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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首詩詞,深山一夜雨,流水滿溪雲,寫盡人生百味

2024-07-03國風

人在年少的時候聽雨,雨只是裝飾,一陣繁聲一陣疏。

等有了閱歷,上了年紀再去聽雨,雨就有了形狀味道,與過往纏結,同悲歡起伏,滾落成滿地心事。

尤其是在深山聽風觀雨,人生的滋味就會愈濃,雨聲與心靈的界限愈發縮小,讓清者自清,讓愁者更愁。

人生暮年的王維,在空山新雨後過濾出一個清秋,洗去了塵心,只剩明月松照、清泉石流。

人到中年的李商隱,聽了一夜的巴山夜雨漲秋池,也想了一生的剪燭西窗夜、佳人共語時。

垂垂老矣的蔣捷,獨坐深山古寺,任憑雨水滾落階前,一點一滴流光盡,一嘆一息把人拋。

山雨潺潺,人生漫漫,人這一生不知要經歷多少次雨落深山,才能輕舟已過萬重山。

今朝且看,古人如何在山雨自來去裏訴說平生,寫盡悲歡。

1.山雨欲來,悼古傷今

一上高城萬裏愁,蒹葭普都似汀洲。

溪雲初起日沈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

行人莫問當年事,故國東來渭水流。

—唐·許渾【鹹陽城東樓】

許渾筆下的山雨欲來風滿樓,是眼前實景,亦飽含深意。

清秋日落,登臨古樓,美景盡收眼底,情緒也呼之欲出,萬裏愁已奠定此詩蒼涼悲愁基調。

只見秋水之上,蒹葭蒼蒼,普都青青,渾似故鄉的碧波沙洲。可似而不是,反而不斷提醒人在他鄉。

作為唐高宗時期宰相許圉師的六世孫,不管祖籍湖北安陸,還是寓居江蘇潤州,這秋風渭水永遠比不上長江汀洲。

此時登臨鹹陽城樓,已是鄉愁難解。忽見溪雲裊裊升起,夕陽從慈福寺閣落下,暮色正沈沈。頃刻間,天地大變,烏雲滾滾,狂風吹滿城樓,滂沱山雨蓄勢待發。

雲起日落,雨來風滿。天地光景這麽一變,許渾的視線與思緒也隨之飄遠。曾經風光一時的漢宮秦苑,只剩荒蕪一片,飛鳥穿梭在雜草叢生裏,秋蟬低吟在落葉堆積中。

於是,這風雲變幻轉變為王朝更替,萬裏鄉愁昇華為興亡慨嘆,讓詩人心生世事滄桑之感,哀嘆這繁華如夢,舊事成空。

而懷古意在傷今,秦強漢盛已然雕零如許,如今的晚唐更是江河日下,風雨飄搖。

山雨欲來風滿樓,許渾已經預感到歷史上的新舊更叠又將重演,已經迫在眉睫,岌岌可危。

可身為個體的他卻無法抵抗,這種無力感讓他只能假托行人而自問自答,莫要問我這秦衰漢亡的前朝往事,如今就只剩渭水東流。

結尾以景留白,大有古來萬事東流水之意,既無法阻擋歷史的車輪滾滾,也無力避免興亡成敗轉成空。

這裏面有無奈,有不甘,有不得不接受人類歷史發展規律的妥協與不舍,尤其是對他自己所處的晚唐時代。

山雨欲來,風先滿樓,如今也用在局勢發生重大變化前夕的緊張氣氛和重要跡象。

2.山雨初霽,懷土思鄉

度嶺方辭國,停軺一望家。

魂隨南翥鳥,淚盡北枝花。

山雨初含霽,江雲欲變霞。

但令歸有日,不敢恨長沙。

—唐·宋之問【度大庾嶺】

宋之問的山雨初霽,蘊含著一種情緒轉換,讓本來濃烈的鄉愁轉變為小心翼翼的期許。

寫下此詩時,宋之問已經從武則天時期的天子近臣淪為唐中宗發配嶺南的謫罪之人。

當他途徑大庾嶺,站在古人心目中文明北地與蠻荒南國的分界線上,心情跌落谷底。

停車遙望大庾嶺那頭的故鄉與長安,他真正懂得了什麽叫做去國懷鄉、北人南遷。

他多想跟隨南鳥奮力北飛,可大庾嶺難越,就像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世間生靈皆眷戀故土,人何以堪。

