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不怪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
季玉梅看似在替我解释,却刻意把手往身后藏,再配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俨然就是在告诉战北爵,是我故意将滚烫的茶水倒在她手上。
而她季玉梅却心胸宽广,不与我计较。
「小姐,快给我看看。」
旁边的丫头也挺机灵,即刻配合季玉梅唱起双簧来。
「小姐,你真傻。」
丫头拉起季玉梅的手,吹了吹,「看看,你这手背上都烫脱皮了,还替别人说话。」
这么一个小小的丫头,为何敢当众阴阳怪气讽刺我?
我大为不解,偷偷瞧一眼战北爵。
他脸色阴沉,面如锅底,神情明显不悦。
原来如此。
这主仆二人明目张胆欺负到我头上,不过是仗着战北爵偏爱季玉梅。
我端端坐正,自知此事有关我日后的威严,绝不能草草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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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虎一般张大眼睛,锐利得看向那个丫头。
嘴里吩咐道:「珍儿,掌嘴。」
珍儿自幼跟着我撒野,她那两个巴掌忽上去,对方丫头的嘴角已渗出血来。
「别打了。」季玉梅满是错愕,拦在她家丫头身前,噙着眼泪,委屈道:「姐姐何故乱发脾气?」
「本王妃是在帮你管教丫头。」我往椅背上一靠,讥诮道:「我这揽月阁,什么时候轮到她说话?」
季玉梅捏着嗓子,嗲嗲道:「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心直口快得罪了姐姐,姐姐心胸宽广,就原谅她吧。」
不愧是季丞相教出来的孙女,这咬文嚼字、颠倒黑白的本事当真了得。
「心直口快」一词,是她这样用的吗?
若我不原谅她,还是我心胸狭隘咯?
我微抬下巴,眉毛轻挑,一字一顿喊道:「季、晚、梅?」
我冰凉刺骨的声线,尖锐上扬的尾音,让她狠狠打个冷颤。
我嘴角往下一弯,戏谑道:「本王妃素来宽宏,自不会同她纠错不放。
诚如你所言,你既想求得我原谅,那便递一杯茶来,算作正式向我道歉认错!」
季玉梅一惊,脸上的表情险些失控。
就凭她那脑子,是绝对想不到我会来这么一出的。
简单的一句话,不仅给自己解了围,还把矛头转向她,将她陷于尴尬的境地。
这茶,到底是端?还是不端呢?
不端!暴露她的虚情假意!
端!那便是当着在座所有人的面,承认她自己做错了事。
我保持着斜倚的姿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静默三秒,我直接逼问:「妹妹不肯?」
「怎么会呢?呵呵。」
季玉梅尬笑两声,使唤丫头去给我冲一杯茶来。
与此同时,她叨叨个不停,大致是内涵我心胸狭隘,没有容人的肚量。
说话间,那丫头已经递来茶杯。
我一双冷眸射过去,发出黄鹰的穿透力。
早就被打懵的丫头,吓得直接扑通跪地,忙不迭叩头。
我忽略过战北爵不悦的审视,稳稳接过颤抖中的盖碗。
我不急不慌,懒懒揭开茶盖,敛了敛茶水,淡淡抿一口。
片刻,我端起茶杯,慢悠悠起身,迈着闲散的步子,缓缓走向季玉梅。
「啪。」
不等她反应,我将整杯茶水,直接泼到她的脸上。
旋即,我清澈的瞳孔里,倒映出一张扭曲变形到极致的问号脸。
季玉梅脸上的风云变幻实在精彩,我细细观赏几秒,心情舒畅不少。
「梅侧妃,你可瞧清了?本王妃坦坦荡荡,就算要肆意妄为,也断不会遮遮掩掩,耍你这套低劣卑贱的手段。」
季玉梅抹一把脸上的茶水,伸手来抓我的手腕,「你这个疯女人!」
「放肆!」
我盛怒一吼,眼尾一扬,斜睨着季玉梅。
可仅是这一眼,季玉梅周身的怒气便转变为了恐惧。
从她的瞳仁里,我看到了那个癫狂的......我自己。
脸上布满阴泽,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暗夜修罗。
全身燃烧着的怒火,带着血色的气息倾泻而出,有着不容任何人反驳的威严。
季玉梅双腿一折,跪在我面前,嘴上却是朝着战北爵开口:「王爷——」
不等她继续说,我直接打断。
「王爷骁勇善战,浴血疆场,他曾说过,我战家族人,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梅侧妃,你这膝盖蛋这般软,怎配入我战王府?」
15
季玉梅像是怕足了我,兀自哭起来,改口喊了一声,「姐夫......姐夫你怎么能看着她欺负我?姐姐如果知道了——」
「够了。」
战北爵的声音极低,但情绪明显有所起伏。
就像瘫痪的植物人,被针尖扎了一下,突然刺激到某处敏感的神经。
他这一声「够了」,显然是对我说的。
他在提醒我,欺负人也要有分寸。
可偏偏我的注意力,却被季玉梅那一声「姐夫」给引走了。
战北爵之前从未娶过妻,怎么会是这季玉梅的姐夫?
