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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鄉校新生:或改革求生,或被撤並自然消亡

2024-01-08辟謠

「石梁班」學生在課上展示手工實踐課作品。本版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石梁班」學生在石梁學校學生宿舍。

「石梁班」學生在石梁學校參加科普實踐活動。

「石梁班」師生在天台山石梁風景區開展「唐詩之路」研學實踐。

教室裏空無一人、板凳都被整齊地倒置在課桌上……雖然已經是2023年12月份,秋季學期過去了五分之三,但浙江省天台縣石梁學校的初中部卻冷冷清清。「是不是山區學校放假早?」來這裏參觀調研的人問。

「其實是學生們都下山了,任課教師也跟著下去了。」石梁學校黨支部書記、校長王影說,2023年11月中旬,該校初中部的學生便搬到了山下天台縣城區的赤城中學上課,這是石梁學校在做的一項城鄉義務教育共同體(以下簡稱「教共體」)改革實驗。

2020年,石梁學校與城區名校赤城中學結對組成教共體,石梁學校全部初一新生和赤城中學部份初一新生等比例混合,組成「石梁班」,「一上一下」在兩所學校間「通勤」學習。「冬季天冷,這群學生在赤城中學同吃同住同學;夏季天熱,他們就被安排到山上的石梁學校學習。」王影說。

此後的3年,從是否混班、到師資安排,再到課程內容創新,這場特殊的教共體改革實驗一直在探索中進行。

在當地的教育從業者看來,這是一場非典型的「教育融合實驗」,其目的是解決城鄉教育資源分布不均的問題,實作教育公平。也因為這場實驗,兩所曾經互為教育平行線的學校和身在其中的師生產生了連線。

老百姓「不相信的學校」

天台縣超過80%的地區被低山和丘陵占據,義務教育階段鄉鎮學校的占比高達84%,石梁學校就是當地一所典型的鄉鎮學校。這所創辦於1912年、前身為集雲初等小學的學校,至今歷史已超過百年。站在學校操場向四周望去,圍欄外「除了山還是山」。從山腳到學校門口,要七拐八拐地走上19公裏盤山公路,「周圍的風景很美,但上山太折騰了。」一名遊客這樣說。

2018年8月至2023年8月,褚天龍在石梁學校任校長,此前,他曾是天台縣一所鄉鎮學校的副校長。「山區特殊的氣候加上學校破舊開裂的墻壁和地面,讓我感覺到冰冷。」這是石梁學校帶給褚天龍的第一印象。

除了環境條件的限制,讓他更為在意的是,在石梁學校看不到和其他學校一樣的人氣。2018年,他剛來到這所學校時,「全校一共就101名學生和30名教師」。褚天龍說,石梁學校就是一所典型的鄉村小規模學校。

根據國務院辦公廳2018年釋出的【關於全面加強鄉村小規模學校和鄉鎮寄宿制學校建設的指導意見】,「不足100人的村小學和教學點」被稱為鄉村小規模學校。石梁學校有9個年級,但總人數才剛剛過百,其學生規模符合上述定義。

就是這樣一所鄉村學校,卻還在面臨著山區生源萎縮、師資力量不足等困境。「2018年,一年級的學生人數都已經是個位數了,2019年只招到了5個新生。」褚天龍介紹,2020年開辦「石梁班」以前,石梁學校的在校生總人數逐年減少,2019年已經降到100人以下。「這樣下去,不到四五年的時間,學校就會被撤並。」

同時,鄉村學校教師的流動性也很大。從教17年,褚天龍先後在多所城區和鄉村學校工作,他觀察到:「鄉村學校的老師普遍在尋求更大的平台。」褚天龍說,在自身能力發展到一定程度後,「鄉村教師往往會想辦法到城區學校去,比如考走或調走,有的鄉村教師或者幹脆躺平,等待學校被撤並。」很多教育研究者對鄉村教師群體的觀察也證明了這一點。

