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所有的戰鬥,剝除了各種外衣之後,都是心戰。」王陽明一生的各種戰鬥,尤其如此。循著15歲離家出遊塞外的王陽明的足跡,可梳理出其「心戰歷程」。
王陽明的大半輩子都在顛沛流離中,北京、貴陽、贛州、南京、杭州、清平衛等都有過他的足跡。他這一生,踏過的名城古都不計其數,待過的蠻荒邊疆亦不可勝數。
仔細研究之下能發現,王陽明一生曾在流離多個轉折之地時,從遭遇的顛簸中,感悟了人生,完成了心戰,並一步步走向聖人。
一,江西廣信:名儒一席話改變其一生
王陽明17歲那年,即1488年,他與早已定好婚約的諸氏完了婚。在諸氏娘家江西南昌辦完婚宴後的第二年十二月,他與妻子一道回浙江余姚老家。
路上,他們走水路經過江西廣信。王陽明老早知道此地有一個名儒叫婁諒,迫切想要結交名士的他,前往拜會了婁諒。此時的王陽明尚是「初生牛犢」,所以,為了保險起見,他前往拜會前,拿了嶽父寫的信。
在這裏,王陽明就算是靠了「關系」了,其嶽父是江西布政使司參議諸養和。這樣的人物,婁諒是不得不給面子的。
王陽明慕名拜訪婁諒這年,婁諒年已68歲,這個年紀在那個平均年齡略低的年代,已經是行將就木之年。
婁諒此人是當時的大學問家吳與弼的入室弟子,兩人的關系相當於顏淵之於孔子。吳與弼是個完全不把科舉放在眼裏的大儒,他的得意弟子婁諒也是如此。他們真正在意的,是修養自身。
婁諒和自己的老師婁與弼一樣,少年便有誌於聖學,為了成聖,幾十年裏,他遠遊四方,求師問道。直到垂垂老矣時,才回到家鄉廣信定居。
婁諒鄙視「八股師」,即那些應試路線的老師,放在今天就是一心專研高考的老師。他曾說:「你們這都是舉子學,不是身心學。」
此處的舉子學,說的是應對科舉考試的實戰技法;而身心學則是真正陶冶身心、成聖成賢的學問。這一學問,正是王陽明少年時代就追求的學問,這個路子和王陽明的狀元父親王華的路子截然相反。
熟悉王陽明早年經歷的人都記得:他曾對著父親喊出了那句「讀書是為了成聖」的「狂言」。父親問他「如何成聖」時,他的回答是「聖人可以學得」。但毫無疑問,回答這個問題時,王陽明心裏是沒底的,聖人真的可以學得嗎?又如何學得,他並不知道,畢竟,他只有十幾歲,雖經歷過少年喪母的苦痛,卻尚未經人事。
也是因為根本沒悟明白「如何成聖」,他才會在攜新婚妻子途經廣信時,著急忙慌地求見婁諒。他隱隱覺得:此人可以解自己心中之惑。
王陽明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婁諒能解他的疑惑,畢竟,這個人在很早以前,就已經顯示出他的神通了。比如,早年他赴南京應進士考試途中,行船遇到強勁的逆風,竟想都沒想就放棄科舉,半途而返了。
婁諒孫女婁妃
回家後,婁諒面對滿臉失望的家人,還振振有詞道:「我這次如果真的到了南京,非但不能考中進士,還會遭遇生命危險。」家人很不解,不就是一點風嗎?至於生命危險嗎,他們都當他是找借口。
可沒多久,訊息傳來,當年考場失火,許多考生死於這場火災。婁諒則因為未蔔先知而幸免於難。婁諒未蔔先知的本領,既非來自異人傳授,亦非得自神奇易理,而僅僅是在醇儒式的自我修養中「靜久而明」的結果。
王陽明與婁諒一見如故,相同的學術缺位讓他們聊得非常開心。他們在激烈地碰撞後,達成了為學之道的最深層的共識:
「聖賢書不是為了應付科舉,而是為了陶冶身心,向聖賢邁進,向‘第一等事’邁進。」
