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手楊晨暉有一首歌不知道大家聽過沒有,歌名叫「西風誤」。這是一首充滿了中國古風風格的情歌,開頭的「是誰無端又被西風誤,誤把天涯當作相思路」,這句「無端又被西風誤」,是詩詞中非常常見的句子,非常具有中國傳統文化的銘印。
是誰無端又被西風誤,誤把天涯當作相思路
詩詞中,除了常見的「西風誤」,還有更加常見的「東風誤」。當然了,這「東風」和「西風」,其實就是「春風」和「秋風」的別稱。所以,詩人們也喜歡用「春風誤」,還有「秋風誤」。但到底是被「春風誤」了,還是被「秋風誤」了,這是一筆糊塗賬,誰也說不清。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些詩詞讀起來,都非常唯美,非常動人!
1. 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賀鑄
「荷花」,在世人的心目中,那是「出汙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的高潔形象。但宋代詞人賀鑄筆下的「荷花」,又是那麽的與眾不同,卻是一個追求理想,而被現實打擊的形象。這個形象,與詞人英雄豪情而不為世用,邊塞面臨異族入侵的威脅而無路請纓的悲憤心情是一致的。這首【踏莎行·普都回塘】,全詞如下:
普都回塘,鴛鴦別浦。
綠萍漲斷蓮舟路。
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
返照迎潮,行雲帶雨。
依依似與騷人語。
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
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
「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沒有蜜蜂和蝴蝶,來傾慕幽幽荷香。最後只能紅色花朵雕敝,結一顆芳心苦澀。
是啊,「荷花」開在盛夏,已經沒有了蜜蜂和蝴蝶來采蜜,那它是為誰開放呢?
「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當年不肯在春天開放,如今只能在秋風中受盡打擊。
「荷花」為了自己的理想,不肯依附於「春風」,孤傲的開放在盛夏,卻在「秋風」的打擊下,最後雕零,是多麽的無奈。
跟大詩人陸遊的「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所表達的思想是一致的。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一句,「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在詞人筆下,「春風」是輕浮的,而「秋風」是殘酷的,「荷花」沒得選,遠離「春風」,就只能遭受「秋風」的打擊。
一個「無端」,表明「荷花」並沒有有意去對抗「秋風」,卻一樣不為「秋風」所容,實在是可氣可嘆!
2. 而今卻被東風誤,一片西飛一片東,舒邦佐
孟子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誠如是也。上面的「荷花」,是「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那麽,如果她「肯嫁春風」,就會有好結果嗎?這首南宋詩人舒邦佐的【春日即事五首·其三】,就回答了這個問題:
桃杏酣酣著意紅,當時只要嫁東風。
