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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淳翔:【繁花】裏的「赤褲兄弟」

2024-01-10辟謠

歲末年初,萬眾矚目的【繁花】電視劇閃亮登場。那天興沖沖開啟電視,剛看第一集,見阿寶稱呼陶陶時,字幕裏出現「赤褲兄弟」一詞,頗引起我的註意。印象中,該詞應寫成「出窠兄弟」才對吧?遂查檢文獻,探究一番。

我個人最早是在唐大郎的詩集【閑居集】裏見到這四個字的。1979年11月底,多年不通音問的老友陸小洛從美國舊金山寄給大郎一封信,說在外國經常讀其詩作,所以了解了他一些近況。於是大郎寫下一首打油詩,作為報酬。詩雲:「出窠兄弟計雙雙,說說玩玩不結‘邦’。到老故人還動筆,可憐小報尚拖腔。」詩註共兩條,第一條解釋稱,近五十年前,有四個朋友經常聚在一起:陸小洛、唐瑜、龔之方和大郎。用上海話來說,他們算是「出窠兄弟」。

【閑居集】是1983年出版的,年份靠後,實際早在1944年6月12日【力報】上,張青子在其「酒眼燈唇」專欄就撰有短文【出窠弟兄】,文中提及:夜裏七點,作者剛好在力樓(指【力報】編輯部),有人打電話來詢問慕爾(本名王一麟)的「眾酲獨醒集」專欄為何好幾天不寫。此人自稱為「慕爾之出窠弟兄,故日必買一份【力報】以捧朋友之場」,並稱「十余年前,嘗與慕爾兄‘打菱角’‘滾銅板’於鎮江」。還有更早的文獻記錄,出自蘇州作家範煙橋的短篇小說【貞潔的雉妓】,刊【紅玫瑰】4卷7期(1928年3月1日出版)。小說寫道:「這時候牛將軍也有七分醉意,那些來賓,有一部份是他的出窠弟兄,平時什麽都可以說,難道不能借著一個醉字,和他開開頑笑麽?」

以意度之,出窠兄弟的意思,大約指從小一道長大的十分親密的朋友。不敢遽斷,遂發訊息請教老作家盧潤祥,是否有所耳聞。老先生幫忙翻檢上海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語海】,告知該書812頁有:「窠:鳥獸之巢穴。一個窠裏出來的兄弟。指同行、同夥。」又查葉世蓀編著【解說上海話】(上海遠東,2006版),「出窠兄弟」指「從同一個地方一起出來的朋友」。錢乃榮等編著【上海話大詞典·辭海版】(上海辭書,2007版),則指「從小在一起玩耍一同長大的好朋友」。意思大同小異。此外出窠一詞,含有最初之意,譬如「出窠書」,指評彈藝人最初的拿手評書。「出窠娘」,寧波方言,指產婦坐月子時請的保姆。

翻查褚半農編【上海西南方言詞典】(上海人民,2006版),第57頁「出窠兄弟」辭條,等同於「出卵兄弟」。後者「喻從小一起長大的,如‘伊拉兩家頭是~,關系好去好來個’(他們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的,關系非常非常好)」。那麽「出卵兄弟」有無文獻依據呢?檢索舊籍,居然也有的。它見於清代道光時期的武林人(今杭州)繆艮(字蓮仙)輯錄【夢筆生花】中的【俗語對】,與之相對應的詞是「同胞姊妹」。按,此書有1935年大達圖書供應社所出新式標點版。而據【上海西南方言詞典】,「出卵」,意為「裸體」。甚至「出卵」,又可以寫成「赤卵」,似乎與「赤褲」接近了。

其實也不必糾結,語言或言語本就有逐漸雅化或俗化雙向趨勢的。換言之,出窠兄弟不妨視為出卵(赤卵)兄弟一詞的雅化;至於「赤褲兄弟」,它與出窠兄弟諧音,但出現得最晚(所見最早出自嵇振頡2016年的勵誌書【人生不設限,讓成功來得更猛烈些】),稍有牽強附會之嫌。取此寫法,似可商榷。(祝淳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