婁諒幾十年的探索,等於給王陽明提供了一條捷徑了,他清楚地告訴王陽明:你的直覺是對的,聖人可以透過「學而至」。
得到這樣的肯定後,王陽明大喜若狂,他後來提出的「人人都可以成為聖賢」的主張,便也是由此而來。
關於如何學,婁諒也給出了答案,他的回答是:「君子之學,務求在己而已」。這是什麽意思呢?他等於給王陽明明確了一個方向:至聖人的學習法,在於身體力行,在日常生活中求己。
王陽明聽到此已然已茅塞頓開,這種思想影響他一生,也為他後來提出的「知行合一」思想打下了基礎。
我們可以形象地說:王陽明18歲遠遊,拜會婁諒,等於是得到他幾十年的功力了。這種得到,還頗有點類似於武俠小說中,某個柔弱的普通少年,突然掉下山崖遇到武林高手,並被武林高手傳授幾十年功力。
廣信這一站,實際是王陽明一生的轉折點,從此後,他開始堅定地踏上了那條向內求的成聖之路。
二,北京:京官到罪人
王陽明不看重科舉,卻不代表他可以繞過科舉,畢竟,在他所處的那個年代,科舉和如今的高考一樣,是讀書人不得不走的一條路。只有科舉勝出,才能拿到順利入仕的「敲門磚」。
王陽明接連兩次科舉都慘遭失利,直到28歲這年,他才終於高中進士,正式步入仕途。
初入官場的他,便受到了明武宗朱厚照的賞識,他很快獲得了提拔,剛過而立之年,他就被任命為了兵部主事。
可開局順利的,往往更坎坷,尤其,王陽明輔佐的帝王朱厚照並不是一位賢君,他從小愛玩,且還專寵宦官。
明憲宗 朱見深最寵的八個宦官,被後世稱為「八虎」,八虎當中,為首的是劉瑾。劉瑾原是侍奉東宮的普通官員,因為擅長滑稽表演的天賦得到了朱厚照的喜愛。
朱厚照繼位後,劉瑾一步登天,一步步做到了禁軍的指揮官「總督團營」。
影視劇中的劉瑾
劉瑾是個聰明人,為了控制皇帝,汲取了唐代大宦官仇士良的經驗:一,堅決不讓皇帝閑著,用各種娛樂計畫占滿他的時間和精力,以讓宦官能為所欲為;二,堅決不讓皇帝有時間讀書,或者有時間接觸士大夫,以免他懂得歷史上興亡成敗的教訓,而疏遠宦官。
劉瑾為了立威,以皇帝的名義傳旨,派錦衣衛趕赴南京,將忠臣戴銑等人押解到北京問罪。不用說,這戴銑定是得罪了劉瑾了,他怎麽得罪的呢?很簡單,為反「八虎」被治罪的人求情。
這事本和王陽明沒有關系,但最終,它卻成了王陽明被治罪的緣由了。
原來,戴銑被治罪後,王陽明寫了一份奏疏為戴銑求情,他的奏疏文采斐然,開篇第一句就是「臣聞君仁則臣直。大舜之所以聖,以能隱惡而揚善也。」
寫這封奏疏時,王陽明也著實思考了很久,他的奏疏做到了盡可能地不得罪人。然而,一心想立威的劉瑾卻不管這些,他在戴銑還未被押解到京之際,就將王陽明和其他幾位同樣上疏為他求情的人,投入詔獄了。
王陽明等於是用一份溫和的奏疏,為自己招來滅頂之災了。
王陽明被投入詔獄後,劉瑾還不覺解恨,後來,他又將王陽明等人從獄中提出來,狠狠打了一頓廷杖。
而且這次廷杖,還是大冬天扒了褲子打的。這一頓廷杖,完全把王陽明作為一個讀書人的臉面給徹底打沒了。
不過相比受廷杖傷重而死的戴銑,王陽明屬實命大,他在受廷杖後僥幸活了下來。
受廷杖後不久的1507年春天,還未養好傷的王陽明被貶到貴州,去做龍場驛的驛丞。這一年,王陽明年35歲。
出發前,王陽明體會一把什麽是真正的世態炎涼。當年他科舉落地時,多少人因著他父親的緣故登門慰問。而此時,當他因得罪劉瑾被貶時,誰還敢和他沾上半點關系,能來送別的,都是不怕死且鐵骨錚錚之人。