而今卻被東風誤,一片西飛一片東。
而今卻被東風誤,一片西飛一片東
「桃杏酣酣著意紅,當時只要嫁東風」,那桃花啊,杏花啊,都傻傻憨憨的,一個勁的盛開,一個勁的鮮紅,就是為了能夠在當春嫁給東風,博取東風一顧。
毫無疑問,「東風」是一個浪蕩子,他不會忠於戀人,最後結果可以想象。
「而今卻被東風誤,一片西飛一片東」,溫情脈脈都是短暫的,現在,她們卻被東風所親手摧殘,花朵都碎了,一片花瓣往西飛,一片花瓣往東飛,不比「秋風」好到哪裏。
「秋風」的殘酷,「鮮花們」心裏有預期,未必會有多痛苦;而「東風」的薄情和殘酷,這恐怕更讓「鮮花們」痛苦不堪。因此,「荷花」的「當年不肯嫁春風」,選擇當然是對的,比之「桃杏」的選擇要好很多。
3. 花不能言應有恨,恨十分、都被春風誤,嚴仁
除了被「東風誤」,詩詞中還要常見的被「春風誤」,其實是一個意思。這首宋代詞人嚴仁的【賀新郎 其二 清浪軒送春】,把筆觸指向了遊子,遊子四處流浪,當大好青春逝去的時候,就跟「春花」被「春風誤」了一樣,他也被「青春誤」了:
碧浪搖春渚。
浸虛檐、蒲萄滉漾,翠綃掀舞。
委曲經過台下路,載取落花東去。
問花亦、漂流良苦。
花不能言應有恨,
恨十分、都被春風誤。
同此恨,有飛絮。
人生聚散元無據。
盡憑闌、一尊相對,蘋洲春暮。
嫉色沖沖空悵望,淚盡世間兒女。
君不見、千金求賦。
奇比婕妤今何在,
看黏雲、江影傷千古。
流不去,斷魂處。
花不能言應有恨,恨十分、都被春風誤
其實,所有的「送春」,都不是在「傷春」,而是在「傷青春」,為自己逝去的青春年華而傷心,這首詞表現得特別明顯。
「問花亦、漂流良苦」,落花隨風飄蕩,隨水逐流,那自然是「漂流良苦」。一個「亦」字,那自然是說詞人自己也是「漂流良苦」。
「花不能言應有恨,恨十分、都被春風誤」,花兒雖然不能說話,但肯定是有悔恨的。而且是十分的痛恨,痛恨被春風所摧殘,所折磨。
那人呢?肯定是「人或能言更有恨、恨萬分、都被青春誤」,因為落花雖苦,但也結束了;而人的苦,才剛剛開始。
「同此恨,有飛絮」,人唯一能得到安慰的是,「同此恨」的,不止有落花,還有「飛絮」,看來人不是唯一的「天涯淪落人」。
同此恨,有飛絮
一句「花不能言應有恨,恨十分」,宋詞中經常有相似的句子,比如,大文豪歐陽修在【蝶戀花】中,就寫過,「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意境是一模一樣的,只不過寫的不是遊子,而是思婦。遊子是自己浪費青春,而思婦則是被所愛人浪費青春。
4. 看明珰素襪,相逢憔悴,當應被、西風誤,王易簡
這又是一首寫秋天荷花的詩詞,秋天的荷花,縱然是美,但也是強弩之末,憔悴是肯定的了。這首宋末詞人王易簡的【水龍吟 浮翠山房擬賦白蓮】,其實是一首詠物詩詞,我們都知道,詠物詩詞,最終說的是人:
翠裳微護冰肌,夜深暗泣瑤台露。
芳容淡濘,風神蕭散,淩波晚步。
西子殘妝,環兒初起,未須勻註。
看明珰素襪,相逢憔悴,
當應被、西風誤。
十裏雲愁雪妒。
抱淒涼、盼嬌無語。
當時姊妹,朱顏樓褪酒,紅衣按舞。
別浦重尋,舊盟唯有,一行鷗鷺。
伴玉顏月曉,盈盈冷艷,洗人間暑。
看明珰素襪,相逢憔悴,當應被、西風誤
「翠裳微護冰肌,夜深暗泣瑤台露」,雖然有翠綠的荷葉在保護著白荷花冰清玉潔的肌膚,但到了深夜,像露濕瑤台一樣,秋露讓白荷花暗暗飲泣。
「芳容淡濘,風神蕭散,淩波晚步」,白荷花雖然是美好的容顏清新寧靜,但風神還是吹散了周圍的荷葉荷花,讓它顯得蕭然,在旁晚走著淩波微步。
「西子殘妝,環兒初起,未須勻註」,它就像西施還沒有卸下的殘妝,就像楊玉環大醉後初起來,需要再打扮勻稱一些。
「看明珰素襪,相逢憔悴,當應被、西風誤」,它看起來雖然是明珠耳環,素雅鞋襪,但十分憔悴,應該是被西風所打擊吧?
