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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慰祖談日本舊藏中國古代璽印

2024-04-23國風

太田夢庵

來源 l 上海書畫出版社

作者 l 孫慰祖

晚清民國時期古璽印出土不計其數,一時間藏家輩出,名印佳譜層出不窮。東鄰日本好古之士更是受中國風氣影響,亦開始往來於中國金石學界購藏各類出土古璽印,輯拓成譜,以資研究學習。日本學術界和篆刻界最早開始註重璽印收藏的太田夢庵便是其中的一位最為著名者。

國內當代璽印篆刻研究權威孫慰祖先生曾說,「由於夢庵生前鈐印的譜錄發行很少,絕大多數中日研究者和篆刻家難以見到這批資料,從這個意義上說,它幾乎是全新的。」

中日書法篆刻的聯結與互動,是藝術史上的一個獨特現象。這一現象所依托的學術資源,來自對中國古代金石文字的收藏與研究。

明治時代後期,熱衷於漢字藝術的日本學人對這一關系產生了更為深刻的認知,引發了對晚清金石學取得的新材料、新成果以及它所影響下的書法篆刻風格新走向的強烈關註與追蹤。作為文化風氣的呼應,一些渡海來華的人士,交遊於當時的金石學家、書法篆刻名家之間,對尋覓金石文字遺物、研討書史印史及創作技法新潮投入了異乎尋常的熱情,乃至於成為一種具有時尚色彩的生活方式。隨之,形成了一百多年來中國碑刻、璽印收藏研究領域最主要的域外一脈。這部份先驅人物在推動十九世紀末、二十初前期日本國內漢字文化研究與書法篆刻革新中體現的意義和地位,人們已經看得十分清楚。

有規模地收藏中國璽印與名家篆刻,在明治後期至昭和前期出現了一波高潮。僅以現存日本的古璽印而言,屬於這一波收藏熱中的大宗,以藤井靜堂、中村不折、大谷禿盦、太田夢庵、大西行禮、園田湖城以及中村準一等人的系統為代表,加上零星的個人收藏,總數在八千枚以上。接步而起的當代若幹有代表性的收藏系統,是形成於昭和後期至平成時期的又一波,較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國社會民間收藏的再度興起則啟動更早一些。目前的收藏數量,據我了解也在五千枚以上。因此,收藏於日本的這部份實物,無論對於研究中國璽印本體還是其所藴含的文字史料與藝術形態,都是不可忽略的一個重要部份。

作為這一領域中的早期人物,無論是人生經歷、生活趣尚,還是收藏品位和著錄成果,太田夢庵都是一個時代最有代表性的標本之一。學成於早稻田大學的太田夢庵,熱衷書法,又曾經師從名家醉心研習篆刻,這成為後來溯源而上追尋漢字藝術的觸發點,是他進入璽印鑒藏、印學探索的最初入口。在中國工作生活的一段時期,對他的誌趣延伸、提升來說無疑又是一次風雲際會。他結識並得以問業於在古物鑒賞和金石學研究方面居於引領地位的方若、羅振玉,相與切磋,這可以說是夢庵收藏和印學生涯早期的重要依托。搜求、鑒賞、研討、輯譜,無論是在華時期還是回國以後,這一過程中的太田夢庵走進了一個別有洞天的學術世界, 擁有一片個人遊弋、玩味、尋思古印的天地,實作了一位古璽印研究家的自身塑造。而沈湎於探索上下二千年印史足跡,不時與異國古代歷史的一個個細節對話,我想也成為了他很長一段時期裏的生活方式。

方若

羅振玉

夢庵藏印多方面的學術價值,以及他先後一系列譜錄的形成過程,在劉海宇、玉澤友基兩位先生撰寫的【概說】中已有精當的考訂與論說,這裏我想就夢庵藏印體系的兩個顯著特征進一步申說如下看法 :

夢庵藏印現存的格局,主要完成於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之前。這是中國古璽印斷代研究處在宏觀板塊與模糊言說的階段。在這樣的背景下來審視夢庵藏印與同時期其他收藏體系的不同之處,突出的不是因為它的數量,而是因為它完成了一部真實的、完備而平衡的中國古璽印實物史的構建,它所體現的學術框架,達至了那一時代可能的認識高度。