根據史料記載,當王陽明踏上生死未蔔的貴州之行時,前來送行的人僅有三位,分別是朋友湛若水、崔銑和汪俊。
影視劇中的王陽明與隨從
真正讓人成長的,往往都是痛苦。身體和心靈的雙重煎熬下,從小立誌做聖人的王陽明開始好好思考「如何修煉到聖人境界」的問題了。
臨行前,王陽明已經悟透了,他已然在極致的痛苦中明白:修煉到聖人境界,必須保持平常心。而如何保持平常心?這點,用王陽明好友湛若水在送別詩【九章之七】中的話說,就是「勿忘與勿助,此中有天機」。
「勿忘與勿助,此中有天機」,簡單詮釋就是:一切順其自然,寵辱皆忘,如此,一切無妄之災就都只是雲淡風輕了。
悟透了這點的王陽明,後來在詩中寫道:「險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雲過太空」。意思是:「世間的兇險,你若不把它放在心上,那它就跟天空中飄過的浮雲沒什麽兩樣。」
再通俗點講就是:一切都是浮雲。
保持平常心,才能悅納人生無常,看淡世間起落。這是著眼於「過好當下」的豁達人生態度。
三,貴州:龍場悟道
1507年,虛歲三十六歲的王陽明告別了「永珍更新」的北京政壇,落寞地遠赴貴州龍場驛。龍場驛是讓所有遷客騷人聞風喪膽的瘴癘叢林,瘴癘說的是險惡叢林的毒氣,這種東西無處可躲。
劉瑾想用貴州的毒氣,讓王陽明嘗嘗厲害,最好讓他直接死在那裏,這樣一來,他心中的怒氣才能消掉。
下定決心要王陽明命的劉瑾,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竟還派人一路追蹤,想要將王陽明在路上解決掉。
王陽明再次顯露出他的「命大」特性,在途經錢塘時,眼見自己一時無法脫身的他,竟偽造出跳水自盡的假象,逃過了一劫。
逃過死劫後,王陽明曾想要徹底隱遁。好在,他在荒山野寺中偶遇了曾經的故友、鐵柱宮裏的道士。
這道士,正是王陽明成婚之日與之整日對談的那位,他不是一般人,若非一般人,怎能讓王陽明在新婚之日就拋下新娘呢?
重逢後,了解王陽明的處境後,他為王陽明算了一卦,算是「明夷」。道士告訴王陽明,若他真的隱遁,一旦朝廷追究起來,他的老父親王華受牽連不說,自己的家族也將蒙受屈辱,三代以內都擡不起頭。
王陽明放棄隱遁想法後,第一時間取道去南京探望了父親,之後又赴家鄉探望了祖母。他此去,實際是道別,他明白:自己選擇去貴州龍場驛,幾乎等於去送死。在死之前,他必須和家人正兒八經地道別。
這兩趟,王陽明不僅見到了父親、祖母,還見到了弟弟們,以及妹婿徐愛。最讓他驚喜的是,徐愛、蔡宗兗、朱節三人,竟不顧他是罪臣的身份,拜他為師。他效仿孔子、孟子成聖的路,突然就展開在了眼前。
如此一來,王陽明便在極盡孤獨中,覺出了一種使命感。這種使命感是王陽明逆境中的興奮劑,也是他在貴州重生的精神支柱。
貴州龍場處於萬山叢棘之中,瘴氣彌漫,物資匱乏。對於從小錦衣玉食的王陽明而言,這個地方形同原始森林。
剛抵達龍場,王陽明就見識到了厲害:他的隨從們悉數病倒。這樣一來,主仆瞬間顛倒,他得反過來照顧隨從們。
那段時間,王陽明不得不化身農民,他一邊要給自己和隨從們準備住所,一邊要開墾土地,摘野菜和野果為食,還得為他們熬藥。在這些之外,他還得隨時照顧他們的情緒,為了哄他們開心,他變著花樣給他們講段子。
在這樣的繁瑣中,王陽明還要抽時間讀書沈思,靜坐修心,當真是不容易。
好在,隨從們都熬過了那段艱難歲月。隨從們好起來後,王陽明便也有時間審視龍場這個地方,並做一些長遠打算了。