生源短缺、師資力量薄弱,石梁學校成了當地老百姓「不相信的學校」。

2020年,金一帆從石梁學校小學畢業,當時他們班上有12名學生,包括他在內,有8人留在了石梁。小升初時,金一帆的母親張冬芳對石梁學校也是「不相信」的,「在山上最差也能排到第8名,而且學生一年比一年少,沒有學習的氛圍。」張冬芳說。

「但我得讓他們相信啊。」褚天龍坦言。剛來學校時,他也在等著撤並的那一天,但隨著對學校了解的深入,他改變了想法。「我不能讓學校從我手裏就這麽消失。」褚天龍知道鄉村教育振興的重要性。「鄉村孩子的唯一出路就是讀書,這也是阻斷鄉村代際貧困的重要途徑。」

以石梁鎮為例,當地很多家長已經透過買房等方式創造條件讓孩子下山讀書,留下的都是沒條件、只能在山上讀書的學生,單親家庭、留守兒童、隔代監護現象非常普遍。「石梁學校如果再消失,那這些留在山上的孩子真就沒書讀了。」褚天龍說。

面對嚴峻的生存挑戰,擺在石梁學校面前只有兩條路,要麽改革求生,要麽被撤並自然消亡。褚天龍選擇了前者,雖然這條路更難走。

創新城鄉教育深度融合改革

其實在教育改革這條路上,已經有人踩出了腳印。

在建設教共體之前,天台縣從2019年便開始探索「鄉村名校」建設,石梁學校也在其中。在各方的幫助下,石梁學校的校園環境煥然一新。「人興,學校才會興。」褚天龍說,「還是得想辦法把生源都吸引回來」。

據他的觀察,學生家長在擇校時,看重的還是師資力量、教學品質。「依靠石梁學校原本的資源,去獨立探索出一條教育改革的路徑,難度很大。」褚天龍認為,在學校還沒有形成自己的特色辦學模式或發展道路之前,依靠強校來帶動弱校是最合適的路徑,而教共體則是一個可供參考的樣板。

其實,從2020年開始,教共體建設便在浙江遍地開花。「七山一水兩分田」,在台州這片兼具山海的土地上,義務教育階段鄉鎮學校占比接近50%,從三門縣蛇蟠中心小學的「名師+鄉校」實踐共同體機制,到天台縣三合小學的勞動教育特色課程,台州各區縣都在圍繞教共體建設進行探索。

各地都是可供學習的樣本,但褚天龍想的,則是讓教共體學校「深度融合」。「只有把學生們混在一起,老師也混在一起,讓教共體學校之間的教育資源和優勢流動互通,才能真正實作教育共富。」褚天龍說。

於是,2020年9月,石梁學校與城區的赤城中學、實驗小學開展合作,組建了天台縣第一個教共體。當年,石梁學校招收的一年級新生被安排到城區的實驗小學上課,截至目前已有3年。更具特色的「石梁班」改革,則在石梁、赤城兩校的初中學部展開。

傳統的教共體模式多為城區學校或強校單向幫扶村校、弱校,而「石梁班」則更強調兩校之間的互幫互助。「簡單來說,石梁學校的優勢和資源,赤城中學的學生也能享受到。」

混合編班是「石梁班」的一大特點。2020年,石梁和赤城這兩所城鄉教育兩端的學校,在初一新生中實行自願報名的原則,選擇等量學生,混編成兩個實驗班。「因為石梁學校本身生源體量小,所以這邊的初一新生都被納入教共體改革中。」褚天龍說。

在家長眼中,師資力量也是擇校的重要考量。據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了解,「石梁班」的老師由兩校的優秀骨幹教師混合組成。在首批參與「石梁班」改革的老師中,赤城中學副校長、浙江省特級教師楊淑娉,赤城中學名優教師王澤峰等人都在其中。「而且,老師跟著班級走,學生在哪兒,老師就在哪兒。」褚天龍說。

