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会面」
1月16日凌晨,凤凰卫视记者卢宇光乘车前往索莱达尔南部的一个盐矿。深夜中到处都是黑雾茫茫和零星的枪炮声,为了安全,汽车关闭了大灯,整个车队在漆黑夜色中前进。卢宇光要找的是一辆编号为133的坦克车。
车长是位名叫尼娜的顿巴斯女性。
尼娜
汽车左拐八拐,终于来到盐矿附近一处公路。卢宇光下车后,很快看到了属于尼娜的133号坦克。这辆坦克有他写的「尼娜」二字,很好辨认。附近是另一辆乌军的,由于剧烈爆炸,那辆坦克炮塔飞到远处。
这是卢宇光与这位女车长尼娜的最后一次「会面」。
去年3月,卢宇光在马里乌波尔现场采访时,左手意外受伤。在进入野战医院分类检查时,因为卢宇光是中国记者,名气大,医生决定先为他处理伤口。不过,卢宇光很快注意到附近担架上躺了一位女兵,右手被子弹打得血肉模糊。考虑到女兵伤势较重,在他的坚持下,医生先为女兵安排手术。
女兵在被推进手术室前,两人目光对视。卢宇光在自己的采访文稿里写道。他从未见过这么深蓝色的明眸,纯洁得像一盆见底的清泉。
就这样,卢宇光认识了尼娜。
第一次见面
尼娜出生于乌克兰哈尔科夫。这是乌克兰第二大城市,重工业基地,有大量军工企业单位。父亲是俄罗斯奥尔廖人。
2014年1月后,美国在幕后支持的乌克兰亲美势力,在基辅街头开始举行大规模示威活动。最终,2014年4月,这场骚乱演变为乌东亲俄顿巴斯地区(顿涅茨克州和卢甘斯克州)和乌克兰政府军间的大规模武装冲突。
2014年9月,顿巴斯民兵和乌克兰政府军冲突最为激烈。一天,尼娜在阿夫迪夫卡外婆的房子被炮弹击中,尼娜从哈尔科夫转道去斯拉维杨斯克的房子。
半道上,尼娜乘坐的公交车遇到乌军和顿巴斯民兵交火。公交车被炮弹击中,爆炸起火,汽车玻璃全被震碎,车内乘客死伤一片。尼娜吓坏了,惊恐的从一堆尸体中爬向车外。一名叫萨沙·萨穆森科,来自顿尼茨克民兵的坦克连中尉,从附近冲出来,抱出满脸是血哭泣的尼娜,大声安慰,别怕,都会好的。
等再次醒来,尼娜已经躺在邮电局的临时包扎所里。就这样,尼娜喜欢这个中尉。
4年后,尼娜彻底离开哈尔科夫,来到位于顿涅茨克的顿巴斯高级陆军指挥学院。那位当年救下自己的萨沙·萨穆森科中尉,现在是坦克系副教授、中校。尼娜成了当年救命恩人的学生,对中校展开热烈追求。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两人顺利结婚。
在顿巴斯高级陆军指挥学院坦克系,尼娜系统的学习了有关坦克驾驶、射击、维护、修理等一切和坦克有关的知识,成为一名合格的坦克兵。学习期间,夫妻俩度过了人生中最轻松、美好、浪漫的时光。
2022年2月,俄乌冲突彻底爆发,顿尼茨克成为战斗最前沿,气氛陡然紧张。所有青壮年都要接受军事训练并赶赴前线。此时,尼娜已经毕业,夫妻双方被分配在顿涅茨克民兵第1军的坦克旅。丈夫萨沙·萨穆森科是旅部参谋,妻子尼娜是坦克战地救护营的车长。
丈夫萨沙·萨穆森科
战争爆发后几个月,丈夫萨沙·萨穆森科中校在马里乌波尔战役中阵亡,尼娜痛不欲生。在尼娜心里,萨沙·萨穆森科不仅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老师,更是自己的朋友,爱人和战友。很快,尼娜提出申请,坚决要求担任丈夫生前的T72B3坦克车驾驶员。这辆坦克编号133。
一个女兵,成为男坦克士兵的驾驶员?在俄军中从来都是实力说话。
战场上,尼娜多次率坦克排冲锋,并亲手摧毁数门乌军部署的反坦克炮。这下,同坦克的男兵们心服口服。打仗勇敢不怕死,脑子灵活,战绩突出,尼娜被火线提拔为副连长。