對於王陽明而言,龍場的生活,等於是讓他們「從零」了。他不再被物欲裹挾,回歸到了簡單。他開始明了莊子的話:「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
是啊,鷦鷯的巢,就是一根樹枝;鼴鼠喝水甚至連一只碗都不需要,直接在河邊喝個飽就行。他自己在洞萊恩家的這些天,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人活一世,所需真的不多,當然,前提是你得有一顆簡單、知足的心,還有,必須懂得克制欲望。王陽明進一步理解了宋代著名儒者程顥、程頤提倡的 「存天理滅人欲」,他恍然大悟:欲望減一分,原來人就越發接近「天理」。
在龍場期間,迫切想要了悟生死的王陽明,還為自己置辦了一個石棺。他經常在夜深人靜之際,端坐或躺在石棺中苦思。
陽明洞,石棺就置於陽明洞中
之所以如此迫切想要了悟生死,是因為王陽明近乎固執地認為:
「生死觀是修行中的一件大事,如果不能打通生死觀的話,哪怕是闖過了所有關卡,也不能成就聖賢之道。」
一個夜間,端坐石棺的王陽明突然頓悟:原來,聖人之道,蘊藏在每一個人的心中,一直以來,所沿用的向心外求理的方法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到此,也也更加明了了18歲那年婁諒對他說過的那席話了:「聖賢書不是為了應付科舉,而是為了陶冶身心」,這個「身心」就是向自己的內在去「求」。
王陽明體悟的這個真相,就是他在龍場頓悟的內容,即心學。
悟透心學後,王陽明開始在貴州招生講學,他創辦了龍岡書院,還寫信將學生徐愛等叫到了龍場學習。
這段時間的王陽明,身體依舊不大好,但他心裏是快樂的,以至於時常感慨「講習有真樂」,他把講學傳道看得比立功更為重要。
四,贛州:在挫敗打擊中認清自己
王陽明的心學第一次被他「大用」,是在贛南剿匪期間。所謂贛南,是江西省南部的地理簡稱,主要指贛州市。
王陽明在龍場謫戍期滿後,就復官了,他的第一站就是廬陵縣,也就是今天的江西吉安,他在這裏擔任了知縣。
因為兵部尚書王瓊對王守仁的才能十分賞識,他一路扶搖直上,一不小心就做到了都察院左僉都禦史,正四品。
1516年,44歲的王陽明接下了一個大任務:去贛州剿匪。
王陽明此時雖已參悟心學,可畢竟骨子裏是個文人,對於行軍打仗的那一套,他並不通。第一次出征,王陽明走了大運,官軍一舉破敵,直把土匪打得落荒而逃。
王陽明一心想乘勝追擊,於是,頭腦發熱的他不顧將士們勸阻。執意帶著幾千官兵猛追匪徒。王陽明顯然忘了「窮寇莫追」的古訓,半路上,王陽明他們中了土匪的埋伏,士兵們一下子就被擊潰了。
若非隨身護衛拼死救下王陽明,王陽明早死在了包圍圈裏。所以,王陽明這條命,幾乎是被撿回的。
狼狽地逃回大營後,王陽明痛定思痛,他再次和自己進行了激烈的鬥爭,鬥爭的結果是:他進一步認清了自己,德爾菲神廟上的銘文早告誡世人「人最重要的事認清自己」,可惜,王陽明此時才意識到這件事的重要性。
重新認識自己不是一件容易事,王陽明花了很長時間復盤,並在與自己的賽局中認清了一個現實:自己擅長的是整體戰略的謀劃,而臨陣指揮的能力明顯不足。
影視劇中的王陽明
悟透後的王陽明當即下令:將指揮權交給手下大將,自己則坐鎮後方調兵遣將,分析戰局。下一道這樣的命令,當真需要勇氣,但自古以來,從來是越有勇氣的人,獲得成功的機率越大。