更具特色的是,「石梁班」會以班集體為單位,每半個學期往返於兩校間「通勤」讀書,學期過半的一場主題班會,則是「通勤」啟動的標誌。據金一帆的母親透露,金一帆經常期待著這場主題班會的到來,「雖然來回比較奔波,但在山下能看到很多山上沒有的東西。」

就這樣,來自石梁和赤城兩所學校的初中生混在同樣的教室裏,接受同一批教師的授課。一起生活、一起學習,城鄉教育資源實作了互通共享。

但為什麽要山上山下來回跑?褚天龍說,不光是因為山上氣候多變、冬夏溫差大,學生的全面發展也是改革考慮的重點,「山區的學生在山下能開闊眼界,而城區的學生在鄉村則能體驗到更自然的生活」。

現實也確實如此。赤城中學的資訊化教學模式在當地小有名氣,透過平板電腦等裝置,學生可以享受到豐富的課本以外的學習資源。但對於很多石梁的孩子來說,「資訊化」這個詞可能還停留在教室內的多媒體裝置上。

而石梁學校也有赤城中學無法比擬的自然資源。在石梁,一草一木都是「課本」。更重要的是,自己搬家、集體住宿、獨立生活……這些都是山下的孩子從未有過的生活體驗。一旦上山,老師和學生都會住在山上,共同學習,共同生活,這也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學生的生活習慣。

摸著石頭過河

作為一場沒有標準可以參照的「教育融合實驗」,整個「石梁班」教共體改革就是在「摸著石頭過河」。過去3年,參與其中的人都在探索:到底哪種模式更好,什麽教學內容更適合這批學生。

教共體改革的第二年、第三年,「石梁班」在編班上選擇把石梁學籍和赤城學籍的學生分開,各自組成一個班級。「我們也在探索哪種模式更適合這批學生。」褚天龍說,最開始進行混合編班,目的是讓山上和山下的學生能充分接觸,互相學習。但是否混班的模式就更好,還需要對照。

成績則是一個可以定量觀察的指標。2023年中考結束後,參與改革的老師們對比了2020級和2021級4個「石梁班」在八年級期末考試的成績後發現,在平均分等評價維度上,混合編班的成績要高於分開組班的成績。「這表明混班是更好的。」褚天龍說。因此,從2023級開始,「石梁班」又回到了混班的設定。

除了學生,鄉村教師的全面發展也是本次「石梁班」教共體改革要探索的課題。

褚天龍介紹,第一屆「石梁班」的任課教師,全部來自赤城中學,但石梁學校會安排老師跟崗學習,「這些跟崗的老師,第二年就得上手教課」。按照改革計劃,透過跟崗學習,石梁學校的老師會逐漸地補充到「石梁班」的教師隊伍中。

王澤峰提供的數據也印證了這一點。他介紹,從第二屆「石梁班」開始,教師隊伍中石梁學校的老師就在逐漸增加:第二屆是2名,第三屆是6名,目前石梁學校初中部所有任課教師已全部加入「石梁班」教師隊伍中。

「山區學校和城區學校的老師混合編組,一起教研學習,這對提升山區教師的整體素質有很大幫助。」王影校長對這種教師互相促進的教育模式表達了肯定,「最終還是要提升石梁學校教師的整體素質和水平」。

「石梁班」也在課程內容上積極地進行創新,「唐詩之路」研學實踐課就是石梁學校探索出的特色課程之一。

所謂「一脈天台山與水,半部中國全唐詩」,天台是浙東「唐詩之路」的起點。據統計,【全唐詩】裏2200多名詩人中,走過「浙東唐詩之路」的有451人,占1/5;收錄寫於浙東或有關浙東的詩作有1500多首,其中涉及天台的就有1300多首。石梁學校所在的天台山石梁風景區,更是浙東「唐詩之路」的精華所在。

