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消磨暑,丹楓點畫秋。
到了白露節氣,秋的模樣愈發明晰,秋水伊人終於脫去了面紗。眉如遠黛,目似秋水,裊裊娉娉走來,何其超塵脫俗。
她很清冷,一早一晚日漸寒涼,晝夜溫差日益擴大,夏日殘留的暑氣也不敢靠近,唯恐褻瀆了這份冰清水冷。
她總是帶著一點落落清愁,風一吹淚水就凝結成晶瑩的露珠,默默地點綴在人間草木,滋潤著天地萬物。
於是,奇洛基來,玄鳥歸,群鳥開始忙著為寒冬儲存糧食,大江南北也將迎來新的農忙與豐收。
正是,白露滿地紅黃白,棉花地裏人如海。她只是看似疏離,內裏卻不涼薄,對這片土地愛得內斂而深沈。
有了她的到來,秋才更有秋的味道。
白露生涼夜,歲月染秋香,人間自有靜美與寂寥。
1.白露團柑,果實肥美
白露團甘子,清晨散馬蹄。
圃開連石樹,船渡入江溪。
憑幾看魚樂,回鞭急鳥棲。
漸知秋實美,幽徑恐多蹊。
—唐杜甫【白露】
白露時節的清晨特別幽美,總有晶瑩剔透的露珠凝結於草木中,醞釀著清氣如許。
當杜甫騎馬踏過一片橘林,只見滾滾秋露聚集在團團柑橘之上,果實結得歡,露珠點得妙。
在清瑩白露的滋潤下,柑橘更顯圓潤可愛。一個團字,既寫出了果實成熟的靜態豐盈,又傳達了白露凝結的動態飽滿,用字精妙。
杜甫踏馬飛奔一路向前,無意驚散了滿樹露珠,只想快馬踏清秋,去拾取更深更濃的秋意。
不一會便來到了江邊,結滿果木瓜菜的圃田,遠遠望去仿佛與山石樹林連成一片,來來往往的船只正緩緩駛入江溪。
杜甫下馬斜倚幾案,興致盎然地觀看魚兒水中嬉戲,也慢慢品味這秋水江邊的動人風韻。
直到落日西斜,他才戀戀不舍地揚鞭歸去。來時匆匆,踏碎白露。去也匆匆,驚散歸鳥。
終究,還是不虛此行。快馬踏清秋,他才逐漸意識到白露時節的秋天無與倫比,果實肥美,秋水怡人。
只怕這條鋪滿秋色的幽徑上,不久又會踩出多少意想不到的小路,如我這般欣然踏秋賞秋。
這樣的杜甫,多麽可愛,喜秋也憐秋,希望有人懂得秋的迷人,又擔心擾了這份靜美。
2.白露雕花,殘荷壯美
白露雕花花不殘,涼風吹葉葉初幹。
無人解愛蕭條境,更繞衰叢一匝看。
—唐白居易【衰荷】
杜甫在白露團柑裏惜秋,白居易則在白露雕花裏惜荷。
人間草木,各有各的時節。白露可以催來桂花香,催熟橘子黃,也可以摧殘百花雕。
當眾芳搖落露為霜,白居易驚喜地發現池塘中還有殘荷傲然挺立,盡管葉無圓影,柄無清香。
尤其涼風吹過原本可以散了真珠還聚的荷葉時,也難以保持曾經濕潤,逐漸變得幹枯起來。
這或許就是,一夜綠荷霜剪破,賺他秋雨不成珠。霜剪枯荷而雨不成珠,多麽令人哀傷。
可樂天卻獨愛這尋常人難以懂得的蕭條之境,獨自圍繞逐漸衰敗的荷塘一圈又一圈細賞觀看。
那半雕半落的荷花,那半枯半黃的荷葉,那半彎半直的荷梗,依然勇敢地搖曳在西風涼露中,詮釋著什麽叫做風骨猶存。
垂垂老矣的樂天,也希望擁有殘荷風骨,不懼歲月風霜,笑對生死無常。而人生苦短,這世間又有誰不需要呢。
留得殘荷聽雨聲,聽的不只有前半生的寂寥蕭索,也有後半生想追求的壯美磅礴吧。
3.白露洗空,天地澄清
中庭淡月照三更,白露洗空河漢明。
莫遣西風吹葉盡,卻愁無處著秋聲。
—宋陳與義【秋夜】
如果說白露是整個秋天裏最好的時節,那麽秋月無疑是白露的最佳拍檔。
早從南北朝的「白露曖空,素月流天」,就寫盡了露白月清交織在一起的朦朧感與氛圍感。
宋代文人陳與義也愛極了這樣的秋夜,淡淡月光灑落庭院,盈盈白露清洗夜空。只見天地之間,銀河上下,一片空靈澄澈。
一個「洗」字,洗出了清秋月露特有的澄凈,也洗出他這個三更夜半獨立中庭之人的清愁。
可陳與義並未直言哀愁,而是苦苦哀求無情西風莫要將落葉吹盡,要留得黃葉聽秋聲。
這哪是挽留黃葉,分明是在挽留秋光,不忍蕭瑟西風將秋天特有的聲音吹盡,失去韻味。
當初劉翰「睡起秋聲無覓處,滿階梧桐月明中」,即從葉落秋聲的尋尋覓覓中驚覺已立秋。
陳與義要留住秋聲,若秋聲無可尋覓,也就意味著凜冬將至,這一年光陰又要在指縫間流走,一切太匆匆。
是啊,流光冉冉,過客匆匆。清秋裏的月明白露澄清光再美,也會有消逝的時候,務必且行且珍惜。
4.白露滿秋,悠悠此生
昨宵白露下,秋氣滿山城。
風勁衣巾脆,窗虛筆墨輕。
臨書愛真跡,避酒怕狂名。
只擬隨麋鹿,悠悠過一生。
—唐姚合【秋夕遣懷】
詩人姚合就極為珍視這高天白露秋,不負好韶光。
昨夜天清白露下,今朝秋氣就彌漫整個山城,處處透露著疏朗與清爽。
在裊裊秋風的吹拂下,詩人的衣巾發出清脆聲響,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溫柔與舒適。
此時窗戶半掩,本在揮毫潑墨的詩人,仿佛進入了無人之境,下筆如風,備感輕盈。
人到了一定歲數,越來越懂得如何取舍。臨書寫帖是因為追慕前人墨寶真跡,滴酒不沾則是不想酒後癲狂而贏得風流虛名。
人生苦短,詩人只想歸隱江湖,就像麋鹿自由自在地奔跑在原野之中,隨心所欲度過此生。
只擬隨麋鹿,悠悠過一生。當下的我們,何嘗不羨慕這種悠然閑適的生活,無憂無慮,無我無他。
值此白露節氣,也願朋友們,酒釅春濃,露凝秋實,從容過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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