夢庵藏印

首先,夢庵藏印嚴謹的鑒真標準代表了時代的前沿水平。藏品的真實性對於以古璽印文字和史料研究極為重要。晚清至民國早期,璽印作偽手法不斷變化,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流傳下來的明代仿鑄加上當時新偽的品種,如影相隨廁入各種藏印譜錄,即便一些名聲顯赫的收藏體系亦未能幸免。但從太田夢庵先後所輯幾部印譜到全部藏印實物來看,卻甚少有受染之弊,僅極個別的藏品或有進一步討論的余地。這不僅在當時認識條件下具有了標桿的地位,即便置於近幾十年來的藏印實踐中,仍然堪為一個範例。在這一方面,與此相伯仲的是羅振玉的【赫連泉館古印存】和【罄室所藏璽印】兩譜。因此,夢庵藏印的這一特點,除了其本人的學識與性格以外,我想當與方若和羅振玉父子的引導、提點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

【赫連泉館古印存】

【罄室所藏璽印】

其次,夢庵藏印所體現的學術視野,站在了中國古璽印史的立足點之上。宋代以來集古印譜所代表的藏印理念,基本不是一個歷史的框架而是尚古或者審美的框架。這一現象與傳統學術觀念上的偏失有關。明代篆刻藝術興起後,「唯秦漢是尊」的主張又進一步固化了收藏群體的取向。首先突破這一框架的是晚清瞿中溶,他在考證官印的著作中率先納入了隋唐以下的遺物。而後則是羅振玉進一步指出隋唐宋元官印「為當世之所忽」,乃輯隋、唐、宋、遼、 西夏、元、明各代官印成【隋唐以來官印集存】。羅氏的這一前瞻性理念顯然拓寬了太田夢庵的眼界,而且在夢庵的收藏經歷中得到進一步的延伸。現存的一千余枚藏印中,不僅先秦以下至清代歷朝漢字、民族文字官印幾無缺環,而且各個時代私印同樣品類完整,選取則貫徹不同文字、形態、質料兼收並蓄的原則,由此構成了一個時代序列齊全、功能與風格型別多樣的體現中國古璽印演化發展的實物體系。

顯然,太田夢庵藏印的內涵表明,他的收藏觀不是獵奇的、唯美的,而是歷史的、學術的。 在二十世紀前期形成的各個公私收藏體系中,夢庵藏印凸顯出卓而不群的品格,因而也就具有了更多方面的歷史文化價值。

【楓園集古印譜】

【楓園集古印譜續集】

我讀到夢庵藏印始於1985年,因為【兩漢官印匯考】之編,檢閱了大量藏印譜錄。太田夢庵所輯的【楓園集古印譜】和【楓園集古印譜續集】中一些獨有的品類給我印象很深。2017年6月,利用在明治大學講學的時間並得到巖手縣立博物館的賜助,有幸在該館觀覽了全部藏印實物,獲得了更多的啟示與思考。當時,劉海宇、玉澤友基兩位先生正在整理這部份藏品,我們多有切磋之樂。由於夢庵生前鈐印的譜錄發行很少,絕大多數中日研究者和篆刻家難以見到這批數據,從這個意義上說,它幾乎是全新的。現在,巖手縣立博物館將太田夢庵全部舊藏璽印以更為合乎研究、鑒賞的體例交付出版,我想這不僅應了中日學林同道期待已久的願望,同時也是對當年在印海中苦心搜求的太田夢庵先生最好的告慰。

2020年3月28日夜於可齋暫棲閣

體現中國古璽印演化發展的實物體系

戰國官璽

戰國私璽

巴蜀印

秦吉語印

秦私印

漢官印

漢私印

魏頒給少數民族官印

晉頒給鮮卑官印

隋唐官印

唐宋私印

北宋官印

道教用印

西夏官印

金官印

少數民族私印(左圖)

元代官印

元押

明代官印

清代官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