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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

2024-03-09國風

「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這是我小年輕時就知道的千古絕對,當我今日真正站在望江樓下駐足於錦江之畔的時候,才有了身臨其境切身的能觸摸到的體會。看著腳下緩緩流動的江水從古至今運載了多少日升日落月圓月缺、卿卿我我恩恩怨怨、興興衰衰往往復復,這千古絕聯無有佳對,實是上好,缺憾即圓滿,我也是十分贊嘆。

過年了,家家戶戶都要貼門聯,我家裏的門聯也是妻子在超市買的印刷品,我也沒看內容就「舊桃換新符」了,我知道這門聯是沒什麽新意的,總不外乎平安啊、好運啊、財富啊等等,比起來古人的「綿世澤莫若為善 振家聲還是讀書」還是蒼白了些,我也懶得展開筆墨紙硯重寫,雖覺得不稱人意,也就如是罷了。

站到了望江樓下,想著「江樓千古,江流千古」的佳句,我覺得自己十分沒文化,簡直一個白丁而已。

茂林修竹掩映的崇麗閣有幅長達二百一十二字的對聯,以景達情說古論今,一氣呵成氣吞山河。據說此聯出自清代長聯怪傑鐘雲舫之手。鐘雲舫,人稱硬漢,自稱錚錚居士。清光緒二十年(1894)前後,因作詩嘲諷知縣朱錫藩貪腐,被革去廩銀,關閉熟館,流落成都。一日興致登臨,隨揮毫潑墨特撰此長聯,抒發心中的不平之氣。

幾層樓獨撐東面峰,統近水遙山,供張畫譜。聚蔥嶺雪,散白河煙,烘丹景霞,染青衣霧。時而詩人吊古,時而猛士籌邊。只可憐花蕊瓢零,早埋了春閨寶鏡;枇杷寂寞,空留著綠野香墳。對此茫茫,百端交集。笑憨蝴蝶,總貪迷醉夢鄉中。試從絕頂高呼,問問問,這半江月誰家之物?

千年事屢換西川局,盡鴻篇巨制,裝演英雄。躍崗上龍,殞坡前鳳,臥關下虎,鳴井底蛙。忽然鐵馬金戈,忽然銀笙玉笛。倒不若長歌短賦,拋撒些幽恨閑愁;曲檻回廊,消受得好風好雨。嗟余蹙蹙,四海無歸。跳死猢猻,終落在乾坤套裏。且向危梯俯首,看看看,哪一塊雲是我的天?

我已寫文章多年了,也自認為懷才不遇,也自認為黃金埋糞, 文中多有不平之氣,沒有一字一句足以打動人心的。 如果讓我站在望江樓上直抒胸臆,我能寫什麽?能寫出來「幾層樓獨撐東面峰,統近水遙山,供張畫譜」嗎?能寫出來「千年事屢換西川局,盡鴻篇巨制,裝演英雄」嗎?絕對不能!絕對不能!!!

這上聯意思是說,登上高聳的望江樓,看遠山近河,統覽江山如畫。唐代的李德裕、宋代的範成大在茂州修建的籌邊樓,正可使騷人憑吊。薛濤春閨詩箋,負心的元稹只留下枇杷巷深,如今空留得香墳幽魂。而今天看那些尋花問蝶之流,貪戀於醉生夢死之鄉,不禁讓人振臂高問,這半江明月,究竟是誰家所有?

下聯的意思是說,千百年來,蜀中風雲變換,英雄叠出上演出一幕幕人間的悲喜劇。臥龍崗上的諸葛亮,殞沒於落鳳坡的龐士元,氐族英雄李雄,井底之蛙的公孫述,忽焉鐵馬金戈馳騁疆場,忽焉又銀笙玉笛醉生夢死,都似過眼雲煙。倒不如獨自長歌短賦,以消愁解恨,沐受這大好風光。想不到自己卻懷才不遇,天地之大,競無容身之地,孫悟空縱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且向高樓俯首而看,哪一塊雲,是屬於我的天空?

讀此佳聯,可見 鐘雲舫那時的氣魄, 仰天長嘯,吞吐風雲,胸廓古今、筆底乾坤……嗡嗡震響,至今蕩塵!!!

天氣尚冷,園裏的遊人不多,有幾處太極修煉者在練著推手,有幾個結群的中年女子嘰嘰喳喳的在湖邊輪番拍照,倒也不影響我翻來覆去念誦這長聯,心悅誠服的十分可以。歷盡了人世的風霜,有時候不知怎麽地靜坐著就暗自無端悲傷了起來。我受委屈時縱然偷偷抹淚,也決寫不出這縱橫捭闔肆意奔張的長聯的。

望江樓園林幽篁森森翠筠拂拂,是明清兩代為紀念唐代女詩人薛濤而建起來的。縱觀古今,實在沒有幾個男子幾個女子被後人建園紀念的,薛濤是為數不多的奇女子。蜀中才女薛濤一生頗愛竹,常以竹子的「蒼蒼勁節奇,虛心能自持」以自譽,後人為紀念她便在園中遍植各類佳竹,遂成蓊郁佳境。竹林或高聳布成蔽日的濃蔭,或簇擁屹立池畔江邊,或環抱水榭樓亭曲徑,林林總總萬千儀態,小憩其間物我兩忘天地一如。

據【名媛詩歸】說:「濤八九歲知音律,其父一日坐庭中,指井梧示之曰:‘庭除一古桐,聳幹入雲中’令濤續之,即應聲曰‘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父愀然久之。」可見其才思之敏捷。

其父聞後,見微知著,除了訝異她的才華,更覺得這是不祥之兆,恐其女今後淪為迎來送往的風塵女子。濤早年喪父,母孀居,二人相依為命,生活極其窘困,她到十六歲時,詩名已遐邇皆聞,因其有姿色,通音律,善辯慧,工詩賦,迫於生計紅顏薄命遂入樂籍。

希夷心相篇講「若論婦人。先須靜默。從來淑女。不貴才能。」薛濤的父親,還是非常有見識的,就薛濤後來的命運而言,縱然才華蓋世也難免零落煙柳絡帳獨守。

我在園子裏閑散漫步,也漫無邊際飄忽的想著,走到了「薛濤井」邊,久久佇立。不遠處亭子外一個梨花戴雨的小姐姐撐著竹扇擺著各種姿勢在嬉笑地拍照,湖光倒影寒梅暗香,十分可人。我遠遠地望著,似乎看到才情的薛濤玉手搖搖寫著【春望詞】:「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片刻的閑適恰似攀登時的喘息歇腳,有大汗淋漓也有清風拂面,有巉巖高低也有蝶戀花開,我只好隨緣應景無可勉強……

「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江山勝跡江流千古,我回望下皚皚西嶺恰恰花溪,便依別薛濤悄無聲息去往下一個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