不但是被西風打擊,而且是「十裏雲愁雪妒」,被連綿數十裏的白雲所嫉妒,不讓它展示它的美好。
這首詞當然是以物代人,詞人一向跟家裏姐妹的關系很好,當看到姐妹日子都不如意時,自然而然就產生了深深的同情。詞人以「白荷花」指代家中姐妹,說她們「看明珰素襪,相逢憔悴,當應被、西風誤」,這裏的「西風」,和大詩人陸遊的「東風惡。歡情薄」裏的「東風」,其實是一樣的,都是指當時的封建禮教。
5. 妾靠東風,今朝卻被東風誤,董元愷
大多數的詩詞中,不管是「東風誤」,還是「西風誤」,都是證據確鑿的。但這首清代詩人董元愷的【月上海棠 送別】中的「東風誤」,就多少顯得有些牽強。是「郎行」,跟「東風」沒有一毛錢的關系,卻說「東風誤」,實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能假借「東風誤」罷了:
杜鵑聲裏垂楊暮。
恨匆匆、遠送郎行處。
握手臨岐,欲將雙淚啼為雨。
留君住。
博得片時歡聚。
片時無計堪留住。
奈東風、反把郎吹去。
妾靠東風,今朝卻被東風誤。
落花飛絮。
都是相思路。
妾靠東風,今朝卻被東風誤
「恨匆匆、遠送郎行處。握手臨岐,欲將雙淚啼為雨」,都是在描寫女主送別之依依不舍。
「奈東風、反把郎吹去」,這個純屬「無厘頭」,「東風」不可能「反把郎吹去」,只是女主想表達對那種不可抗拒力的委婉說法。就像大詩人陸遊的「東風惡。歡情薄」,其實是大家長,封建禮教的「惡」,但不敢說,只敢假托「東風」。
奈東風、反把郎吹去
「妾靠東風,今朝卻被東風誤」,想當年,我就靠著「東風」熏,「春暖花開」,才和郎兩情相悅的。而今天,相親相愛的兩個人,卻被「東風」打散了。
「落花飛絮」,就像「東風」吹落鮮花,就像「東風」飄散了飛絮。我們,就這樣被「東風」吹散了,從此相隔天涯。
或者女主在表達,如果沒有當年「東風」讓我們兩情相悅,我也不會有今天分別的痛苦,所以是「今朝卻被東風誤」,是被當年的「東風」所誤。
6. 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元好問
泰和年間,大名府民間有對男女青年因癡情相愛卻不能如意地在一起而雙雙投水自殺。這一年,這個水塘中的荷花盛開,而且株株皆開並蒂蓮。金代大文豪元好問因此瀉下了這首【摸魚兒】:
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
雙花脈脈嬌相向,只是舊家兒女。
天已許。
甚不教、白頭生死鴛鴦浦。
夕陽無語。
算謝客煙中,湘妃江上,
未是斷腸處。
香奩夢,好在靈芝瑞露。
人間俯仰今古。
海枯石爛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
相思樹。
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
蘭舟少住。
怕載酒重來,紅衣半落,
狼藉臥風雨。
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
「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知為誰苦。雙花脈脈嬌相向,只是舊家兒女」,問蓮花的根,有多少根須?蓮心是苦的又為誰而苦?並蒂蓮的花為什麽含情脈脈嬌嫩地相互對望,怕是大名府那兩個相愛的青年男女的化身。
這首詞的一開頭,詞人就指明,這些「並蒂蓮」,就是那對癡情兒女的化身。
「海枯石爛情緣在,幽恨不埋黃土」,他們的感情即使「海枯石爛」情緣仍然長存,但被迫死去的幽恨是黃土無法掩埋的。
因此,他們化身了水中的「並蒂蓮」,但是「並蒂蓮」雖然像「相思樹」一樣相思。但還是會「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隨著時光的流逝,又無緣無故地被秋風所摧殘。
雙花脈脈嬌相向,只是舊家兒女
一句,「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表達了詞人對那對癡情兒女深深的同情。因此,詞人最後說,「蘭舟少住。怕載酒重來,紅衣半落,狼藉臥風雨」,精美的小船稍稍停一停,讓我再看看並蒂蓮 怕將來我載酒重來時,它們已紅瓣飄零,散亂地臥於風雨中了。再次表達了詞人對他們深深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