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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帕爾戰役(終章):日本陸軍的地獄

2024-06-20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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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中的印度士兵。

日本陸軍史上聞所未聞之舉

負責主攻的日本第15軍,戰前的指揮團隊內部早已是矛盾重重,糟糕的程度絲毫不亞於日俄戰爭時期:

第15師團長山內正文中將是整個舊日本陸軍中唯一一名畢業於美國利文沃斯堡指揮和參謀學校的高級軍官,他被牟田口廉也視為「二鬼子」和「懦夫」;第31師團長佐藤幸德中將一直被牟田口厭惡,而佐藤也瞧不起牟田口這個「蠢貨」;至於在第33師團長柳田元三中將眼裏,牟田口就是個「傻瓜」,後者則公開稱柳田是個「膽小的混蛋」。

一軍主帥居然能夠同時和所有部下結仇,也真是奇聞了。

後來在英帕爾前線,因為缺乏補給和空中掩護,柳田元三行動異常緩慢,於是牟田口撤了他的職;5月底,山內正文也因為健康不佳的原因被解職;而當牟田口無法為第31師團提供給養後,性格暴躁的佐藤幸德幹脆擅自率部撤離了科希馬。因為這個史無前例的驚人之舉,佐藤最後也被解職——但是他卻沒有因為「臨陣脫逃」的罪名上軍事法庭——緬甸方面軍司令河邊正三將軍壓下了整個事件,因為他既不想出現軍事審判的醜聞,也不願自己的部下相互指責,推卸責任。

到6月初,戰役尚未結束,所有參戰的師團長已經全部換了個遍——這是日本陸軍史上從未有過的先例——完全就是不祥之兆。

被擊敗的日軍

很多網上小作文信口開河,煞有其事地說牟田口廉也不經天皇允許,就擅自撤換了所有下屬的師團長職位,引得大本營和天皇震怒雲雲——這純屬胡言亂語,完全是把網絡爽文那套搬進了現實。

撤換三名師團長的過程全都是走的正常流程,並且得到了上級部門的批準,接替的人員也都是在第一時間到位的。而且,第31師團的佐藤幸德,6月初就擅自撤退了,直到7月7日才被正式解職,你們覺得這一個多月的時間日軍的高層都在忙啥呢?(註1)

更何況,撤換三人的理由都站得住腳:一人作戰無能,一人身染疾病,一人違抗軍令。牟田口的愚蠢無能是表現在了戰略和戰術指揮方面,能夠混到中將的馬鹿,你真當他是個智 障啊?再說了,他是智 障,他的上級河邊正三,上級的上級寺內壽一這兩位,難道當時也被寄生蟲把腦子啃光了嗎?

所以啊,有些東西,當個笑話聽聽就完了,以訛傳訛就不老合適了。

6月5日,牟田口廉也和緬甸方面軍司令河邊正三會面,此時英帕爾戰役已經打成了毫無勝算的消耗戰,分六路進攻的日軍全都沒能突破英軍的防線。面對長官,「烏」號行動應當中止這句話已來到牟田口嘴邊,但他卻無論如何也講不出來——「當時我希望,」牟田口在戰後回憶道,「河邊閣下能從沈默中察覺我的真意。」

優柔寡斷且被痢疾長期折磨的河邊正三心中其實也如同牟田口一般糾結:他其實明知戰況無望,「烏號」作戰獲勝的希望十分渺茫;但河邊每次想主動停止作戰的勇氣,總會被來自東京的一封封催促電報打碎。

科希馬防線上的英軍士兵。

東條英機在1944年1月9日批準實施「烏號作戰」計劃時,可從來沒有將英帕爾戰役視為攻入印度的開始,而僅僅是希望日軍能夠在某個地方獲得一次勝利,從而抵消在太平洋戰場上的一連串失敗。

河邊正三其實在很大程度上要為英帕爾後來的慘重損失負責,他總是希望兩頭下註:一面催促牟田口廉也繼續作戰,一面又請求東京批準取消英帕爾作戰;為了不負責任,他硬是拖到拿到南方面軍司令寺內壽一大將的書面命令後,方才下令日軍撤退——那都拖到7月初了。