敢放權的王陽明,在短短兩年多時間裏,就徹底平定了贛南的匪患。
平定匪患這年,王陽明46歲了,他越來越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對了,不是建功立業,而是做聖人,做聖人最重要的工作是講學,他迫切想要「重操舊業」,即一心講學。
另一方面,王陽明的身體一直不大好,早年夜間奮發讀書時,他就曾咳血。在龍場的惡劣環境下,常居濕冷洞穴的他曾染上了肺病。
時間對王陽明而言,已成了最為寶貴的存在。他幾乎沒有想太多,就給皇帝呈上了【乞休致疏】。疏中,他這樣描述自己的病情:「潮熱咳嗽,瘡疽癰腫,手足麻痹,已成廢人」。
影視劇中的王陽明
從其疏中可知,他主要地病痛就是咳嗽、手足麻木和皮膚問題。說起來,這些都不是什麽大問題,武宗皇帝雖然不讀書,卻也不傻,他當然沒有「準休」。
朱厚照多少認為:王陽明和其他臣子一樣,想「以退為進」,「逼著」自己給他加官進爵。畢竟,以退為進是官場的常態,所以,誰也不會把這些奏疏當真。
而從王瓊的角度而言,他好容易培養出一個極其能幹的「自己人」,他豈會輕易放他離去呢?
王陽明註定不可能隱退的緣由,與他兩年時間平定贛南幾十年匪患的功績是分不開的。換句話說,他體悟的心學在幫助他立「神一般功業」、助他成為軍神的同時,也為他後來的「無法隱退」埋下了伏筆。
五,吉安:利益糾葛中學會不爭
剿匪完成後,「請休」不成的王陽明只好回京述職。然而,就在半路上,一則驚人的訊息傳來:寧王朱宸濠叛亂了。
這一年,是1519年,即王陽明47歲這年。
得到訊息時,寧王已經率軍沿江東下,攻下九江、南康兩城,逼近安慶。這也就意味著:如果不趕緊把寧王攔下,他分分鐘就威脅到南京了。明朝有兩個首都,一個南京,一個北京。南京是朱元璋設立的首都,政治意義很大;北京是朱棣設立的首都,所有的政治權力集中於此。
若寧王拿下了南京,他將可以和明武宗分庭而治,那中國版圖上就將出現兩個大明國。
明武宗
十萬火急啊,明武宗能想到的平叛人物,只能是剛剛出色完成剿匪任務的王陽明了。關鍵,說巧不巧,這王陽明剛好就在江西。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王陽明沒辦法,只得接下命令,並火速趕往吉安,募集義兵,發出檄文,再次出兵征討了。
打仗要重新募兵,這是大忌。可沒辦法,王陽明手中沒有兵啊!他手中無兵的背後原因,一來與他兩年前平匪後交出兵符有關;二來與南贛、湖廣、兩廣等部隊遠水難解近渴有關。
危難之際,悟透了心學的王陽明使出了一招緩兵之計。他先公開聲稱朝廷已派出8萬邊營與京營,會同南贛等8萬大軍,促成16萬大軍進攻寧王老巢南昌;隨後,他又寫蠟書給寧王偽相李士實、劉養正,讓他們勸寧王發兵攻打南京,但又故意泄露給寧王,造成其內部猜忌。
寧王果然上當,他在虛虛實實中疑心病大大發作,按兵不動。如此一來,王陽明就有了寶貴的十多天時間。這十多天時間,王陽明當然會拿來火速調集軍隊了。
王陽明最終只用了43天,就平定了這場叛亂。可此時,他也因為功勞太大,而招致奸臣嫉恨。明武宗的寵臣張永甚至誣陷王陽明勾結寧王謀反,見事不成,才平叛以求自保。
王陽明好容易成功平叛,沒有得到任何封賞,卻反而受小人誣陷。這樣的不公,放在普通人身上,一定會據理力爭。
可王陽明畢竟不是普通人,他的誌向也並不在「建功立業」,古往今來建功立業者如此之多,可青史留名者又有幾人。就算青史留名,沒有影響,又有何用?
