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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獎得主喬葉:經典閱讀能帶來深度思考力 值得時間安排的優先級|封面專訪

2024-07-18辟謠

封面新聞記者 張傑 吳德玉 實習生 孫沁怡

從魯迅的【故鄉】、孫犁【荷花澱】再到柳青【創業史】、周立波【山鄉巨變】、路遙【平凡的世界】……鄉土題材小說是中國現當代文學的重要脈絡。隨著城市化行程的加速,資訊化時代的到來,當下鄉土社會也呈現新的面貌,也考驗著當下寫鄉土題材的作家實力。

喬葉在綿陽書城分享現場

2022年底,喬葉的長篇小說【寶水】出版。在這部小說裏,喬葉以從城市回到家鄉,身心都得到療愈的主人公「地青萍」視角,講述了發生在太行山深處的一個正在由傳統型鄉村轉變為以文旅為特色的新型鄉村故事。為了寫好這個小說,她做了七八年的鄉村調查工作,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到處去「跑村」和「泡村」。【寶水】的籌備和寫作之旅,讓喬葉更深認識到了當下鄉村生活的復雜和豐富性。一方面,當下鄉土社會存在一些令人憂思問題。另外一方面,鄉土社會也湧動著不容忽視的生機和活力。【寶水】用一種散文化的美學風格,將她所感悟到這一切藝術化表現出來。

01

70後回望故土之作

被茅獎點評「為鄉土書寫開啟了新的空間」

與此同時,青少年時期的鄉村生活經驗,也在這次寫作中,悄然復活。20歲之前的喬葉,有相當一部份生活經歷都是在豫北鄉村。之後因為工作調動,她從鄉村來到縣城、又到省城,再到如今的京城。地理上逐漸遠離鄉村,反而在情感上給她更多動力,以文學的方式不斷回望鄉村。表面上,她「失去」了故鄉,但卻在另外的意義上,她用文字又將失去的故鄉重新「建造」了出來。

【寶水】

2023年8月11日,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揭曉,喬葉的【寶水】榜上有名。在同時獲獎的五人之中,喬葉是唯一的「70後」,也是唯一一位女性作家。茅獎評委們給喬葉的【寶水】授獎辭中說,這個小說用「移步換景的風俗風情與豆棚瓜架的傾心絮語,涵容著傳統中國深厚綿延的倫常智慧和新時代方生方長、朝氣蓬勃的新觀念、新情感、新經驗……為鄉土書寫開啟了新的空間。」這樣的評價讓喬葉非常欣喜,「寫作的時候我的確有一個自覺意識,我覺得我努力寫的這個鄉土的小說,得有我作為一個70後對當下鄉土社會的切實體驗、觀察、思考。」

2024年7月13日下午,作家喬葉從北京來到綿陽,與四川作家盧一萍做了一場文學對談。14日下午,喬葉又在位於成都成華區的文軒BOOKS書店,與四川另外兩位作家羅偉章、駱平展開第二場對談。兩場對談的內容,都是圍繞喬葉獲茅獎的作品【寶水】展開。在這兩場對談之間,封面新聞記者在喬葉入住的酒店專訪到她。

駱平、喬葉、羅偉章(從右到左)在文軒BOOKS書店對談(嶽圓圓攝影)

在綿陽書城,有一個女讀者向喬葉請教如何寫作,如何整合自己的生活經驗。喬葉跟她強調了一點,就是確認自己的內心對寫作和表達是不是真的有「熱情」。她眼神堅定,真誠。喬葉自己就曾充滿了這樣的熱情。這種熱情被她的奶奶見證過。三十多年前,從中師畢業到鄉村小學教書的喬葉,與奶奶生活在一起。工作之余,感到心靈孤獨的喬葉「狂熱」愛上寫作。奶奶經常一邊做著針線,一邊看著她爬格子。有一次,奶奶問,「妞,你整天寫呀寫的,這能當飯吃?」喬葉說自己一直記得奶奶擔憂的口氣和神情。「當時我沒有回答她。可能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當時我確實沒想到透過寫作改變命運或者怎樣,就是單純想寫,想要表達。」