一次战斗中,尼娜右手被乌军狙击手打中,鲜血直流,被送到战地医院。这才有了和凤凰卫视记者卢宇光的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会面
尼娜所在顿巴斯民兵第1军坦克旅,多次参加了对顿涅茨克州索莱达尔的外围封控战。
虽然,尼娜所在部队隶属顿巴斯民兵,但由俄罗斯武装部队南部军区第8集团军指挥。顿巴斯民兵部队有两个军团:顿尼茨克第1军团卢甘茨克第2军团。由于和乌军战斗在第一线,顿巴斯民兵装备并不差。两军团人数超过35,500人,武器和军事装备的比例超过95%。大约有480辆坦克、910多辆装甲车、720门火炮和210门多管火箭炮。
战斗时,有条默契的规则。瓦格纳军队负责清理索莱达尔城内,顿巴斯民兵负责外围警戒,以防乌军增援和偷袭,二者互相配合。
索莱达尔,乌东地区顿涅茨克州巴赫穆特区下辖的小镇。这里有欧洲最大的盐矿,储量高达130亿吨。城市名字的意思,就是「盐的礼物」。这里位于巴赫穆特以北18千米,面积约14平方千米,共有5个盐矿,深度均在150米以上,最深科大288米。矿洞内空间宽敞,空间高30米,生活设施齐全,是战时绝佳的隐蔽所。
巴赫穆特战场上,索莱达尔就位于战线中间位置。乌军、瓦格纳、顿巴斯民兵和俄军围绕索莱达尔的战斗异常激烈。俄军曾猛攻索莱达尔半年未果。尼娜所在坦克连参与的就是这场战争。
一天,尼娜指挥133号坦克刚爬上公路,迎面撞见3辆乌军T72坦克以战斗队形驶来。副连长尼娜的第一反应不是撤退,而是进攻。趁乌军还没有搞清状况,尼娜果断下令开火,一炮打中乌军领头坦克。乌军慌了,剩余两辆坦克向侧后退去。随后,双方开始炮战。
双方坦克都依靠树木、房屋作视线遮挡,然后开火、后退、转向……在几个小时内重复这个过程。最后,在这场死亡拉锯战中,尼娜坦克组艰难取胜。
休整几天后,尼娜坦克车组再次投入战斗。这次,尼娜车组炮手伊万的好运用光了。
按理来说,坦克兵都在车内上厕所。由于尼娜是女兵,副连长,伊万选择在坦克外面。突然,坦克和乌军发生遭遇战,双方开始炮击,伊万躲在坦克后。这时坦克开始原地掉头。黑暗中,没人能看清坦克后方。尼娜借着车灯看到马路上,有一具已经粘在土里的尸体。
伊万的死很荒唐,但战场上,这种荒唐的事情还有很多。
索莱达尔前线,尼娜133号坦克车多次击退敌人,坦克要被命名尼娜号。对俄罗斯军人来说,这是无上光荣的事情。
因为尼娜多次谈到在战地医院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尼娜有个中国记者朋友。卢宇光也被邀请参加了这次命名仪式。这是两人的第二次碰面。
在旅长尼古拉耶维奇上校邀请下,卢宇光庄严的用白漆在尼娜133坦克上,写下了「尼娜」二字。
随后,尼娜车组再次奔赴前线。
几天后的1月12日,从索莱达尔前线回来的朋友告诉卢宇光。一次战斗中,133号坦克弹药耗尽,车体破碎,乘员死伤惨重。尼娜驾驶着那辆尼娜号坦克,在冲向乌军坦克途中,被命中……
夕阳下的尼娜坦克车组
二十多岁的年纪,有人在四处奔波求生存,有人在风花雪月,花前月下,有人在大学里读书,有人早已饱尝人间艰辛。也有人像尼娜一样,驾驶着熊熊燃烧的坦克,决然地冲锋。把战友死亡的愤怒,对丈夫的思念,和死神的恐惧压向敌人……
最后,卢宇光在文稿里写道:
透过坦克瞄镜看到夕阳,很美,像尼娜的脸蛋,那双闪烁着自信而深蓝色的明眸。血色的夕阳像丈夫萨沙·萨穆森科中校燃起的那团火焰。尼娜浑身都在喷血,133号坦克喘着粗气,冲向正在开火的敌人坦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