為了讓學生能更真切地感受到詩的意境,石梁學校開設「唐詩之路」研學實踐課,老師帶著學生來到古人作詩的地方讀詩。

在石梁飛瀑旁,學生親眼看到「問我今何適?天台訪石橋」中的石橋(即石梁);在華頂上,學生高聲誦讀「天台鄰四明,華頂高百越」,感受天台山的巍峨……「這與坐在城區的教室裏面看著課本插圖,完全不是一個感覺。」一名曾經參與過該研學課程的學生感嘆。

從教育模式到授課內容,「石梁班」教共體改革在探索中進行。而成功與否,首先要看中考成績,同時還要聽家長的評價,其次要看生源回流的情況。「升學擇校,大家都是用腳投票的。」王影說。

生源回流

2023年6月的中考,讓「石梁班」的師生們意識到,這場「教育融合實驗」成功了。

據記者了解,2023年,石梁學校初中畢業生人數為38人,較2019年增長171%。從中考成績來看,上述畢業生中,普通高中錄取分數線及以上學生人數為30人,重點高中錄取分數線及以上學生人數為10人,而在2019年,這兩項數據分別是3人和1人。「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褚天龍說。

同時據王澤峰透露,石梁學校2023年初中畢業生中,有4人順利升入天台中學——這所當地人心裏最好的高中。「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這種現象了。」王澤峰感嘆。

金一帆就是這4名學生中的一名。他的媽媽張冬芳坦言,在初中擇校時,也曾經考慮過將兒子送到山下讀書。「山下的競爭氛圍更濃厚。」她說。但聽說「石梁班」有赤城中學的老師,張冬芳毫不猶豫地給兒子報了名。

如今,金一帆已經順利升入天台中學,張冬芳的心裏也踏實了。「在‘石梁班’,我看到他有目標了,也更有見識了。」張冬芳向記者透露,此前與金一帆一同畢業、但下山讀書的4名學生,都沒有考上天台中學。「其實,他們小學的成績都差不多,但中考的成績相差很大。」張冬芳也不知道是學校的原因還是學生的原因。

3年觀察下來,老師們看到「石梁班」學生改變很大。

「之前跟班裏山區的學生講話,我說三四句,他們才回一句,還特別短。」褚天龍能感受到山區孩子的不自信。但3年過去,「石梁班」中的山區學生已經褪去了曾經的自卑。「大家都很自信和陽光。」褚天龍說。

而對於「石梁班」中的赤城學籍學生來說,「體諒他人」則被深深地烙印在他們的生活中。用褚天龍的話說,「這群‘手心裏長大的孩子’,已經從手心裏跳出來了」。

陳夢怡是赤城中學首屆「石梁班」的學生,她也順利考入了天台中學。在陳夢怡的媽媽陳曉敏看來,「石梁班」改變了她這個從小寵到大的女兒。「初中之前,她從沒洗過衣服,連把衣服擰幹,都只會用雙手把水擠出來。」陳曉敏說,現在一回家,陳夢怡會主動幫她做家務,衣服也自己洗,有時候還會嘮叨媽媽兩句,「就像是一個小大人」。

3年前,首屆「石梁班」開學要到石梁學校上課,陳夢怡全家出動送學,陳曉敏嘮叨了一路。2023年9月,天台中學開學,陳曉敏照常去送自己的女兒,和3年前不同的是,她不再嘮叨。「閨女已經可以照顧自己了。」陳曉敏說。

而回想起當時報名「石梁班」,陳曉敏也不知道結果會怎麽樣。「試一試吧,給她一個獨立的機會,鍛煉一下。」在她看來,孩子的教育,該放手的時候要主動學會放手。

這場非典型的「教育融合實驗」,讓石梁鎮山區的學生在家門口就享受到和城區同頻的優質教育資源,赤城中學的學生則在集體住宿等新奇的生活經歷中,學會照顧自己。也是從這場實驗開始,石梁鎮上這所典型的鄉村小規模學校迎來了20年來首次生源回流。