王陽明誌在成為聖人,他又怎會把功業放在眼裏呢?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王陽明不想再被貶或者下獄,他想要的是退隱,然後講學。
某種程度上,張永的誣陷,反而是幫了王陽明一把。王陽明幾乎沒有怎麽想,就立即決定將平叛的功勞全部給到張永。
影視劇中的張永
另一方面,王陽明對明武宗看得很清楚,他也明白張永是如何得寵,若他一味纏結、對抗,結果將會非常慘烈。
將功勞全部讓出後,王陽明被誣陷的事也告一段落了。此後,王陽明「因禍得福」有了一段閑暇日子,讓他得以和弟子們講學。這樣的日子,是王陽明一生少有的快樂日子。
王陽明的「不爭」讓他遠離紛爭、趨吉避兇,他的「不爭」也是他永遠「拎得清」的一個體現,任何時候,他都將心中的終極目標「成為聖人」當成頭等大事。
一個人心中一旦有了大事,凡塵的一切,包括功名利祿,也就不足掛齒了。立誌,當真是一樁大事。
六,浙江:堅持不報復
寧王之亂被平息後,明武宗南遊檢視,並在浙江召見了王陽明。皇帝的隨行人員中,有兩位宮禁中的太監,他們一直用不安的眼神望著他。
只有王陽明知道他們為何如此。原來,他們都曾與寧王透過信,而這些信件,不偏不倚,正落到了王陽明的手中。再不偏不倚地,他們二人,曾參過王陽明的讒言。
與寧王通訊,不管信的內容是什麽,只要被明武宗看到,那後果鐵定要掉腦袋。
兩位太監幾乎是在用哀求的眼神看向王陽明,王陽明是何等聰明之人,他怎會不知他們眼神背後的意味。
人都說「可得罪君子,而決不能得罪小人」,因為君子往往胸襟開闊,不會尋思報復的事。而小人則不同,小人往往是有仇必報。
君子王陽明見他們如此膽戰心驚,便找到他們的信件並對他們說:「叛亂既已平定,這些書信,我也沒拆,現在物歸原主吧。」
兩位太監聽到此話後,當即感動得熱淚盈眶,恨不得跪下來磕頭謝恩。
影視劇中的王陽明
誰能想到,王陽明後來再度遭到小人攻訐時,從中大力斡旋,幫他洗脫罪名的人,正是這兩位並不起眼的太監。
可以說,王陽明的善終背後,離不開自己的德行。懂得寬恕的人,不僅能得人心,還能積攢厚福。
【菜根譚】裏說:「以寬容之心待人,心中容得萬物,方能恩澤良久。」這段話,王陽明早已悟透。至於他何時悟透,可能是在他於龍場悟道之時,也可能是他在某一次的靜坐後。總之,他悟了,悟了的王陽明,終究將人生路越走越寬。
結語:
王陽明平定寧王叛亂後,又第三次出征,平定了八寨和斷藤峽土著居民暴亂。此時,他的肺病已入膏肓。
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的王陽明,向朝廷再次上疏告老還鄉,並薦勛陽巡撫林富代替自己。不等皇帝批復,他便啟程返鄉了。
1529年1月9日,王陽明病逝在了回鄉路上,他死在了江西大余縣境內的船上。享年57歲。
臨終前,弟子們問他有何遺言,他只淡淡說:「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王陽明一生的足跡圖裏,藏著他的各種覺悟,也藏著他的心戰歷程。一個人成為怎樣的人,究竟由什麽決定?王陽明用一生給出的回答是:由他的內心,和走過的路決定。
梁啟超曾說:「中國自古有三個半聖人」。王陽明是除了孔子、孟子之外,僅有的另一個聖人。學者王士禎曾這樣評價王陽明:
「立德、立功、立言,皆居絕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