宋之問滿懷愁腸,淚水漣漣,落滿向北開放的枝頭梅花,心系北國之情,濃到不能再濃。

忽然他筆鋒一轉,寫山雨初霽,寫江影雲霞,寫大庾嶺的景色變幻,竟讓人讀出幾分美好。

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並不是這份美景治愈了傷痛,而是無奈接受了現實,以退為進,只盼歸日。

他以賈誼謫居長沙而不滿濕熱氣候來反襯,表明自己不會因遠謫嶺南而心生怨恨,對於朝堂詔他回去抱以希望,以此來表明忠心。

撇開宋之問的諂媚無德不談,末句寫出了情感的復雜曲折,一如他從嶺南逃歸洛陽時所寫: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終究山雨初霽只是一時,宋之問因賣友求榮的確重返朝堂,可最後還是被唐睿宗刺死桂林。

3.山雨醉眠,浮生一夢

帶酒沖山雨,和衣睡晚晴。 不知鐘鼓報天明。夢裏栩然蝴蝶、一身輕。

老去才都盡,歸來計未成。求田問舍笑豪英。自愛湖邊沙路、免泥行。

—宋·蘇軾【南歌子·再用前韻】

宋之問有才無德,人生的山雨初霽只能是曇花一現,永遠無法企及蘇軾的山雨境界。

這首詞雖比不上蘇軾後來貶謫黃州後的一蓑煙雨任平生和也無風雨也晴,但也隱約能看到其面臨苦難時會持有的態度。

這一日,醉酒後的蘇軾冒著山雨匆匆趕路,在天色晚晴之時便和衣而睡。開篇兩句敘事,用筆極為精煉,從山雨到晚晴,從冒雨到醉眠,過渡十分自然。

風雨兼程的狼狽略去不表,歸來後酣眠不知鐘鼓何時響,已將其中的疲憊不堪蘊含其中。

這一睡,蘇軾就如莊生夢蝶,分不清哪個是現實,哪個是夢境,只覺超然物外而身心暢快。

如此栩然夢蝶,自然也就流露了蘇軾此時的隱逸之心,慨嘆人老才盡,卻還未實作功成身退。

這時蘇軾不過28歲,自然談不上老,正是心高氣盛的年紀。也正因如此,此時擔任鳳翔通判的蘇軾鋒芒畢露,與鳳翔太守陳希亮冰火難容。

作為前輩和老鄉,陳希亮並非有意打壓蘇軾,多是出於愛護,搓掉一些過剩的銳氣與鋒芒。

只是那時的蘇軾不懂,在理想與現實的落差之中,也會萌生求田問舍和湖邊沙路的歸隱之途。

但在未經歷像黃州風雨的更大洗禮之前,歸隱多是牢騷之語,就像今人常說老子明天就辭職。

在這首詞裏,蘇軾也是半進半退,一說英豪恥笑,一說自己只是喜歡在無泥的東湖路邊閑步。

不與泥同行,無疑是蘇軾在精神上的高潔追求。真正當暴風雨來臨,蘇軾還是會勇敢走進風雨,帶酒沖山雨,縱無雨具而不覺狼狽,滿身泥水卻身心俱凈。

寫到最後,其實人這一生的山雨,有時候可以提前感知,山雨欲來風滿樓。

更多的時候,山雨忽來人不知,很多苦難就是不期而至。

但不管可不可知,一旦到來,都只能帶酒沖山雨,直到江雲欲變霞,山雨初含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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