靠著這個熱情,喬葉一路走到現在,成為一名卓有成績的實力作家。奶奶已去世多年。她如今想回答奶奶的那個問題:「確實能當飯吃。在文學、生活和讀者的厚愛中,這飯把我養得很好。而且,這個飯,不僅僅是物質意義上的,還是精神意義的。」

喬葉作品【無數梅花落野橋】

生活中的喬葉,是一個有童心的人。這次來四川,她專門挑了一個「帶熊貓圖案的裙子」,對封面新聞記者送她的熊貓玩偶愛不釋手,熱情地抱著合影,「跟我的衣服特別搭!」談起喜歡的明星,她興致盎然,「特別喜歡孫穎莎!球技高超,性格可愛。現在我的手機知道我喜歡孫穎莎,經常給我推播她的訊息。」

02

文學的神奇:

將易傷人的高敏感力轉化為生命的營養

封面新聞記者專訪喬葉(攝影:吳德玉)

封面新聞 :很多讀者是從【讀者】【青年文摘】等雜誌上看到你的散文開始認識你的,那些文筆清新,散發哲理性的散文令人印象深刻。之後你又開始寫小說,拿到了茅盾文學獎。從因孤獨愛上寫作的鄉村小學教師到如今茅盾文學獎得主,從深受喜歡的散文到寫出有鄉土文學新氣象的小說,你的文學之路總體來說是比較順利的。你覺得自己一路走來能果實累累的關鍵因素有哪些?

喬葉 :我覺得主要是內、外兩種力量。首先我的確比較努力,對寫作有執著的熱愛。另外就是,我確實很幸運,一路走來,得到很多正向的鼓勵。比如說,我當年寫的散文,被【中國青年報】很順利地刊載,得到非常積極的反饋。常常讓我感到神奇的是,我30年前寫的散文,到現在還有人在轉載。其實我當時的寫作還很稚嫩,我自己都不太好意思看了。後來開始學習寫中短篇小說,我又得到了很多文學編輯老師的指導,很順利發表在【人民文學】雜誌上,然後又得一些文學獎的獎勵。這種種積極的反饋,給了我很大的動力。外面的光和我內心的光,合照在一起,就成了很大的能量。

封面新聞 :很多作家的成年經歷中,往往都會有一個愛講故事的長輩角色,在文學上給其一定程度上的啟蒙。對你來說,有沒有那樣一個啟蒙角色存在?如果有,是哪位?

喬葉 :應該是我的奶奶。她是我親人當中最重要的那一個。在我的很多作品中,都能看到我奶奶的影子。她是我筆下很多「奶奶」的原型人物。她沒有上過學,只參加過掃盲班認得幾個大字。但她懂很多樸素而深刻的日常生活道理,有一種強大的民間智慧。她提供給我的是一種很重要的「生命的教育」。後來我去了外面很多地方,見到很多人,經歷了很多事,長了很多見識。但我奶奶給我的「生命的教育」,還不斷在我內心發酵,成為寫作的重要來源,成為文學的「營養體」。奶奶對我「生命的教育」其實就間接轉化成對我「文學的教育」。

03

遇到喜歡的好作品

千萬別放過敲骨吸髓式閱讀

喬葉(攝影:張傑)

封面新聞 :文學寫作固然需要天賦,但具體的技藝學習也必不可少。在你學習寫作的早期,有哪些作家或哪些作品,對你的影響比較大一些?

喬葉 :我的第一學歷不高。初中畢業之後我考上中師。所以我一直感到在高等教育的系統知識方面我比較欠缺。所以這麽多年我也有意透過各種方式給自己補課。我最早開始對文學表達有感覺,應該是中華古典詩詞。哪怕路上看到個好的對聯,都覺得很美。我也讀了很多小說。比如讀到【簡·愛】,讀到徹夜未眠,又反復讀,感覺自己的心境跟女主角的心境高度契合。我還寫了一篇評論文章,專門分析小說裏的一段人物對話是如何精彩,如何推動情節等等。這個文章投稿給當時一個叫【演講與口才】的雜誌,還被選用了,這是我寫的第一篇文學評論性質的文章。此外我看【紅樓夢】的時候,也寫過閱讀筆記。

