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喜欢看电影,有时是为了审视生命的价值,是为了跳出一个固有的框架,唤醒内心深处对远方、对诗意、对冒险、对一切无法预知世界的探求与梦想;有时是为了体验生命中没有的情感,比如生死相随的情义,值得永久珍藏于心的人。这个人,不一定是亲人、朋友,或许就因为一次偶然,永远地定格在彼此的生命中。
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所欠缺的,就去电影中寻找。所以,我总是选择那种情节惊险离奇,感情纯粹真挚,不按常规套路的剧情看。不过,大多影片一看完就淡忘了,很难在心底留下深刻印记,更别说有任何回响。直到我遇见了【True Grit】,这部由科恩兄弟拍摄,于2010年12月上映的美国西部影片,直到2022年的春节我才有缘遇见。
影片讲述了一名14岁的女孩在父亲被人枪杀后,只身远离家乡雇佣老法警,到印第安人领地追踪凶手为父报仇的故事。剧情很清晰,一条主线,三位主角,追捕凶手,惩罚罪恶。极简的风格,苍凉的画面,真挚的情怀,令人深深沉醉其中。
True中文意思是真实地,坚定不移地,Grit中文意思是勇气,毅力,片名直译为【真实的勇气】或【坚定的毅力】似乎更为贴切。影片用【大地惊雷】一词,与英文词义相距甚远,但整体感觉却能给人带来更辽阔更震撼的想象空间,一下子就抓住了人心。
当你看完影片,就会感觉这个片名起得恰如其分。因为,在追凶的过程中,剧中人物小小年纪不惧危险,种种勇敢坚毅的行为;两位追凶的法警产生的心理变化,人物之间的情感碰撞;从人性深处爆发的高贵品格,都如阵阵惊雷,重新点燃你内心的烈焰,引发我们对于信仰、正义、人性、良知、勇敢、无畏、真诚等美好品质的思考。
注意,是引发,而不是说教,比起那些为达某种目的而进行的鼓动、宣扬,从人性深处爆发的高贵品格更加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故事发生在19世纪70年代的美国西部地区,当时,美国南北战争刚结束后不久,社会秩序和法律还在建立中。影片开头的字幕上写道:「虽无人追赶,恶人亦仓皇逃跑。」接着是一人称叙述:「没有人能相信一名少女能远离家园,在寒冬中为她的父亲报仇,每个人都要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一部苍凉壮阔的西部史诗就此展现在观众面前:14岁的女孩玛蒂·罗斯到阿肯色州的史密斯堡,寻找杀父仇人汤姆·切尼。此人本是一名流浪者,在他走投无路时,玛蒂的父亲收留了他,给了他一份工作,让他有吃有住。但切尼生性嗜酒好赌,在输光了钱财之后,不仅抢走了玛蒂父亲的美金、金币和一匹马,还将马蒂的父亲残忍杀死。玛蒂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亲自将杀人凶手切尼送上绞刑架,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出发前,玛蒂给母亲写了一封信:「最亲爱的妈妈,我即将开始一段伟大的冒险。汤姆·切尼逃进了荒野之中,我要协助当局把他捉拿归案。你知道,爸爸总让我坚信正义,就像他那样。所以不必为我担心,我虽然行过死亡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全能的主俯视着我,而且我有一匹好马……」
「坚信正义」「有罪者必遭惩罚」,这是玛蒂·罗斯的信念,也是科恩兄弟要表达的理念。玛蒂说:「妈妈向来办不成什么事儿,她一个大字都不识。我希望能亲眼看见杀爸爸的凶手被绞死。」正是因为心中有这个信念,她才不畏惧千难万险,尽管当时只有14岁。
玛蒂因为没钱住宿,只能在停尸房和三具尸体过夜,这种胆量和勇气异于常人。失去了父亲的庇佑,面对父亲的遗体,她没有哭泣,没有其他女孩面临灾难就不知所措的软弱无助,这样的女孩让人从心底折服和敬重。
第二天,玛蒂去找商人谈判,争取自己的利益。势单力薄的她,面对奸猾狡诈的商人,以法律为武器,和商人开展了一场智力的较量。她伶牙俐齿,思维缜密,据理力争,分毫不让,最终不仅得到了一笔赔偿金,还获得了一匹小黑马。从影片中可以看出,美国人对法律的敬畏和遵守,一个社会,只有法治而不是人治,弱小者才能活得有底气有尊严。
法警说她年龄太小,又是女孩,去印第安人领地会有危险,不让她跟着。她说:「休想领了赏金就撇开我,我要全程参与追捕,直到抓住罪犯」。法警悄悄离开,她骑着心爱的小黑马一路追赶,及至河边,船夫不载她过河。已经到达河对岸的法警心想:这下可以甩脱你了!面对冰冷湍急的河水,玛蒂没有丝毫犹豫,策马一鞭,就跃入其中。很快,河水湿透了她的衣服,她死死地抓住缰绳,和小黑马逆流而上,终于,马载着她上了岸。老法警看着这一幕,心里改变了对玛蒂的态度,默许她跟着一同前往。
到了印第安人领地,古老的大树上吊着个死人,法警示意玛蒂上去解下绳索,她果断地爬了上去,丝毫没有惧色,用刀割断了吊着死人的绳子。