「你是她姐夫?」
我心中好奇,随口这么一问。
战北爵瞥过视线,没有解释。
季玉梅如获至宝。
她满脸炫耀,似乎仅是这一声「姐夫」,就足够将我永久踩在脚下。
「呵,口口声声说什么你的揽月阁?」季玉梅挑衅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揽月阁是王爷为我姐姐建的吗?」
我心中晦涩,却骄傲地仰起头,给季玉梅下达最后通牒。
「梅侧妃,你所求的,未必是我所求,日后也不必上我这来吆喝。」
言尽于此,我起身离开,准备去睡个回笼觉。
只见那季玉梅贴上战北爵的胸口,「嘤嘤嘤」地哭起来。
战北爵非但没有半点责怪,还耐着性子安慰她好一会儿,才差人将她送走。
我胸腔翻腾着莫名的酸胀,让我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呵呵,我该不会是吃这战北爵的醋吧?
我回屋刚躺下,战北爵便火急火燎地推门而入。
「王爷?!」
我起身行礼,战北爵一个箭步冲过来,将我抵在床柱上,咬牙切齿道:「你所求的,是谁?」
「嗯?」
我被他问得一头雾水,却听他继续道:「是他?你所求的,你所爱的,一直是他,对不对?」
战北爵一步一贴近,几乎要将整个人压上来。
他的声线凉飕飕的,呼出的冷气却全撩拨在我的耳坠。
「王妃何必费心去打听他的消息,问我岂不是更直截了当?」
我后背一凉,心中飘出两个字:完了
我偷偷打听闰生这件事,被战北爵抓包了!
「他是死是活,王爷怎会晓得?」
「我潜伏在他身边,五年有余,他有什么事,能是我不知道的?」
「五年?」我瞪大眼睛,惊讶道,「那,他和我......」
「没错,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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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战北爵的叙述里,我得知了闰生还活着的消息,也知道了战北爵之前的计划。
五年前,战北爵奉先帝之命,暗中调查北狄世子的下落。
顺藤摸瓜找到安乐村,暗地里监视着闰生的一举一动。
所以,我和闰生的感情纠葛,战北爵全看在眼里。
迎亲当天,战北爵是来收网的。
但他却因我那出其不意的一剑,放了闰生一条活路。
「王爷怎能确保,他会来抢亲?」我问。
他不答,反问:「为什么不跟他走?」
听到战北爵与我摊牌,我主要的情绪竟然是感动。
感动于他愿意敞开胸怀,坦率地与我提及此事,而非疑神疑鬼辱我清白。
如此,我便能推心置腹,对他表白心意。
我清清嗓音,认真澄清:「闰生失信毁约,臣妾对他早已死心,如今臣妾已经嫁与王爷,今后便只在意王爷一人。」
我坦白告诉战北爵,我之所以偷偷打听闰生的消息,确实是在担心闰生的生死。
毕竟我私心里,并不希望是自己害死闰生,但我对闰生确实已无半点爱慕。
我的这些话,也不知是让这战北爵满意了,还是让他生气了。
他竟低头下来,狠狠咬一口我的唇角。
我呼痛的一瞬间,他一把将我扔在床上
「王爷,这清天白日的......」
他继续着。
我忽而想到梅侧妃方才那张落红帕,喉咙有些发哑。
我迅猛推开他,酸不拉几道:「难道昨晚......梅侧妃没伺候好?」
战北爵支起手臂,幽深的眼底涌起黑色漩涡,顷刻间爆发。
「昨晚被某个妖精缠得厉害,本王分不开身,只好让梅侧妃独守空房。」
他说什么!?
昨晚的梦是真的?
梅侧妃的那张落红帕却是假的!