封面新聞 :這相當於你在閱讀的同時,也在學習文學寫作啊。

喬葉 :對。我的確是很愛學習。從過去到現在,我一直都刻意在閱讀和寫作中學習。以我的經驗來說,向一個作家學習、訓練文學寫作技巧的最好方法,就是到作品中學習。作家一定是將其生命最精華的東西,最有光彩的東西放在了作品中。如果你想向作家學習,就去精讀這個作家的作品。讀者大概分兩大類。一類是讀完作品,欣賞一番、感慨一番就放下了。另外一類就是,鉆進去看看內部結構,進行敲骨吸髓式閱讀。第二類是像我們這種職業寫作或者專業寫作的人,要做的事情。一個好的專業作家,在某種程度上一定得是一個好的專業讀者。閱讀和寫作的深度,一定要特別匹配。有時候我在跟青年作家分享寫作經驗的時候就會說,遇到你喜歡的小說,感覺自己的心神胃口與之特別契合,那你一定不能夠放過它,不要「饒」了它,一定要反復讀。就像我們燉大骨頭湯一樣,一定要充分燉,它的營養才會出來。

封面新聞 :你曾說,人的感受力像篩子,篩子眼兒細密的話,留住的東西就會多,你可能就屬於篩子眼兒比較細的那種。這也給你的寫作帶來細膩真實的細節。不過,現在也有一種常見的說法是,心思細膩、高敏感的人在現實生活中容易感到受傷。你是如何將生活的敏感轉化成文學的敏感,而不是讓其成為一種傷害自我的東西?

喬葉 :我覺得這就是文學的神奇之處吧。當我把這種對生活的細膩、敏感的感受力,放到作品裏,敏感帶來的負面東西,能夠很好地消化掉。比如說,生活中,因為一些人或者事情感到自己被傷害,不舒服。當我把這種心理感受放到小說世界裏,我突然發現我能理解對方了。因為在寫小說的時候,裏面的每一個人都要在我心裏過一遍。當我過一遍的時候,我就必須要深度理解小說中的每一個人。否則也寫不好。那麽,一旦有了對他人的深入理解,就會生出寬容心、慈悲心、同理心,就不再計較了。那麽負面的東西就會消散掉了。自己人生的寬度和厚度,也都得到有效的增強。理解了他人,也拓寬了自己。

封面新聞 :在文學圈存在一個「中原作家群」的概念。經常聽到一個評論說,「中原作家群」有一個共通的特點是,語言特別幽默。我曾經采訪劉震雲先生,他分析說,這種幽默感不是耍嘴皮子,而是一種生活態度和智慧,往往是深處困境中的人化解苦難的一個方法。你作為河南籍的作家,你如何看這種幽默感?

喬葉 :我很認同劉震雲老師對幽默的解釋。我也覺得,高級的幽默,骨子裏是很嚴肅的,它很像生活很沈重的那部份開出的花。當一個人遇到困難似乎走不過去了,怎麽辦?總要消化它,以更好的姿態往前走。對吧。那麽幽默就是挺好的一個方法。

封面新聞 :你寫的【寶水】裏涉及當下農村出現的一些新現象。比如鄉建專家到村子裏,一些農民自己拍影片發自媒體等等。這讓我想到,現在不少年輕人回到鄉下拍段影片或者紀錄片,發在網絡平台上,總能引發很多人共鳴,覺得自己被治愈。芒果台的「種地吧」綜藝也很火。這或許也是現代人的田園情結,也可能是大家都在城市裏感到疲憊,想要與大自然親近。

