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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場站軍醫的保障進行時

2024-03-16軍事

空軍某場站醫院醫護人員參加實戰化衛勤訓練後進行復盤討論。包迪攝

「這就是我們的戰場,背上藥箱就進入戰鬥狀態」

剛調到空軍某場站醫院當軍醫的第一天,許承超就跟著院長姜炳乾到外場巡診。

「聞聞他白大褂上洗不掉的煤油味,就知道一個場站軍醫應該是啥樣。」許承超發現,姜炳乾在幾公裏長的跑道兩頭來回奔波,腳下生風。

常在機翼下巡診,姜炳乾的白大褂和機務官兵的制服一樣沾滿了航空煤油的味道。

衛勤保障是軍隊戰鬥力的「生命底線」。當上軍醫後,姜炳乾給自己定的第一條工作標準就是:不忽視任何一個影響飛行的健康隱患。

這一點,飛行員李玉波深有感觸。多年前,從空軍軍醫大學畢業的姜炳乾成為一名航醫,負責飛行員健康保障、評估工作。那一次,李玉波為某項飛行任務準備了許久。起飛前,姜炳乾對李玉波身體進行評估,診斷他感冒未痊愈,不宜起飛。

李玉波拉住姜炳乾「說情」,想把這一關鍵架次完成。沒想到平時一向好說話的姜炳乾堅決不同意,並向指揮員匯報了這一情況,這一次飛行計劃最終被取消。李玉波心中怪他小題大做,兩人就此心存芥蒂。

直到有一次,李玉波偶感風寒,在感冒前期還沒有出現癥狀的時候,他便按訓練計劃飛上高空。由於升速過快、載荷過大,他發現自己有一瞬間耳膜出現不適。

返航後,李玉波心中一陣後怕:原來,一丁點生理狀況變化都可能影響飛行。他理解了姜醫生之前的決定,兩人從此成為彼此信任的朋友。

這些年,李玉波從飛行員成長為指揮員,姜醫生也成為姜院長。坐在塔台上遙遙一望,看到在跑道上背著藥箱巡診的姜炳乾,李玉波總會感覺分外踏實。時光流轉,崗位變換,兩人共同守護的東西從來沒有改變。

跑道上,戰機一次次滑行留下的黑色印痕新舊疊加。夕陽灑滿跑道,鋪上了一層金色的光。

年輕的軍醫許承超告訴記者,直到現在,他仍記得那個對自己意義非凡的「第一天」——

銀色的戰鷹從頭頂呼嘯而過,姜院長指著一眼望不到頭的跑道,對許承超說:「這就是我們的戰場,背上藥箱就進入戰鬥狀態。」

「戰場衛勤保障,經得起復雜情況檢驗才是真功夫」

副院長楊博程沒有想到,一次衛勤訓練,暴露出場站醫院保障方面這麽多問題——

訓練前一周,醫護人員提前準備了大大小小10余套保障方案,信心十足。可到了現場,大家傻了眼:突發情況接踵而來,保障效率完全沒有預想當中那樣快速高效。手術組傷員紮堆,由於沒有在規定時間內完成救治,部份傷員被判定「死亡」。

考核失利,給所有醫護人員潑了一盆冷水。從訓練場返回,楊博程掂著之前的衛勤保障方案,眉頭緊鎖:「如果戰時出現批次傷員,按照我們現在的方案,各組人手夠不夠、藥材夠不夠、時間夠不夠?」

面對這些未曾深究的問題,大家面面相覷。「如果今天不是考核而是實戰,我們拿什麽跟身邊的戰友交代?」肩上的責任讓楊博程深感不安。討論中,大家有了一個共同的認知:「戰場衛勤保障,經得起復雜情況檢驗才是真功夫。」

「從傷員產生到後送轉運,每一個環節都是隨機的。傷員、軍醫、衛生員,各要素之間交互作用,會形成多種組合結果。怎麽才能知道哪個方案是最優的呢?」「日常醫療保障任務這麽重,不可能允許我們一遍遍透過訓練來打磨方案……」