他出来时,我已无半点气力,却还撑着精神说:「王爷,但愿你我永不相欺?」
17
转眼,孟秋已尽,又过了个匆匆来去的冬天,就到了个赏花的季节。
那天清晨,青石板路上还残留着一层薄雪。
空中微微起了白雾,马蹄声从小路尽头响起。
不多时,两匹马拉着一辆车穿越过烟雾而出,停在王府的大门口。
车门打开,战北爵从里面钻出来。
「王爷。」我翻着小碎步迎上前。
东夷战事吃紧,我父亲与族里的哥哥们,接二连三奔赴战场。
一去就是两个多月。
战北爵知道我心急如焚,直接开口:「王妃放心,昨夜探子来报,离族族军击退蛮夷,不日凯旋。」
「当真!」
因这大获全胜的一仗,太后和皇上邀了「战、季、离」三族一齐进宫,共庆「桃花节」。
三月初三,繁花似锦,我的心情亦如繁花灿烂。
太久不出王府,可把我憋坏了。
我和王爷坐着马车,游览过热闹的京都,才抵达皇家别院。
一路颠簸,我胃里屡屡犯恶心。
摸摸腹中骨肉,却是勾起一抹幸福的笑,我该怎么告诉战北爵这个好消息呢?
「王爷、王妃,到了。」
外面,战北爵的贴身侍卫小声禀报。
我与战北爵刚下马车,就有佩剑护卫上前领路。
「下官奉皇上之命,来接王爷王妃去皇家别院的。」
对了,刚才我忘了说。
我们此行,季玉梅哭着闹着非要跟来,战北爵也依着她,让她随行。
她的马车就跟在我们后方。
我也说不清,战北爵对季玉梅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宠爱约莫还谈不上,纵容偏多一些。
我们三人同行,引起不少宫人们侧目。
我被太后大骂妖女,当场退婚,后又另指给战北爵,这些事情肯定早就传开了。
这会儿见到本尊,免不了会好奇,自然也少不了流言蜚语。
抵至皇家别院,我的碎碎不快,顷刻间烟消云散。
别院的景致果然是极好,是顶顶的气派。
雕梁画栋,假山奇石,名贵花草,小溪流水,目光所过之处无一不精巧。
尤其是穿过垂花门后的那片桃花林,甚是惊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娇艳欲滴的小花一朵一朵开在枝头很是热闹。
我伸出掌心,接下一片花瓣,自言自语道:「得在我那小院子里,种上几颗桃树,春天赏桃花,秋天结桃子。」
战北爵将这话偷听了去,抬手扶了扶我发间的桃花玉簪,「好!」
「战王、战王妃,到!」
我们去时,皇上和太后,以及文武百官,一众嫔妃都早到了桃林。
我与战北爵并肩上前,逐一行礼,而后落座。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焦过来,我高抬下巴,正襟危坐,与众人对视的视线逐一扫过。
太后、皇上、嫡姐离鸾以及.......我那双胞胎姐姐——离凤!
见到离鸾和离凤,我自然是万分激动!
尤其是离凤!
听说她很受宠,宠冠六宫的那种宠!
是了,此刻的她当真是风华万千
娥眉轻黛,剪水清眸,孤冷圣洁。
「你们并不像。」
战北爵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偏头看他,「我们可是双生姐妹!」
他淡淡解释:「她像桃花仙,你是桃花妖!」
......
缄默的一刹那,上方的皇上突然开口:「鸢儿,近日可好?」
我低眉敛目,朝皇上福了福身:「多谢皇上挂怀,臣妾一切安好。」
皇上眼神泛起迷离,嘴角勾起一抹荒诞的笑。
战北爵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发狠捏了捏我的掌心。
我微微蹙眉,却听皇上问道:「皇叔可有欺负鸢儿?」
皇上明显不肯放过我。
战北爵一把揽过我的肩,强迫我与他对视:「臣,不舍。」
不舍?
我被他这话摄去了心魄,竟凝神贪看起他。
剑眉似朗月,凤眸似星辰,天人之姿,人间绝色。
他在我眉心处的鸢尾花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我的心尖绽放开一朵花。
正预备将腹中已有胎儿之事告诉他,偏听那皇上缓缓开口。
「不知不觉,晓月离世已经十年,想当初,皇叔也是这般宠她,想来晓月在皇叔心中,定是无人可替吧。」
晓月
皇上口中的女人,是季晓月。
之前经季玉梅的提点,我特意去打听过季晓月。
她是战北爵的小徒弟。
在一次战事中,季晓月替战北爵挡下一箭,香消玉殒。
从此成为战北爵心中的白月光。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战北爵眼底的花火瞬间熄灭,变得疏离而陌生。
「绝无!」
他稀薄一句,我如坠湖底,瞬间冰封。
他说她无可替代,那我腹中这个孩儿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