几番追踪,坏人跑掉了,茫茫天地,法警很是泄气,觉得抓住坏人的机会渺茫。玛蒂毫不气馁,不抓住坏人决不罢休。玛蒂去河边打水,正巧遇上罪犯切尼,面对杀父仇人,她冷静地掏出枪,朝切尼射击,没有惊恐,没有胆怯。
里面有一句台词至今令我印象深刻:「人家女孩子都在家玩布娃娃,而你却玩枪。」玛蒂从一出场就表现出的坚毅果敢,沉着冷静牢牢地吸引着我。她强大的气场,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与我们惯常所见的软萌少女绝然不同。
社会发展至今,依然在刻意地对女孩进行弱化奴化教育,你只要打扮漂亮,会向男人撒娇就行,不必有思想有头脑,更不必勇敢。比如电影【撒娇女人最好命】之类,女人撒娇就是为了争夺一个不爱自己的平庸男人,这样愚蠢狗血的剧情不知是什么人想出来的。在玛蒂身上,你可以看到女性意识、女性力量的觉醒,只有自己强大,才能活出生命的尊严。
在她枪杀切尼之后,因为卡宾枪后坐力极大,使她从悬崖坠下,掉进了蛇窝,被毒蛇咬伤了手臂。幸好法警及时赶到,背起她策马狂奔。
这是影片中最美丽、最温情、最感人的画面:辽阔的大地,灿烂的夕阳,法警和玛蒂乘着小黑马一路狂奔,直至夜幕降临。在这奔跑的路程中,他们有杀死仇人之后的快意,还有一种微妙的不可言说的情感,像夜雾一样在彼此心中弥漫开来。
玛蒂依偎在法警怀里,一定感受到了父亲般的温暖,还有对英雄的崇拜。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呢?不是爱情,也不是亲情,或许两者都有。心念的变化在倏忽之间,因为玛蒂被毒蛇咬伤后,法警将她抱上马背,他们在策马奔驰的路上,玛蒂说了一句:「切尼跑了。」切尼已经被自己打死,她却说切尼跑了,也许,玛蒂的心里已经萌生了对法警的爱意。
他们之间有对彼此的信任,欣赏,依靠,这样的情感,只有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才深有体会。她长大后终身未嫁,个中缘由耐人寻味。
为了抢救玛蒂,心爱的小黑马活活累死,为了保全性命,玛蒂失去了一只手臂。这都是复仇的代价。玛蒂回到家就给老法警写了一封邀请函,希望她到小镇来,并付给他剩下的50美元酬劳,法警一直没有回信。
直到25年后,法警来信邀请她去马戏团观看他的表演,玛蒂已是人到中年,法警早已退休,年迈的他只能在马戏团谋生。当玛蒂赶到时,老法警已经去世3天了。
此生最重要的人,离世前却没能见上一面,人生的遗憾莫过于此,让观众也跟着失落、痛心。再次面对失去至亲,玛蒂比之前更加沉着老练,她把法警的遗体运回家乡,安葬在自己家族的墓地里,可见法警在她心中的地位。
影片的最后,玛蒂一袭黑衣黑帽,站在一棵大树下,看着墓碑沉思。影片的旁白:「别人肯定都觉得我是个怪异的老处女,确实,我没有结婚,我没有时间来做那种傻事。」
一个女孩,14岁就经历了生死的考验,遇到了肯为他出生入死的人。人生的高潮都已经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回忆与思念。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有代价的,欠下的终究都会被偿还,除了上帝的恩典,没有什么是免费的。」这句话贯穿剧情始终,也在每个人物身上得到了体现。切尼最终被击毙,玛蒂失去了臂膀,终身未嫁,法警孤独终老。
人活着,最终都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同时,也会得到恩典:法警得到的恩典是:精神受到了洗礼,人格得到了升华,玛蒂用一生来怀念他;玛蒂得到的恩典是:法警曾经不顾生死去为她赴险,罪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长大后能独当一面,成为家人的依靠。
影片的尾声:广袤的原野,渐渐西坠的夕阳,身着黑衣帽的玛蒂挺着笔直的脊梁,向天际走去,只留给人们一个坚毅的背影。黄昏的画面伴随着一句旁白:「时间总是静静地从我们身边溜走」。旋即,一个女孩清澈的歌声响起:
是怎样的友谊
是怎样无上的快乐
依偎于永恒的臂弯
祈求上帝
赐予我安定
依偎于永恒的臂弯
在一个安逸、安详、免于惊扰的地方
我依偎于永恒的臂弯
青春的时光,英雄的年代都将一去不复返。人的一生,大多都在平淡无奇的光阴里回味几个惊心动魄的片段,正是这些片段,让心灵不死,支撑我们度过漫长的岁月。
每当我感到前路茫然,对人类的情感产生质疑,我就会重温这部影片,它像一声惊雷,有让我灵魂复苏的能量。
尽管每个生命都要独自面对无法预测的事情,与生俱来的孤独、不可抗拒的衰老、与亲人挚爱最终走向离散的过程,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勇敢地去面对一切,去接受发生的任何事情,去信任,去热爱,去感动,去珍藏,去怀念,真实地活过一回,此生无憾。
亭上秋风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