「可以建立一個傷員救治的模型!透過仿真模擬,執行出一個可靠結果。」衛勤保障專業研究生畢業的軍醫陸茗提出一個新想法。

給傷員救治建模,沒有經驗可以借鑒。科研攻關剛開始時,進展異常緩慢。為了提升進度,大家下班後自發聚在辦公室,一起反復地推演論證。陸茗每天抱著資料研讀,走到哪帶到哪。其他醫護人員也根據自己的專長,緊鑼密鼓地學習編程和軟體操作。

「傷員後送的路徑有幾條?藥材和血液供應保障的備選有幾項……」為了回答越來越多的問題,大家分頭行動,多次到體系醫院和地方醫療機構實地調研,在駐地範圍內探索建立起醫療後送和物資緊急供應網路,一點點補齊建模所需的「拼圖」。

「復雜的事情簡單做,簡單的事情重復做,重復的事情用心做。」這群場站軍醫用這樣一套「笨方法」,一次次突破自我。

邊學習,邊摸索,一套模型框架日漸成形。那次,空軍軍醫大學衛勤訓練基地的專家組到該場站醫院調研。報告會上,陸茗展示了場站救護的仿真模型——人員、物資、裝備等保障要素形象地呈現出來,眾多節點在環環相扣的通路上有序流轉,一場衛勤保障行動躍然眼前。

透過動態演示,可以直觀看到方案的「癥結」所在,也更清楚地了解到能力的短板,明晰未來訓練的方向。

「這是思戰謀戰的成果,應該倡導和推廣。」前來調研的空軍軍醫大學胡教授告訴記者,他們將與該醫院聯合申請課題,開展交流合作,把仿真軟體的成果真正推廣運用起來。

一顆顆創新的種子生根發芽,一個個關乎戰鬥力生成的研究計畫相繼展開攻關。

前不久的一次綜合訓練中,該場站醫院依托仿真模型推演結果,對人員分組和救治流程作出科學調整。各要素分工明確,配合緊密,實作了高效保障。他們還結合訓練成果,和當地多所醫院合作建立傷員救治「綠色通道」,確保以更快的速度將傷員從戰鬥一線送到手術台。

「一線所需就是專業拓展方向,只懂一門學科是不合格的」

寂靜深夜,場站醫院門診室亮著的燈,散發出幾分暖意。

士兵小龔因為智齒發炎,面部腫脹開口困難,已經發燒幾天。在牙科椅上,軍醫宋劼小心翼翼地為小龔清理齲壞的智齒……那天夜裏,小龔終於退燒了。

宋劼告訴記者,來到基層場站當軍醫這麽久,遇上像這樣「專業對口」病例的機會並不多。

3年前,宋劼從空軍軍醫大學口腔專業畢業,來到場站。看著兩台落了灰的牙科椅位,專業成績優異的他有些仿徨。

和宋劼有同樣困惑的,還有從海軍軍醫大學皮膚科專業研究生畢業的何宇飛。一次偶然的急診,讓何宇飛找到了答案。

一名戰友不小心被蟲子叮咬,起初被當作普通蚊蟲叮咬處理。誰知,這名戰友發生了嚴重的過敏反應,病情急速惡化,甚至開始測不到血壓。何宇飛一邊不間斷地為戰友進行補液升壓,一邊快速將其轉送往體系醫院。

「皮膚病很常見,但由皮膚炎癥引起的並行癥,有可能致命。」何宇飛向記者解釋說,「那次急診,讓我真切感受到基層專業衛生力量的重要性。」

知敬畏,而後知進取。對生命底線的堅守,讓這群剛畢業就要「挑大梁」的軍醫們不斷拓展專業的邊界。

「清創縫合、心肺復蘇、應激疏導、藥物使用……這些都是戰場給我們開的學習課目。對於基層軍醫來說,一線所需就是專業拓展方向,只懂一門學科是不合格的。」坐在門診室裏,何宇飛邊算邊說:「場站飛行保障強度大,骨幹軍醫常年分散在外,如果我只熟悉掌握皮膚專業的診斷治療,是遠遠不夠的。」

基層需要,那就學習;戰場急需,那就苦練。

院長姜炳乾在外場巡診完,總會回到康復理療室,用擅長的針灸與推拿為戰友們減輕病痛;麻醉醫師劉馨謠,在幹好本職工作的同時,考取心理咨詢師,成為場站官兵的「知心姐姐」……

