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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神精神与日神精神

2024-07-06国风

在尼采看来,日神阿波罗精神意味着理性、规则和秩序,放在艺术上就是专业技巧和专业规范:弹钢琴时手型要像握鸡蛋、唱歌要以气推声、播音主持发音要字正腔圆、京剧中的手眼身法步、演员的台词功底和舞蹈课上的压腿、下腰、劈叉都是评判一位艺人基本功是否扎实的标准,如果说钢琴是艺术诸多形式中的一种、钢琴技巧是表达情感的一种手段,那么如果你连最基本的手型、发力和触键都做不到位的话,你内心的情感再丰富也很难通过指尖传递给眼前的听众。

而酒神精神则意味着疯癫、迷乱与痴狂,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王羲之【兰亭集序】成稿的过程,话说永和九年的一天王大哥邀请一帮友人在兰亭内饮酒作诗,意兴盎然时,其中的一位提议将现场所有人创作的37首诗汇编成集,由东家王大哥来作序,二两白酒下肚后,老王的灵感来了,只见他奋笔疾书、一气呵成,洋洋洒洒写下了三百来字的【兰亭集序】,其艺术造诣的鬼斧神工纵观整个书法史无人能与之媲美。第二天酒醒后,他望着自己即兴而成的旷世神作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是怎么在似醉非醉、半梦半醒中把自己的潜力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的?因为当时他仅仅是打了个草稿,他还想正式地誊写一遍,可是此后不管怎么发挥他都写不出自己如痴如狂时达到的那种巅峰境界了。

有时候我在想,酒神和日神难道不是互相矛盾的吗?假如我守着专业规范不敢越雷池半步,我就必须在表演和创作的过程中保持绝对清醒;倘若我疯疯癫癫、似醉非醉,那别说是从事艺术实践活动了,我能不糟蹋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就不错了。可王羲之算不算是历史上屈指可数的书法家?他的功底扎不扎实?为什么他在清醒的时候一无所成,而只有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中才能将自己最巅峰的状态发挥出来?

在某种程度上说,艺术的实践活动既需要理性、规则和秩序,同时也不乏疯癫、迷乱和痴狂,它是在日神阿波罗精神和酒神狄奥尼索斯精神之间选一个折衷的方案,有的艺术家七分醒三分醉,有的艺术家六分正常四分疯癫,纯粹的日神精神就类似于按部就班地解数学题,就像当初在南艺,那个跟我闹别扭的钢琴大佬陈某要求每一位学生的依据就是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一级一级往上爬的专业规范和诸如三度、六度、八度、轮指、指尖触键、指肚触键之类的专业技巧。一方面他自己毕业于上音钢琴系,专业水平不容置疑,另一方面他也仔细研究过教学法,你随便给他一首曲子,他能把其中的每一个技术要领和难点分析得头头是道,他带的学生虽然谈不上在钢琴上取得了多高的造诣,但至少在琴行混个代课老师、把饭碗端稳是不问题了,因为陈某太过「理性」了,他眼中的钢琴演奏容不得半点「疯」和「醉」,所以他教出来的学生大都只会机械地抠技巧,他自己再了不起也仅仅是混了个南艺钢琴系的副教授而已。

纯粹的酒神精神就类似于酒后闹事、像个神经病似的到处耍泼撒野,比如一个人失恋后跑到后山上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一位玩家因为输了游戏而在暴跳如雷下把键盘砸得粉碎,虽然通过这种情感的宣泄,他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自己内心的痛苦,但这却跟艺术搭不上边, 或者说它徒有艺术的质料,而脱离了艺术的形式,只有把形式加诸在质料上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艺术活动, 因此我们不难下结论,艺术就是半梦半醒,一半正常、一半疯癫,艺术的形式必须「醒」和「正常」,艺术的质料,或者说艺术所表达的情感必须「梦」和「疯」。

在南艺求学的那阵子,班主任朱某逼着我跟小流氓融合在一起,闹出事了以后,又把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说我是神经病、说我是个坏胚子,甚至以我患有精神分裂症为由逼着我休学,最后还把我的这个事写进了招生简章:我们不要神经病来我们学校上课,我们不接收有精神疾病的学生。

在我看来,南艺老师之所以把我当作神经病拒之门外,其根本原因在于他们曲解了艺术的本质,他们只考虑意味着理性和秩序的日神精神,而忽视了象征着疯癫和痴狂的酒神精神。正如那句话说的,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王羲之若不是二两白酒下肚后如醉如痴,他奋笔疾书写下的【兰亭集序】能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吗?梵高若不是精神恍惚、疯疯癫癫,他能开创表现主义绘画的先河、他的一幅【向日葵】能拍出四千万美元的高价吗?舒曼若非脑子少根筋,他的a小调钢琴协奏曲能动人心弦、他能成为德国浪漫主义音乐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吗?

不可否认,唯专业技巧和专业规范马首是瞻的南艺的确能为社会输送一波又一波合格的琴行代课老师,但他们却很难培养出一个世界级的音乐家;陈某带出来的学生或许技巧上无可挑剔,你随便挑一首曲子他们能分析的头头是道,但若是提及音乐的审美意蕴他们充其量也只能简单地表达「好听」或「不好听」,他们眼里的音乐仅仅是音阶、琶音、连奏、断奏、手指技术和手腕技术的各种组合而已,你若是让他们用一首诗或一幅画描述自己对音乐的理解,他们立马就傻眼了。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天才就是疯子,「疯」就意味着你找着艺术的门道了,当你一个堂堂全国排名第一的综合性艺术院校拒绝了一个疯子的同时也就把一位天才扼杀在摇篮中了,难道不正是因为你带着有色眼镜看每一个来南艺求学的神经病,你们南艺建校一百多年来也没能培养出一个贝多芬式的音乐巨擘吗?难道不正是因为你陈某把曹彦强扭成一个正常人的样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他最终才不得不屈居在一个小破琴行里混个藉藉无名的钢琴老师的吗?

这就是我在这件事上领悟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