讓參與者能夠進一步提升自己的藝術造詣，了解女性在藝術史上的發展和地位，組委會特別邀請了國立博物館的女性專家為她們設計了專屬的大師班。在之後幾周裏，這些藝術家們被要求創作一幅雙聯作品，靈感來源於藝術界中（曾經）重要的女性人物。
值得關註的是，這次活動中首次出現了一張東方面孔：去年剛從荷蘭攝影學院畢業的荷蘭華人女攝影師胡擂擂榮幸地成為參展女藝術家的一員。
適逢3月8日國際婦女節來臨之際，荷蘭一網小編特別走訪了胡擂擂和其他幾位參加女性論壇的女性藝術家們，和她們一起探討參加這次活動的感受，以及女性身份在藝術領域的現狀和思考。
小編：擂擂你好，首先，能否請你分享一下這次參展的作品及其背後的靈感來源？
胡擂擂：小編好，我這次的創作靈感來自於威廉·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之一的【哈姆雷特】中的女性角色Ophelia奧菲利亞。在莎士比亞所生活的社會背景下，女性地位低下，被束縛於男權、王權、父權和夫權之下，毫無自由可言，甚至連情感都無法自由宣泄，只能默默成為捍衛男權的工具。奧菲利亞，作為這一社會環境下的受害者，她成為了權力爭奪的犧牲品，失去了自我，最終未能擺脫悲慘的命運，走向了死亡。
值得一提的是，奧菲莉亞最著名的油畫版本是由英國畫家John Everett Millais約翰·埃弗裏特·米萊斯所創作的同名油畫。據說，為了完成這幅作品，米萊斯讓模特Elizabeth Eleanor Siddall希達爾在寒冬時節，多日躺在裝滿冷水的浴缸裏，僅靠一點蠟燭來維持水溫。在這幅畫中，「奧菲利亞」的衣服散落，編織的花環漂浮在水面上，她靜靜地躺在水裏，沒有痛苦和擔憂，仿佛去向了一個純凈的世界。畫家的油畫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而因為多日浸泡冰水卻為希達爾留下了一身的病痛。我覺得這兩個故事都讓我們深刻關註到女性這一群體在歷史上所遭受的偏見與不公。
為了完成藝術節的兩張照片，我回到了十幾年前在荷蘭和先生經營的第一家中餐廳。那裏的擺設都與我離開時一模一樣。正是在那個餐廳裏，步入了婚姻殿堂的我很快感受到了傳統婚姻中女性的不易。從少女到人妻，女性需要急速適應身份的轉變，需要面對來自社會、傳統、婆家各個家庭成員的審視和要求。而男性在婚姻中所得到的審視和女性相比卻少得多。如何在滿足各方期望的同時，不在婚姻中失去自我，成為婚姻中的女性需要面對的一個很有挑戰性的問題。而在國內，近年來出現的「喪偶式婚姻」等詞匯也揭示了很大一部份女性在家庭和工作中所承擔的巨大壓力。我希望透過自己的照片探討現代女性在傳統婚姻中的角色和傳統婚姻對於現代女性的意義。
小編：作為剛從藝術院校畢業的學生，能躋身在一群優秀的荷蘭藝術家行列之中，你的感受如何？
胡擂擂：作為一名剛畢業的學生，能夠站在一群才華橫溢的荷蘭藝術家中間，我深感榮幸。這次參展也給荷蘭華人們傳遞了一個積極的資訊：只要你付出努力並具備實力，無論你的文化背景和資歷如何，都有可能在荷蘭主流社會獲得認可和展示自己的才華的機會。
活動期間偶爾我也感到有點難過。藝術創作是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荷蘭有藝術創作基金的申請渠道，流程繁瑣，能夠成功申請到的專案也只是很少一部份，藝術創作步履維艱。盡管如此，相較於一些男女地位更加懸殊的國家，荷蘭仍然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相對良性的社會環境。而和我一起展出的一位來自中東國家的女性藝術家告訴我，在她們國家，女性藝術家即使才華橫溢也幾乎得不到展出作品的機會。我也希望透過一網的報道讓更多的人關註女性藝術家群體，也希望由此給更多的人帶來一些啟發和鼓勵。
小編：觀眾們對你的作品反響如何？
胡擂擂：我的兩張照片是這次展出作品中討論度最高的作品之一。這幾天我聽到最多形容我照片的詞語是「電影感」「被觸動」。討論度之所以比較高可能和我的文化背景有關系。在一群西方藝術家中間，我照片中的東方特色和文化背景都可能激發觀眾對照片背後故事的好奇心。至於「電影感」和「被觸動」這可能和我個人風格有關系。
據胡擂擂介紹，這次參展女藝術家中有一位荷蘭電影制作人、攝影師曾在中國工作過。於是小編也采訪了這位曾在廈門工作創作過的藝術家Tara Faullaux。
小編：聽擂擂介紹你的作品很大一部份都是以女性為主題，為什麽對女性主題這麽感興趣？