在戰友們的帶動下,宋劼的迷茫很快變為一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在影像科、搶救室、藥房這些「新課堂」上,宋劼陸續考取了執業醫師資格證、醫生規範化培訓證。一段時間後,他逐步具備了一個基層全科醫生應有的能力,已經能夠獨立承擔門診值班任務。

一群場站軍醫的成長腳步,見證著一所部隊基層醫院的奮鬥足跡。多年前,這棟標識著醒目「紅十字」的小樓,從場站衛生隊升級為場站醫院。大家還打趣說,這可能是全軍規模最小的一所醫院了。

玩笑歸玩笑,在這群場站軍醫的眼中,這份改變意味著責任的升級。該場站領導介紹,近幾年,醫院的人才方陣日益壯大,研究生以上學歷的骨幹越來越多,專業遍布皮膚、麻醉、口腔、營養等多個學科。

戰場需要什麽,場站醫院就拓展什麽專業。影像科、檢驗室、理療室等一系列功能科室的成立,為搶救戰友生命增加了一份保障。

這就是一群場站軍醫的保障進行時——從清晨到深夜、從一線到後方,他們的忙碌身影出現在營區的每一個角落。日日夜夜,他們全力以赴守護每一次飛行,將使命和職責寫進每一張處方箋。

(應受訪者要求,部份人名為化名)

親歷者說

當好「神經末梢」 感知官兵冷暖

■宋劼

凍瘡膏,對官兵治療凍傷有沒有用?

按藥理學來說,它是對癥並有效的。但當真正深入基層後,我才發現,答案並不像說明書裏寫的那樣簡單。

那是一年中的最後一天,風吹過來有一種透骨的冷。剛從軍醫大學畢業的我,作為新排長在警衛連當兵鍛煉。

空曠的機場上沒有任何遮擋,只能任由冷風吹打在身上。帶隊巡邏過程中,借著微弱的月光,我註意到一個細節——小戰士握著鋼槍的手背關節處皮膚皸裂,掀開的皮肉邊緣蜷曲著,深深的裂口讓人心疼。

我不禁問:「咱們不是有凍瘡膏嗎?你的手怎麽會凍成這樣?」

年輕的戰友只是笑笑,稚嫩的臉上是與這個年紀不相稱的成熟:「排長,我塗過了,沒用。但是不要緊,不影響啥。」

凍瘡膏對治療凍傷有沒有用?以前,我堅信只要按時用藥肯定是有效的。但是,基層訓練執勤任務重,戰友們時常不註意堅持用藥。所以,只給他們開藥是遠遠不夠的。

這些問題,只有真正下沈到官兵身邊的基層醫護人員才會了解。到基層連隊後,我常常思考,作為一名軍醫,我在自己的崗位上到底該幹什麽、能幹成什麽。記得剛畢業時,我意氣風發,期待用多年所學大展拳腳。來到基層部隊,坐在門診室裏,我處理的患者90%以上不過是感冒發燒、腰腿疼痛這類基礎性疾病。我一度陷入迷茫:自己苦學多年、鉆研醫術的意義,究竟在哪裏?

那次當兵鍛煉結束後,我給自己定了一個規矩:每年冬天,提前給基層戰友們開展防凍傷健康宣講,在洗手池邊督促他們擦幹濕手。熄燈前,再用保鮮膜把戰友們長滿凍瘡的手塗上藥膏裹起來。

漸漸地,一直困擾我的那個問題答案,也隨著戰友們那一雙雙好轉的手,變得清晰起來。

在我看來,我們軍隊的醫療體系就像是人體的「神經網路」,其中的「中樞」和「大腦」負責分配醫療資源、解決疑難雜癥,而分布在座座軍營的基層醫護人員,就是感知官兵冷暖的「神經末梢」,擁有最豐富的觸覺,負責了解和保障基層官兵的健康。

或許,我們所做的只是最不起眼的基礎醫療保障工作,日日夜夜、反反復復,紮在基層一線。但是,作為「神經末梢」的我們,是第一時間感知官兵冷暖、送去健康平安的「第一責任人」。

勤懇盡心,在位履責。強軍路上,我願意充分發揮基層醫務工作者的作用,當好衛勤醫療向一線官兵延伸的「神經末梢」。

(本報記者危喬巧、通訊員李偉輝整理)

來源: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