而就在河邊和牟田會面的第二天,英軍經過64天的苦戰,終於奪回了科希馬;兩周後,英軍突破了科希馬-英帕爾公路,日軍大勢已去。

暴雨、群山和泥濘中的頑抗

1944年緬甸提前來臨的雨季讓英帕爾地區的日軍部隊徹底陷入了困境。

雨季中的緬甸是這個星球上環境最為惡劣的地區之一:傾盆大雨連綿不斷,巨大的雨聲足以掩蓋住雷聲。帳篷和枝葉間傾斜下來的雨簾如瀑,穿著普通的雨衣和雨具半分鐘之內就會被淋透。一條旱季看得見底的小溪,短短半天就暴漲成一條寬達50余米的洶湧河流,河水夾著泥沙和上遊沖下來的樹木,奔騰著將沿途的道路、橋梁通通沖毀。。。

任何含金屬的物品,包括武器、無線電和彈藥箱,都會在水汽中銹蝕、損壞;前線士兵的衣服天天都濕透了,在濃密水汽包裹下,很快就會像樹木一樣長出綠黴並腐爛;即使不下雨,人的手指也會像在水中泡了很久那樣,變白、變皺。

大雨也讓蚊蟲大量繁殖,密集的蚊群也將瘧疾傳播的到處都是;在像科希馬這樣的戰場上,雙方的能見度往往不足100米。

戰鬥中的英軍

牟田口廉也現在面臨著和佐藤幸德曾經完全一樣的處境,他命令退卻中的第31師團南下幫助山本支隊,企圖進行最後一搏,結果佐藤根本不理睬他的命令,反而讓部下趕緊去搶奪剛剛成熟的稻子;牟田口只好越過佐藤向下面的聯隊長發令,得知是對帕勒爾發動根本不可能獲勝的進攻後,大批日軍士兵用腳投了票。

牟田口認輸了,他在6月23日向緬甸方面軍提出了中止作戰的報告,並且建議「根據我軍現狀,將部隊撤至欽敦江西岸高地,經莫萊西北高地至鐵定一線,較為合適。」

河邊正三在兩天後的回電頗為有趣:「你軍提出如此消極意見,實感意外,仍應一心完成我軍任務向前邁進。」看似毫不妥協的河邊的參謀此時已經在趕赴馬尼拉的途中了,去請求寺內壽一大將下令中止行動。

英帕爾平原已經遙不可及,不甘心就此認輸的日軍似乎還有可能保留在印度的最後一個據點——烏克魯爾。這裏是日軍第15師團和第31師團的集合點,也是英帕爾以東和以北所有日軍巡邏隊和落伍士兵的一個集合點。日軍希望牟田口廉也的第15軍在天氣和地勢的保護下,據守在這裏,堅持到大批援軍的抵達。盡管從6月份開始,平均每個月都有6-7000人的援軍抵達了緬甸,但面對三條戰線上的失敗,河邊正三迫切需要時間來重組自己潰敗的軍隊。

已經贏得了科希馬-英帕爾戰役的第14集團軍,他們可不會滿足於僅僅將鬼子驅逐出印度,就連全殲第15軍也不是首要目標了。斯利姆打算借此良機,追擊敵人越過欽敦江,然後積蓄力量,在雨季結束後,在緬甸中部平原殲滅尚未恢復元氣的駐緬日軍主力。

印度士兵在戰役中表現優異。

英印軍的援軍源源不斷地抵達,在兵力方面已經數倍於日軍,坦克、火炮等重型裝備方面更是完虐日軍,同時還擁有制空權。即便擁有全面的優勢,對撤退日軍的追擊戰仍舊打成了漫長的消耗戰——群山和暴雨將戰場變成了泥潭,在這種條件下進行追擊戰就像在膠水裏掙紮前進,一名軍官在自己的日記中做了生動的記載:

「山間小道的情況異常惡劣, 非常的濕滑致使我們幾乎無法行走,而且泥濘深達膝蓋。後勤管 理方面的困難十分巨大。半個連的人擡著兩個重傷員,花了10個小時才走了4英裏(約6.5公裏)。有一隊士兵沒有負重,花了7個小時才走了5 英裏(約8公裏)。。。」

那些臨時的山路全部在暴雨沖刷和山體滑坡中消失不見了,英軍前線的各支部隊全都是渾身濕透、滿身泥濘,跨過一道道陡峭的山坡,穿過深達膝蓋的泥濘掙紮向前。無休止的行軍途中的潮濕、寒冷和顛簸帶來的痛苦遠遠大於日軍的頑抗。