喬葉 :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的【鄉土中國】是20世紀40年代的社會學經典著作。其實作在我們依然還是會提到「鄉土中國」這個說法。哪怕現在的社會科技很發達、現代感很強,但仍未擺脫「鄉土中國」的影子。我甚至認為,在很多人心裏,其實都有一個「城鄉結合部」——且不要說從農村到城市的人,即便是城裏出生長大的人,到了鄉下,青山綠水,廣闊田野,也會覺得舒服。田園生活所意味的這種審美,心理上的這種松弛感,吸重力是很大的。此外,我還發現,「耕讀傳家」這種傳統的中國文化理念非常有意思。或許你會覺得它是一個農業社會時代產物,其實它在現代都市生活中也不過時,值得我們每一個人去踐行。現在的「耕」,是更廣義的,可能是種地也可以是在辦公樓裏上班。「讀」就是意味著一種精神生活。你在城市裏下班之後,你也需要精神生活。這也是知和行的關系。「耕」主要是實踐,是「行」的部份,「讀」更多就是求「知」。

封面新聞 :以前我們可以很輕松地沈浸式看完一個電影或者一部小說,但是現在我們大部份情況是看一些cut片段,三倍速看完一集,刷刷評論。那麽在這種耐心缺失的狀況下,文學很難發揮它的價值、療愈功能。你如何看待這種狀況?

喬葉 :我想了一下,這還真只能靠自我教育,訓練自己有足夠的自制力了。別人幫不到什麽忙。如果一個人浮躁到確實連一個長的東西都沒有耐心看了,那麽這個時候需要做的就是,改變、自救。切實最佳化自己的時間管理,拿出相當一部份的時間份額來幫助自己解決這個問題。現在經常會看到一個說法是,很多人普遍缺乏深入思考的能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麽。面臨一些人和事,缺乏一個清晰的自我認知和判斷的能力。那麽這種深入的思考和判斷能力從哪裏來,我覺得一個很有效的途徑就是,深入、完整閱讀一些經典作品,不能只看只言片語的金句。金句好比是一張張鋒利的刀片,但沒有刀柄刀背,不好用。這個刀片往西使,那個刀片往東飛,有時候還互相矛盾。你喜歡某個金句,其實它只是短暫安慰了你某刻的一個心境而已。如果你想鍛煉整體的統觀判斷力和深入思考力,就可能需要你拿出一定的時間管理優先級,足夠的耐心,去讀更復雜的更完整的作品。這樣你才能夠真正汲取到營養,營養才會灌註到你的生命當中。

04

文學已如滿天星

閃爍在多個領域

封面新聞 :關於AI與文學寫作的關系,你是怎麽思考的?

喬葉 :AI首先的確是科技的進步,它的確能平替一些寫作。比如一些實用性的套用型的寫作。但文學是創作,有人生命的創造性。這應該是它不具備的。具體的科技細節,其實我不是特別清楚。我就分享一下我自己的一個小體驗。在我的手機端,能看到一些AI配音的作品,我經常聽著聽著就樂了。AI字正腔圓,做得很好,但是有時候一個句子的語氣停頓,一個詞的輕聲讀法,能讓它露出破綻兒,顯出非人的機械性。當聽到這樣的地方,我一下子就會對它的認同感就減弱了。所以,至少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感覺到,AI對文學寫作或者對我個人的寫作會造成很大的沖擊。我舉一個可能不太恰當的例子:如果大家普遍更喜歡、認可吃手工的面條、包子、餃子,而不是機器流水線生產的,那麽人類的寫作哪怕不像AI那麽絲滑流暢,也會因為帶著具體的個人情感溫度和生命體驗而不可替代。

封面新聞 :現在是一個資訊媒介多元的時代。作為文字形式的文學,尤其是純文學或者嚴肅文學,它所受到的關註,普遍來說,不像以前那麽多了。你如何看待文學在當下人們文化精神生活中這樣的一個存在狀態?

喬葉 :時代變化了,文學也發生變化,這是很自然的事情。聚光燈雖然沒有打在文學身上,但文學的光芒依然在。只是,文學在過去,曾經「聚是一把火」。現在可能是「散作滿天星」的狀態。文學的元素可能滲透到更多的領域裏。比如廣告行業裏的文案裏,文旅專案的創意裏,都有很多的文學元素在閃耀。與此同時,傳統意義上的文學作品,比如好的小說、詩歌,還是有很多的讀者,一代一代的讀者在讀。這種狀況,對我們這些專職寫作的人,也提出一種更高的要求。我相信,只要努力認真去寫,寫出好的作品,一定會收獲自己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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