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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仲麟:「堂下何人竟敢狀告本官」,波音終於承認!

2024-06-20辟謠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張仲麟】

已經宣布「期貨辭職」的波音CEO大衛·卡爾霍恩來說,6月18日無疑是最漫長的一天。

這一天,美國參議院常設調查小組委員會組織了一場針對波音的聽證會,這聽證會名字聽著就來者不善:波音破碎的安全文化。在過去5年中,這種聽證會對波音來說已經屬於家常便飯了,但波音CEO親自出席的波音聽證會只有兩場,前一場是2019年由前任波音CEO米倫伯格出席的關於波音737MAX連續兩起事故的聽證會。

這次聽證會的起因是大家都已經熟知的「飛門事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波音「飛門事件」在嚴重性上已經持平甚至超過了2019年的737MAX醜聞,成為了名副其實的「第二次波音危機」。而這也決定了本次聽證會就是沖著「拿波音的人頭立威」這一目標來,不是那麽好過關的。

而對於對波音CEO卡爾霍恩來說,由於先前他已經宣布了在年內辭職,而這場聽證會註定將是他最後一場聽證會。

波音CEO卡爾霍恩出席參議院組織的「波音破碎的安全文化」聽證會,背後聽眾席上是兩場737MAX遇難者家屬們

主持聽證會的參議員理察·布盧門撒爾顯然也想借此機會拿波音開刀。在這場備受矚目的聽證會召開前,大家已經預料到這對波音註定會是一場血雨腥風,但實際上風暴來的比預計的還要猛烈。

令外界嘩然的是,在布盧門撒爾關於波音是否打壓吹哨人的質疑中,波音CEO卡爾霍恩公開承認,確實存在波音管理人員惡意打壓吹哨人的情況。吹哨人自稱遭到打壓是一回事,但CEO在聽證會上公開承認存在打壓現象又是另一回事,用我們熟悉的話來說「這可是皇軍認證的」。而這一官方承認無疑掀起了軒然大波,也讓人重新開始審視那些波音吹哨人們。

作為同行,我對太平洋彼岸的波音吹哨人們是懷著十二分敬意的,不僅僅敬佩他們敢於站出來吹哨指出問題,也因為他們明知會承受來自波音的打擊報復,但依然選擇勇敢的站出來。在本次聽證會上就指出波音前後有二十多名吹哨人,他們本著良心與職業道德勇敢的站出來吹哨,但也不同程度地遭遇了來自波音管理層的打擊報復。

「自殺」的約翰·巴內特

在波音的吹哨人中,最廣為人知的莫過於約翰·巴內特了。他為眾人所知不僅僅因為他是第一個出現在媒體面前揭露波音黑幕的吹哨人,也因為在2024年3月8日他本應出席法院作證時,卻被發現死於旅館停車場內。他的死因是腦門一槍,射出子彈的槍就在他手上。當地警方在兩個月的調查後正式宣布他死於「自殺」,在程式上給出了最終結論,但顯然這樣的結論並不能讓公眾滿意。而如果我們回顧巴內特的經歷,會發現也很有代表性。

巴內特生於1962年,是典型的「嬰兒潮」一代。他在八十年代就進入波音工作,經歷了波音的黃金時期,可以說是典型的老一代波音工程師——嚴謹、一絲不茍、致力於制造最優秀的飛機。

但一切從2010年發生了改變。

波音吹哨人 約翰·巴內特

2010年,波音建立了如今臭名昭著的北察爾斯頓工廠,而巴內特也從位於華盛頓州的艾弗萊特工廠調到北察爾斯頓工廠擔任質檢經理。然而他源自老波音那一絲不茍的工作作風,顯然與「保交付節點不保飛機品質」的北察爾斯頓工廠格格不入,由此帶來的結果就是在2013年他被降職。但顯然這一「敲打」並沒有讓他氣餒,而是繼續貫徹他的職業精神,兢兢業業地做好質檢工作。

在2016年時,巴內特發現工廠存在將已經認定報廢的零件從廢品框裏拿出,再次安裝在飛機上的情況,他透過走波音內部程式向上級部門進行投訴,但顯然毫無結果。而在2017年時,一次偶然的機會讓他發現波音787上的氧氣瓶有25%無法使用,向管理層上報無果後,他果斷選擇了向FAA進行舉報,成為了「吹哨人」。接下來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了,FAA接到舉報後雖然啟動了調查,但對波音是連「罰酒三杯」都算不上。

FAA發了整改要求,波音則宣稱完成了整改,你好我好大家好,但巴內特卻遭到了來自波音的打擊報復。

在成為「吹哨人」之後,巴內特被從質檢崗位調離,扔到了一個冷板凳部門。來自波音管理層的打壓讓時年55歲的巴內特身心俱疲,他的醫生表示由於工作「壓力」導致他心臟病發作,使得他不得不選擇離開波音。在「自殺」之前的出庭作證中,巴內特表示波音公司一名主管會每天給他打20多個電話,還對他說:「我會一直逼你,直到你崩潰為止。」你看,這下知道「壓力」來自哪裏了吧?