「振興鄉村教育,不僅僅是城市的無條件付出,鄉村一定有它特有的價值,這值得我們去探索。」褚天龍說。

在很多人眼中,「石梁班」這次教共體改革的重心在初中,但石梁學校是一所九年一貫制學校,小學怎麽辦?褚天龍並不急。他說:「教學品質是立校之本,初中的教學品質搞起來了,那小學自然會有人過來。」

阻力與努力

這場持續了3年的教育改革終於在今年看到了成效。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從一開始,「石梁班」教共體建設就面臨著不小的阻力。

2023年8月,王影來到石梁學校任校長,此前她曾聽說過學校正在進行教共體改革,但她對此充滿了疑惑。「我不知道這個班是如何營運的,山上山下的教學又是如何開展的,對於生源回流真的能有用嗎?」

褚天龍在工作中也了解到,很多老師最開始都不認為這場改革能成功。此前的石梁學校生源持續減少,師資力量薄弱。「他們都認為這所學校不可能會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褚天龍說。

但對於石梁學校來說,不改革就意味著等待自然消亡。所以為了打消老師們的消極念頭,褚天龍首先在理念上改變大家的想法。「教育不就是為了讓孩子們有一條更好的出路嗎?」這是他對老師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同時,當地政府和學校方面都在支持老師進一步提升自己的能力。2022年,台州市教育局印發了【台州市「鄉村教師發展特別支持計劃」666行動三年規劃(2022-2024年)】,提出將透過培訓、講壇等形式給鄉村教師提供豐富的發展機會,石梁學校也被納入規劃中。

王澤峰原本在赤城中學工作,得知要組建「石梁班」,他第一時間申請參與其中。「其實,最開始我只申請支教1年。」王澤峰說,對於城區學校的老師來說,鄉村學校的支教經歷是評定職稱的重要考核內容,最短是1年。

剛開始報名的時候,王澤峰還抱著傳統的支教思維,以為只是到山區學校教10多個學生。他也摸不準「石梁班」的模式能否成功。「但我想看看他們的變化,讓他們明白學習的意義。」王澤峰覺得這就夠了。

除了師資,成本開支也是一大難題。王影介紹,「石梁班」學生在山上和山下的住宿都是免費的,吃飯雖然需要付費,但都是以菜品成本價營運,且符合貧困標準的學生都能得到相應的夥食補助,「一般享受補助的學生,餐費都能解決了」。同時,山下的學生周末回家所用到的班車,都是學校租來的,對學生同樣免費。

對於一所鄉村學校來說,維持3個年級、上百名學生的上述開支,僅靠財政支持是不夠的。為此,石梁學校和當地政府主動尋求社會的幫助。據記者了解,目前石梁學校學生宿舍的被褥和學生的校服都是校友和愛心企業捐贈的。2023年11月10日,石梁鎮教育基金會成立。據石梁鎮鎮長黃陽介紹,基金會成立當天,就籌集到教育基金210萬元人民幣。

「2023年共組成了6個‘石梁班’,因為學校宿舍條件的限制,目前只能輪流讓他們到山上來學習。兩個班一組,3周一輪換。」王澤峰說。隨著生源的回流,石梁學校原有的學生宿舍已經無法滿足大批次「石梁班」學生的住宿需要。為此,石梁學校將校內部份閑置的房間改造成學生宿舍,現已基本完成。

2023年9月,上百名初一新生走進石梁學校,親身參與到這場「教育融合實驗」中。目前,他們都在山下的赤城中學學習,等到2024年春暖花開的時候,這群兩校「通勤」的學生,又將再次成群結隊地出現在石梁。

記者手記:城鄉教育共鳴後,改變與被改變的

到石梁學校調研采訪那天,該校現任校長王影的嘴就沒「閑」過,一直在不停地回答記者提問:初中學生都去哪了?他們為什麽要下山?還回來讀書嗎?……

石梁學校被關註,是因為這所典型的鄉村小規模學校正在進行的一場「教育融合實驗」——「石梁班」城鄉義務教育共同體(以下簡稱「教共體」)改革。因為這場改革,這所有著百年歷史的鄉村學校實作了20年來首次生源回流。這在當下人口出生率下滑、鄉村學校生源和師資持續流失的大背景下,可以被看作是一個「奇跡」。