Faullaux：我曾執導過一部名為【彩虹之上】的紀錄片，講述了我的老姑母Leny的不平凡的人生。在Leny年輕時、60年代之前，荷蘭女性婚後往往會失去工作。但Leny始終堅守著自我，追求著獨立與自由。在年近七十之際，Leny首次體驗到了同性之間的愛意。這為她的晚年生活開啟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找到了心靈的棲息之地。在拍攝過程中，我深感這是一個關於女性自我塑造與接納的故事。正是這樣的經歷，激發了我更加關註女性個人主題。身為女性，我深知性別不平等問題的存在，而電影成為了我表達與探索這些主題的途徑。在廈門，我邂逅了一名中國女大學生，她在日記本上書寫著對前男友的深情告白，並為我聲情並茂朗讀了其中一封。由此我創作了一部名為【我在床上寫這封信】的微電影。影片中，我運用了她的原聲，並試圖展示她內心的掙紮與對愛情的渴望。
小編：為什麽選擇去中國廈門創作？
Faullaux：2018年家中發生了一次變故，再加上我多年前就聽說過在廈門的中國歐洲藝術中心許多優秀的藝術家都曾在那裏駐地創作過，所以覺得那是一個合適去工作和散心的地方。我和當時8歲的兒子一起在那裏生活了大約5個月。我對中國年輕人是如何溝通和處理親密關系感到好奇，所以前往當地大學認識了一些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並與他們成為了朋友，他們對自己的感情和愛情生活非常坦率。在廈門駐地期間我創作完成了兩部微電影和一個名為【完美之珠】的攝影書。這些創作之後陸續在一些藝術展、畫廊、包括阿姆斯特丹市立博物館的「最佳書籍設計」展中展出。
小編：你在廈門工作期間印象最為深刻的是什麽？
在廈門工作期間，我最難忘是常常可以和我8歲兒子一起沿著海岸悠閑地漫步。兒子在廈門上了一所國際學校，業余他喜歡捉螃蟹，也喜歡中國食物。在中國他從來不會感到無聊，因為總有很多新奇的事物等待著他去發現。此外，我與一些大學裏的二十多歲的女性建立了非常好的關系，她們非常坦誠地分享她們的感情和愛情生活。對我和兒子而言那都是非常特別的一段經歷。
小編：你將在廈門參加一場展覽，能透露你參展作品的內容嗎？
Faullaux：廈門藝術中心每年都會舉辦一個名為「滾雪球」的歐洲藝術家群展。今年我將在那裏展示一個帶有兩個投影的電影裝置。這是一個以慢動作表演的舞蹈編排。以「我很抱歉」為標題。這個裝置作品探討了被改變的存在狀態和個人感知。在「夢境和現實之間的狀態」。遊蕩在我們精神和日常生活兩個平行世界之間。
小編在女性藝術節期間也采訪到了前來參加論壇的藝術界領軍人物之一Hedy van Erp，她是荷蘭第一家以藝術為基礎的攝影代理機構的創始人，曾是Rineke Dijkstra和Koos Breukel等荷蘭知名攝影師的經紀人。
小編：我從藝術節論壇了解到荷蘭藝術院校裏70%的學生是女性，但博物館，拍賣會上女性的作品卻只占很小的比例。為什麽會出現這種情況？畢業之後，這些女性去了哪裏？
Van Erp：根據我的個人經驗，老一代女性藝術家比她們的男性同行獲得更少去實作自己夢想的機會。女性進入婚姻後往往在家庭和事業中必須權衡自己的「主戰場」在哪裏？比如在1985年我剛開始創業，經營攝影代理機構不久，迎來了我的第一個孩子。當時的我選擇了將更多的精力放到照顧孩子上。我可以想象許多女性藝術家也和我一樣，很多時候暫時放下了自己的事業來照顧家庭。但與此同時，藝術界新人輩出，這造成了那些想要回歸藝術界的女性競爭力下降，也需要面對更大的壓力。而男性同行相對而言較少受到類似情況的困擾。但我也敢說年輕一代的藝術家們所面臨的對於家庭和事業的選擇情況應該已經有所改善了。
小編：您認為女性藝術家的價值為什麽常常被低估？女性藝術家們如何讓自己獲得更多關註？
Van Erp：我不認為女藝術家們價值被低估，而是她們常常還不夠被關註。現在情況肯定不同於20年前。當時，如果沒有經紀人或畫廊支持，女藝術家被看見的機會相對較少。傳統女性常常被教育要學會謙遜和等待。但時代不同了，我很高興看到現在的女藝術家們更清楚應該向哪裏尋求支持和幫助，她們也更敢於展示和推廣自己。
藝術節僅僅只是一個開始，不管是在藝術還是社會中的其它領域，實作男女平等仍然是一條漫長和充滿挑戰的道路。正如擂擂在采訪中所說，希望這篇報道能夠讓一些讀者受到啟發和鼓勵，讓更多的人關註女性群體，支持女性群體，為堅忍勇敢的女性們喝彩！
女性藝術節作品展將在阿姆斯特丹的De Hallen展出至3月10日。對於想要繼續關註華人攝影師胡擂擂的作品及動態的讀者們，可以關註小紅書上的「荷蘭華人攝影師胡擂擂」或者Instagram上的「lisahu.photo」。( 照片：Farouk Ebaiss 和Puck de groot / 文：荷蘭一網小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