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島全媒體首席記者 孫桂東
因為做民宿失敗，單親媽媽楊女士拖欠了銀行近40萬，為了盡快還清錢款在58同城上找了一份司機的工作。公司面試以後聲稱工作時間自由、月入過萬很輕松。在對比了給出的幾種方案以後，楊女士最終選擇貸款10萬余元買車，真正幹了以後，發現每個月的流水很難過萬。跟楊女士遇到相同情況的幾十位司機，都希望退車，但是還需要繳納幾萬元不等的費用。律師表示，車輛的售價中間是否有巨額盈利、所謂的高薪是否僅為少數是判斷能不能構成詐騙的關鍵。這裏面是否涉嫌套路陷阱，記者暗訪應聘司機的過程，揭開神秘的面紗。
反映：
應聘貨運司機還貸，疑被「套路」借新貸
「因為還要看孩子，想找一個工作時間自由趕緊掙錢還貸款，」今年40多歲的楊女士說，前兩年她跟朋友開民宿賠了錢，跟銀行簽訂了還款協定。此前她一直在家帶娃，急需掙錢。
2023年11月份，她在58同城網站上看到一則高薪招聘司機的資訊。當時，銷售人員表示工作時間自由，公司配車而且不用裝卸。
面試的時候，公司的銷售人員說，他們有一個送貨的活，每天收入三四百沒問題。同時，她可以先跟著老隊長一起看看。楊女士交上了押金以後，跟著老隊長一起跑貨運。當天上午就跑了200多，當時就在車上問這個兄弟說，一天能跑多少錢。有線上和線下兩種活，他跑的是線上，掙的錢都是自己的。平均下來能掙一萬五，好的時候能跑兩萬。「當時覺著還行，別人掙一萬五，我掙一萬二就行，」楊女士說，當時一看還行。
後來，銷售就給說了幾種方式。如果不買車的話，要跟公司五五分成。「如果跑400的話，就剩下200元，也掙不了多少錢，」楊女士說，還有另外一種線上的方式，時間自由。
線上有兩種方式，買車和租車。租車每個月3900元，買車每個月3600元左右。
「當時一算，跑幾年還剩一個車，」楊女士說，幾乎所有人最後就選擇了買車。最終，她花了121800買了一輛車，保險費用7900余元。但是，真正買了車以後，公司將他們推向了貨拉拉平台。在貨拉拉平台上幹活，每個月還要交會員費。
楊女士索要的發票，車價僅為7.5萬元
「有些人當時也知道這個車高於市場價，但是他們說跟貨拉拉有合作，」楊女士說，沒有具體明說，但是大家都會誤以為會優先派活或者有定向單。剛開始跑的時候，訂單量並沒有太多。後來安排了老隊長陪跑，兩部手機也就搶了四五百元的活。
楊女士說，前兩個月她非常努力，有時候跑到晚上十一二點，也會去外地。但是，最後也就跑了七八千元的流水。每個月車貸3500余元，貨拉拉會員費400余元，充電費用近1000元，算下來的實際收入只有一兩千元，跟當時的承諾完全不符。
「在微信群裏不少人吐槽沒有單，活不好幹，」楊女士說，後來有司機提醒說要發票。看到發票的時候，他們傻眼了。楊女士說，公司開具了兩張發票，一張是車輛的價格為7.5萬元，另外一張是3.6萬余元的服務費。
楊女士說，當時想到了車價會高，但是這3萬多元的服務費發票是怎麽回事。由於掙不到錢，她想找公司退車。得到的答復是，還需要再交一筆錢，才能夠退車。
「我們很多人都是因為欠錢，才來找工作還債」，楊女士說，她一個月拼命幹也沒有達到當時宣傳的收入，而且又背上了10多萬元的新債。她認為，公司涉嫌套路，先是用高薪應聘司機作為誘餌，然後一步步掉入高價買車的陷阱。
調查：
帶隊跟車有「話術」，車隊長推銷成功獎500元
「我是一名車隊長，偶爾有個月流水能過萬，經常也就八九千，」陳先生說，去年因為原來的公司倒閉，他就到BOSS直聘上找工作。
當時看到高薪應聘司機的工作，線下工作，時間自由，司機工作不裝不卸，每月1萬薪金，公司配車。「感覺這個收入還可以，就打電話問了一下，」陳先生說，面試的時候，銷售人員還表示可以「零首付」買車，如果沒有錢，可以到公司無息借錢，只需要按月償還即可。
「當時說我年輕，上升空間大，升為車隊長以後月收入能達到兩萬，」陳先生說，之後的套路跟楊女士類似，都是先跟車體驗。一路上，原來的車隊長介紹收入情況。看到別人的高收入很快就心動了，銷售人員就介紹幾種工作模式。
最後，他選擇了買車加入車隊。陳師傅自己繳納費用7千多元，公司墊付購車首付6千多元和9千元的保險費。
幹了一段時間以後，自己的車隊長告訴他可以申請晉升為車隊長。只要在一個星期內，每天的流水達到一定程度就可以。為了掙更多的錢，他拼命接單，當月的流水也達到了1.2萬元左右。