如果單就戰場條件而言,這的確是英印部隊所進行的最為艱苦的戰役,但是每一名官兵都歡欣鼓舞:日本人潰敗了,他們的屍體亂糟糟地堆在泥濘裏,那些幸存的日軍抵抗了一陣後,往往就會丟棄掉許多武器裝備,沿著叢林小路四散逃竄。

而隨著英軍的步步緊逼,他們將看到更多的屍體,更多被遺棄的裝備,以及無數日軍後勤補給徹底崩潰的證據。

絕望的地獄

日軍最後一次大規模的頑抗於7月14日被粉碎,這支決死斷後的部隊出人意料的反撲將圍攻烏克魯爾的英印軍部隊拖住了整整兩周,在他們的掩護下,日軍第15師團和第31師團的殘余部隊正在迅速撤往欽敦江。

早在7月10日,緬甸方面軍終於向第15軍傳達了停止「烏」號作戰的命令,牟田口當即決定,從7月中旬開始,轉入「退卻作戰」——從3月8日開始的歷時4個多月,圍繞著英帕爾平原展開的激烈戰役就此終止,日軍的野望最終成為了泡影。

在傾盆大雨中,精疲力竭、傷病滿身的日軍部隊開始了向欽敦江方向的絕望「轉進之路」:所有的師團因為長期苦戰,補給斷絕,早已經疲憊不堪;每個師團都有著不少於2000名的傷員,由於大量士兵陣亡,剩下的士兵已經沒有足夠人手來擡著這些傷員撤退了。而那些還在一線作戰的人裏面,絕大部份都患有痢疾、瘧疾和腳氣病。

英印士兵在打掃戰場,感覺更像在搜尋戰利品。

打贏了英帕爾戰役的英印軍部隊一直在後面緊追,但是日軍的後衛部隊打得很好,成功地阻止了英軍的緊逼;但是皇家空軍天天冒著陰雨追逐著撤退的日軍,這些鬼子白天都幾乎無法活動。

橫亙在撤退的日軍前面的是一道道崎嶇的山嶺,一條條因為雨季而洶湧泛濫的江河,已經損失了所有的馱馬、牛群的日軍,註定無法將自己的重型裝備帶回去了;同時因為戰前準備不足,渡河的器材和裝備近似於無,至於食品和更為重要的醫藥用品供應,更是壓根就沒有。

從7月16日起,日軍兵分兩路,第15師團和第31師團加上第33師團的山本支隊,開始向欽敦江西岸撤退,第33師團的主力則從另外一個方向,向著欽敦江撤退。

綠色的原始森林無邊無際,先頭部隊迅速吃光了一切可以吃的東西,後面的部隊只能依靠所剩無幾的野果野菜果腹,小道早已化成了泥沼,撤退的日軍在暴雨中艱難行進,不時有人滑倒,泥漿當即就淹沒了半個身子,等這些家夥掙紮著站起來後,腳上的鞋子往往就不見了。整支軍隊活像在走路的泥人大軍。行軍無休無止,只能機械地跟著前面的人的雙腿,在泥沼中跋涉。

輕機槍、步槍、鋼盔、防毒面具,一切沒用的東西都被拋在路旁。幸存者全靠求生欲支撐著,拄著臨時拐杖蹣跚而行。先前那些曾經並肩作戰的士兵倒在道路兩旁,屍體在炎熱的天氣裏很快就開始腐爛,有些屍體已經化為了骷髏,有些還在腫脹發紫。屍體身上有用的衣服和鞋子都被其他人很快扒走,因此大多數屍體都是光著腳的。有人還會為了一雙能穿的鞋子而大打出手。

剛死不久的人身上爬滿蛆蟲和螞蟻,越來越多的士兵倒在山間小徑兩旁,後來的人也沒工夫去搞清楚死者所屬的部隊,路上的屍體成為了路標。

正如和日軍一同撤退的記者所述:「最後,我們沒有彈藥,沒有衣服,沒有食物,沒有大炮。士兵們赤著腳,衣衫襤褸。除了能幫他們走路的木棍以外,他們把一切都扔掉了。眼睛在瘦削的身體裏燃燒著。能讓他們前進的東西只有青草和清水。而且,還有叢林、大山和泛濫的大江阻擋他們的道路。」

身體虛弱的日軍士兵如果坐得太久,就會喪失站起來的力量。掉隊的士兵很少有人能夠再見到他們。當晚上宿營時,官兵們都擠在一起,卻被暴雨打得無法入眠。一些躺在低窪處的士兵,因為虛弱無力擡頭,最終被逐漸上漲的積水活活淹死。