但離開波音並不代表噩夢的結束。離開波音時巴內特距離退休還有10年,他也想在一個制造火箭零件的工廠開啟他的職業第二春。然而一股神秘力量讓他成為了被「打入另冊」的「問題人物」,最終只能放棄再就業的想法,提前10年退休。

後面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了,在2019年波音737MAX醜聞後,他第一個站到了公眾面前,之後勇敢地對波音提起訴訟,直到在開庭期間「自殺」。而他並不是唯一一個「意外」死亡的吹哨人,在今年4月30日另一名波音吹哨人喬舒亞·迪恩因細菌感染發生呼吸困難,突發疾病病逝,終年45歲。

另一名波音吹哨人喬舒亞·迪恩

十年鬥爭,身心俱疲

相比「自殺」的約翰·巴內特,波音的高級工程師兼吹哨人馬丁·比克貝勒無疑是幸運的,因為他還活著,而他與波音之間的「吹哨之戰」也持續了長達十年之久。但是他也沒迎來屬於自己的正義。

與約翰·巴內特一樣,馬丁·比克貝勒也是經歷過波音黃金時期的「老波音」工程師,在1987年就加入波音。早在2014年,比克貝勒就透過波音內部渠道投訴波音787的供應商,義大利阿萊尼亞生產的機身送到艾弗萊特工廠進行總裝時存在大量缺陷,這一點在前一個吹哨人約翰·巴內特對媒體的爆料中也得到了印證。

內部渠道投訴無果後,比克·貝勒也選擇了當「吹哨人」將問題舉報給FAA,FAA也證實存在這一舉報,並且認定波音在接收阿萊尼亞機身時存在一定的問題,沒有準確反映接收到的機身品質情況。但如其他舉報一樣,FAA的調查純粹只是「走過場」。當波音稱已經制定計劃協調和供應商(阿萊尼亞)的流程後,FAA決定不再采取執法行動,整改完成問題閉環。但真的完成閉環了麽?

在2021年波音737MAX醜聞爆發兩年之後,比克貝勒再一次就同樣的問題進行了吹哨舉報。在給FAA的舉報中,比克貝勒強調過去七年中,他上次舉報的問題依然存在(指2014年的舉報),而且愈演愈烈。FAA的調查情況表明所言非虛:「管理層未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遏制和糾正已知的不合規情況」,以及「未能確保供應商協定得到適當記錄和管理。」

那麽時代不同了,舉報的結果會有不同麽?結果是沒有。波音再一次承諾糾正這些有缺陷的流程,而FAA再一次決定不采取執法行動。而且FAA承諾跟進並確保波音的糾正措施得到有效實施,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而在2023年對波音的供應商開展審計後發現,此前指出的問題依然存在,真就可謂是「屢教不改」。

而比克貝勒所遭遇的打擊報復,也是讓人感慨「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與對付其他吹哨人一樣,在比克貝勒成為吹哨人後波音對他進行崗位調動,從關鍵的配置控制崗位(確保每一架飛機都按照設計的配置生產出來)踢到了一個邊緣部門,並且凍結了升職與加薪。而當他申請無薪休假去德國攻讀碩士學位時,本來波音是允許他在工作領域內發表論文的,但最後突然撤銷了這一授權,直接讓他無法完成論文獲得學位。

比克貝勒聘請律師發起對波音的訴訟,指控波音在品質控制上存在大量的問題。但作為巨頭,波音有著極為強大的律師團隊,有著足夠的資源和能力進行漫長的訴訟拉鋸戰。最終漫長的法律拉鋸戰與來自波音的打壓,讓這名同事們公認的頂尖工程師心灰意冷,準備退休離開他奉獻了37年的波音。而在他退休後,他所處的部門又將面臨後繼無人的問題。

6月18日,在美國華盛頓,人們在波音CEO戴夫·卡爾霍恩出席國會聽證會期間舉牌抗議

是誰消音了哨聲?

除了以上兩位長期與波音鬥爭的吹哨人之外,還有很多波音內部的吹哨人存在。這些吹哨人往往都是年齡五六十歲的老一代波音工程師,他們對品質的不懈追求與較高的道德水平,使得他們無法對波音種種亂象視而不見。而他們之所以選擇對FAA吹哨舉報,往往是因為管理層對違規行為默許縱容,波音原有的內部監管機制系統性失效了。可以說他們也想把問題在波音內部就解決,但波音很顯然認為解決提出問題的人比解決問題更容易,最終使得他們不得不對FAA進行吹哨舉報。

然而多年以來的舉報結果只證明了一點:FAA與波音是蛇鼠一窩、沆瀣一氣。對波音的舉報最終變成了「堂下何人竟敢狀告本官」,而FAA對舉報也都是「罰酒三杯」走個流程就結束。縱使有著AIR21法案保護吹哨人,要求航空公司或制造商不得因為員工向聯邦政府吹哨舉報安全相關資訊而進行解雇或其他任何形式的歧視,但現實是這些法規在波音面前形同虛設,眾多吹哨人或被打壓或被毀了職業生涯或承受極大的精神壓力。可謂是「法規制定的很好,是FAA和波音執行壞了」。把吹哨人受打壓問題的板子只打波音身上顯然是不公平的,FAA自己也是難辭其咎。

如果不是諸多吹哨人們借著波音陷入危機之際站出來向媒體爆料,這些吹哨人要被消音多久可想而知。而縱觀他們的舉報歷程我們可以發現,他們本來是尋求在規則框架之內解決安全問題,但整個系統已然失效,使得他們最終只能尋求輿論曝光來引起重視。

這些勇敢的吹哨人是「有良心的波音老工程師」,也是美國黃金時期的余暉。他們的勇氣與專業精神值得我們敬佩,而他們的遭遇也證明了現在的美國不配擁有這麽一批優秀的工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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