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訶夫的劇本不像很多外在戲劇性沖突強烈的作品,往往容易被排演得沈悶無趣,令人費解。【卡玫基】最初在聖彼得堡皇家劇院首演時,就是一個很失敗的版本,不僅觀眾和評論界不認同,就連契訶夫自己都郁悶得差點放棄了寫作。然而,喬治亞提比里斯瓦索·阿巴西澤州立新劇院來中國參加2024北京人藝國際戲劇邀請展的這版【卡玫基】,則有點像是當年莫斯科藝術劇院讓這部劇本「起死回生」一樣,以不落俗套的演繹引起了轟動,10月22日在北京國際戲劇中心·曹禺劇場成功首演後迅速掀起口碑狂潮,成為近期北京舞台一大亮點。
就像我們無法真正了解【卡玫基】1896年首次面世時究竟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呈現形式「讓人大失所望」,我們也無法想象後來獨具慧眼的丹欽科和史坦尼斯拉夫斯基領導的莫斯科藝術劇院又是如何成功演繹了這個劇本,甚至開創了戲劇的新紀元。但我們可以確定的是,同樣的劇本,在不同的導演手中,可以完全是不一樣的演出效果。即便是契訶夫最經典的劇作,也並不存在教科書一般的「經典版本」,而是像生活一樣,每個人都可以給出自己的解讀。喬治亞的這版【卡玫基】,由大衛·多伊艾許維利擔任導演,不僅體現了他獨到的藝術見解,也向中國觀眾展現了喬治亞當代戲劇的不俗水平。
這版【卡玫基】在台詞文本和人物情節上基本完全按照原著劇本,但從一開場就給人耳目一新的感受。演員們在鋼琴上輾轉反側,翻滾跳躍,用行動代替語言,用身體「砸」出音符;男主人公泰瑞波列夫拎著攝影機跑下舞台,沖進觀眾席,甚至沖出了劇場,在前廳裏奔跑、旋轉、自言自語;演員們經常會從劇場各個角落冒出來,奔向舞台;舞台上還出現了鏡子,讓台下觀眾觀看演員表演的同時,也看到鏡中的自己……以往人們總覺得契訶夫的作品「重視人物內心,削弱外部行動」,但這版【卡玫基】顯然將每個角色復雜的心理世界都有效外化為鮮明的性格特點和生動的肢體語言,同時還把整個劇場都變成了表演空間,讓整個演出現場充滿了自由、鮮活、狂野、奔放的熱烈氣氛。演員們在劇場裏「燃燒」,也點燃了觀眾們的情感,很多人看完以後都覺得「很上頭」「後勁大」,這種感覺以往很少會在看契訶夫戲劇的演出中出現。
演員們強烈的肢體語言和靈魂吶喊,精準表現出了人物之間復雜微妙的情感。例如成功的中年作家泰瑞果林與充滿夢想的文藝女青年妮娜互生情愫的一場戲,這一對無論年齡、身份還是對生活態度都差異巨大的男女,都在對方身上發現了自己渴望的東西:妮娜渴求成功,泰瑞果林向往青春,於是,妮娜脫下自己的裙子扔給泰瑞果林,自己則披戴上泰瑞果林的外套和帽子,立刻就把兩個人的欲望和關系充滿張力地表現了出來。文藝男青年泰瑞波列夫與強勢的明星母親艾爾卡基娜之間的關系,導演也巧妙地利用一場「沙發戲」呈現得淋漓盡致。泰瑞波列夫和妮娜之間首尾呼應的兩場重頭對手戲,更是點睛之筆。最後一場戲中,人物基本都換上了黑衣,暗合劇中台詞「為生活戴孝」,也為最後的結局醞釀著令人震動的情緒。
導演還透過細膩的燈光處理和如同電影一樣的黑白影像,不斷增強演出的感染力。【卡玫基】的第四幕以及最終結尾的處理,往往最能體現導演的想法,該劇給出了與原著和其他版本演出都不一樣的結局:在極具沖擊力的大螢幕影像中,不僅泰瑞波列夫開槍自殺了,他還點燃了代表他的青春、愛情和理想的妮娜,可謂驚世駭俗、出人意料,但細細想來又在情理之中。
【卡玫基】中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他愛她,她卻愛著另一個他,而他又陷在和另一個她的關系當中……人類的悲歡各不相同,每個人似乎都在求而不得的情感中飽受折磨,他們表現出來的狀態可笑又可憐;台下的觀眾看著台上的人物,同情又共情,這種戲裏戲外悲喜交集的滋味構成了契訶夫作品獨特的魅力。這也正是為什麽很多人認為契訶夫筆下的人物很可悲,是悲觀主義的挽歌,但契訶夫卻把自己的作品戲稱之為「喜劇」。而喬治亞這版【卡玫基】正是演出了這種復雜、幽默的荒誕感。
正如北京人藝創作室主任吳彤所言:「契訶夫應該很愛這位喬治亞導演。這一版【卡玫基】,劇作家是被捧在手心又被拋向星空的,所以幸福。」多年前曾經主演過【卡玫基】、去年又導演過【卡玫基】的濮存昕也感嘆:「如果契訶夫的靈魂也在劇場,以我的想象,可能他忘記了鼓掌,他首先的感受是驚訝,還很欣喜,他會驚喜一百多年後還有人在演他的戲,而且喬治亞的藝術家會這樣去演【卡玫基】。」
來源:北京日報客戶端
記者:王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