英軍的坦克沖日軍陣地猛烈射擊。

山谷裏的溪流已經變成了一條條大河,無數日軍士兵被卷入其中淹死。一些無力行走,虛弱得無法言語的士兵會靠在路邊的樹上,指著路過的人身上的步槍,希望他們能夠打死自己;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傷病員被大批丟下,任其自生自滅,他們往往會聚在留了一枚手榴彈的人周圍,集體自殺。

由於缺乏食物和暴雨,逃亡中的士兵既沒有力氣,也收集不到幹燥的柴火,飲用生水則會引發痢疾,本來就不多的精力喪失得更快。長時間的步行會讓士兵的大腿摩擦受傷,而雨水讓傷口無法愈合——惡性迴圈下,死去的士兵越來越多,而這些死者又用某種方式引來了瀕死者:

在一些殘破的房屋或當地土著搭建的棚屋裏,垂死的士兵會爬進去休息,屋子中間是骸骨,周圍是已經死了2-3天,身上爬滿白花花的蛆蟲的屍體,而垂死者就睡在屍體周圍,待在棚屋的邊緣。數以百萬計的蛆蟲聚集在一起,發出類似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夜晚的叢林裏,許多日軍仍會跌跌撞撞地繼續行軍,這些人往往是為了躲避白天的盟軍飛機,他們一旦聽見蛆蟲的蠕動的聲音,就立刻知道,附近有死屍。

漫長而絕望的撤退中,大部份人的死者不是戰死,而是死於饑餓和疾病,缺胳膊少腿的只能自己想辦法移動,蛆蟲會時不時從他們破破爛爛、沾滿血跡的衣服中掉落;得了痢疾的士兵都光著屁股,然後用樹葉擦拭;患有瘧疾的,則在暴雨中瑟瑟發抖,然後踉踉蹌蹌地倒在道旁死去。

向緬甸挺進的英國第14集團軍

尾隨的英軍多次在臨時戰地醫院裏發現被子彈射穿頭顱的傷兵屍體,而更多的屍體散布在道路兩側的山林裏,一些穿著骯臟破爛不堪衣服的日軍,就躺在這些屍體堆裏,因為饑餓和疾病奄奄一息。

當隨軍記者找到面目憔悴的牟田口廉也後,讓他發表感想,牟田口說道:「我已經殺死了成千上萬的自己人,我不應該活著渡過欽墩江撤回去。」——當然了,事實證明,這仍是他兌現不了的大話。

牟田口廉也被解除了指揮權,灰溜溜地離開了緬甸前往新加坡。第15軍的參謀長和參謀們全部被解職;各師團的參謀長全部被更換;河邊正三和他的參謀長也沒能幸免。經過了英帕爾戰役和歷時兩個半月的撤退後,第15軍的戰鬥力幾乎蕩然無存。

在英帕爾-科希馬,日本陸軍遭受了他們有史以來最慘重的陸上失敗。進攻英帕爾的10萬大軍中,大約3萬名日軍被擊斃或死亡,他們的屍體散落在英帕爾平原四周的戰場上。大約2萬名日軍傷病員消失在了叢林裏;殘存的5萬人裏,按照最保守的估計,約有2.5萬人或傷或病,並且很快就會有一半人死於傷病。

第15、31、33師團,作為有效的作戰建制部隊已經被摧毀了。除了巨大的人員傷亡,更讓日軍難以接受的是武器裝備幾乎丟了個幹凈,比如第15師團,一個步兵大隊最後就剩下了一挺重機槍、一挺輕機槍和兩個擲彈筒;步槍只夠裝備一個小隊。其余兩個師團帶回來的步槍平均只有600支。

火炮、汽車這類重型裝備的損失如下圖所示:

特別說明一下,第15師團和31師團剩下的汽車和火炮,都是進攻英帕爾時留在後方的裝備;而第33師團和軍直轄部隊的損失全都是在戰場上損毀或遺棄的。

日軍從英帕爾和科希馬撤退後,英軍部隊占領了英帕爾-科希馬公路上的一個村莊,他們發現 墻上塗著幾行字:「英國軍隊——太多的大炮、坦克和部隊。日本軍隊現在要撤走了,但是會在六個月後卷土重來的。」

寫這幾句話的人大錯特錯了——日本軍隊永遠也沒能回來。

(全文完)

註1:佐藤幸德的繼任者是河內槌太郎中將,山內正文的繼任者是柴田卯一中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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