近幾年,鄉村小學由於生源不足、辦學資金短缺等原因被迫撤並的新聞層出不窮,很多時候,「撤點並校」被認為是鄉村小規模學校的一個可預見的命運,小學尤甚。

記者在浙江一縣區調研時了解到,當地正遵循學校自願申請、靈活機動安排的原則,逐步推進轄區內鄉村學校布局最佳化調整,鄉村小規模學校則是重點。按照此前國務院釋出檔的標準,「不足100人的村小學和教學點」被稱為鄉村小規模學校,而據記者了解,該地正在考慮是否要把人數標準提高到200人。

隨著鄉村城鎮化率進一步提高,鄉村地區人口還在日益減少,鄉村學校的規模逐漸縮小成為不可逆轉的事實,鄉村學校的未來難道只有「撤並」這一條路嗎?石梁學校提供了一種另外的可能性。

透過建立「石梁班」,山區學校和城區學校實作了教育資源的互通共享,山區學校教學品質得到明顯提升。就像王影說的,「升學擇校,大家都是用腳投票的。」改革之下,石梁學校的生源回流是必然結果。更值得註意的是,這場改革還關註到城鄉教育的另一端:城區學校學生的發展。

「鄉村是具有自身優勢、不可替代的發展主體。」北京師範大學教授褚宏啟曾公開撰文表示,鄉村學校有豐富的鄉土教育資源,有城市學校所不具備的空間條件,有較大的小班化教學優勢,而且鄉村為學校提供了取之不盡的研學資源與實踐資源。

石梁學校前任校長褚天龍說的一句話也讓記者印象深刻:「振興鄉村教育,不僅僅是城市的無條件付出,鄉村一定有它特有的價值。」在他看來,因「石梁班」教共體改革受益的,是「石梁班」所有人,包括城區的學生和老師。這也是「混班」設定的原因,「城區學生也需要成長」。

「成長」,從校長到老師,再到學生家長,接受采訪的過程中,幾乎每個人都頻繁地和記者提到這個詞。當記者問他們「成長主要體現在哪些方面」時,很少有人第一反應會說,成績提高了,英語口語能力提升了。他們說得更多的是:不嬌氣了,更獨立自主了,懂得感恩了,更自信了,甚至是敢說話了。

可見,「石梁班」帶給學生的改變,更多地體現在學生綜合素養的提升上。在他們的回答中,記者還發現,這些成長的銘印,不僅局限於山區的孩子,城區的孩子身上也很明顯。「這是兩邊的學生互相感化的結果。」

記者也因此逐漸明白,「石梁班」教共體改革的價值就體現在,它不僅讓山區學生享受到和城區一樣的優質教育資源;同時鄉村也在反哺城區,鄉村學校為城區學生提供更自然、更獨立、更多元的生活環境,助力其良好生活習慣的養成、人格的塑造。

從總體結果看,山區學校教學品質提升、生源回流,這場「教育融合實驗」是成功的;如果把視角放到單個個體上,會發現,無論來自山區還是城區,包括老師和學生在內的每個人,都在這場實驗中發生著改變。

城校擁擠,鄉校薄弱,這是很多地方面臨的城鄉教育融合發展難題。從浙江正在推行的教共體建設到湖北提出的教聯體新模式,鄉校一直是教育改革關註的重點。而從現實出發,關註城鄉教育兩端,讓鄉村和城市相互依存,「石梁班」教共體改革為推進城鄉教育一體化發展提供了新思路。

「石梁班」的改革還在繼續,也許這不適合所有的鄉村學校,但至少值得我們思考:在共同富裕的背景下,教育共富的探索應該有城市和鄉村兩個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