「這是流水，除去車貸、充電費、會員費等，一個月也就剩下五六千元，」陳先生說，即便晉升為車隊長，有司機跟車會補貼200，他跟車會補貼600元。但是，每個月的補貼收入也就一兩千元，跟當時的承諾差距太大。
車隊長陳師傅12月收入僅為8000多元
「車隊長帶人都是套路，」陳先生說，當時他們在車隊長培訓的時候，也會學習相應的培訓資料，並進行考核。
記者在這份疑似內部材料的【跟車專項培訓資料】上看到，對於跟車的流程以及問答話術都有詳細的介紹。在這份材料中，針對客戶問租車還是買車，那種類別更劃算，店內購車，首付的話是多少錢，加入雲閃送車隊，貨拉拉方面是不是給一定的訂單傾斜等等都有介紹。
記者在這份疑似內部資料上看到，車隊長會回復說這個具體不清楚，都是自己正常幹，然後看公司有什麽安排，有的話就參與服從。
同時，關於五五分成以及純司機怎麽幹的問題上，這份疑似內部資料也有回答的樣版。車隊長的回答是，大部份純司機的活需要早起，比合作司機幹的要更累，每天要幹10個小時吧，工作比較固定，好像平時也沒有什麽休息的時間，而且每個月的薪資也相對合作司機低很多，差不多五六千塊錢吧。
另外，這份疑似內部的資料裏，針對一天能幹多少單，活多不多，新加入的司機單量多不多都有回答的話術。對於收入問題等，也有一些介紹。
陳師傅說，現在每個月努力跑，實際到手的也就五六千元，還不如去找個工廠打工。現在每個月近4000的車貸，每天都要拼命幹。當時公司說個政策，幹滿6個月以後，就可以無失真退車。當時銷售人員也沒明確說明，他們以為就是只要沒失真壞，就可以按照原價退回，半年的車貸就等於租金了。但是，他們現在要退車的話，對方卻說還要再交幾萬元。同樣想退車的還有從東北來青打工的宋先生等人，他們現在都是進退兩難，想好好幹掙不到錢，退車還要損失一筆。
回復：
從未宣稱與貨拉拉有合作關系，「車隊長話術」僅為推銷方法
是否有內部訂單？收入能輕松過萬？3月20日，記者采訪了青島雲閃送汽車服務有限公司的工作人員。相關負責人鳳經理表示，楊女士跟陳先生等反映的情況，他們具體都了解。
在前期銷售的過程中，他們從未說過有合作關系，貨拉拉平台也是由司機註冊申請的。關於收入的問題，這個都是多勞多得，沒有辦法做出承諾。而且，貨運平台有淡旺季。旺季的時候，有經驗的老司機一天五六百元很正常。
司機宋師傅正在搶單，行李也帶在車上
淡季的話，幹得好的司機，一天也能掙三四百元。有些司機註冊了以後，線下的活需要搬運，他們嫌棄早起或者是勞動強度大而不願意幹。這樣的話，收入肯定沒有保障。而且，他們在面試的時候，也說過這個問題。
另外，針對司機們提出的高價買車問題。他們在銷售的時候，已經明確告知了價格，所有的司機也都了解。在銷售合約裏，也寫明了車輛的價格。關於開出的發票，一份合約裏顯示車價為7.5萬元，還有一份三萬多元的服務費。這個需要咨詢他們財務部門，具體無法回答。
「不過，我們車輛的進價是多少跟銷售價無關，」鳳經理說，他們跟4S店的進貨渠道不一樣，價格也不一樣。
此前，他們有過一段時間的活動，針對行駛滿六個月的車主可以進行退車。不過，需要簽訂相關協定並交付違約金，但是現在這個活動已經結束了。因為，對於楊女士還有陳先生等人申請要退車的問題，他們無法退車。
另外，車隊長陳先生所說的「跟車問答話術」「行銷話術」等等，這些都是他們公司的銷售技巧，不存在違法違規的情況。
門口停滿車輛
律師：
是否有巨額盈利、是否普遍高薪是關鍵，涉嫌合法形式掩蓋非法目的
該行為是否涉嫌詐騙？3月20日，記者采訪了上海錦天城律師事務所律師張鋼。張鋼介紹說，從形式上來看是合法的。當事人也是自願買車，價格也知道。實質上來講，車主知不知道這個價格明顯偏高了，有巨大的盈利。
如果根據發票顯示的金額，車輛的價格為7.5萬元左右，另外3萬多元是服務費，是否提供了服務，這些服務是不是值3萬元，都是能夠構成詐騙的關鍵。
另外，有些車隊長的收入也能到一兩萬，這些人是不是大多數？如果只有少數人才能拿到這個薪金，那麽就能證明他們實際明知難以掙到這些錢，依然以此來誘惑司機簽訂合約。他們就涉嫌利用合法形式來掩蓋非法目的，可能就構成詐騙罪。
記者暗訪調查：
求職網站高薪招聘，面試自稱與貨拉拉有合作
楊女士說，有不少司機經濟情況都不樂觀，急於找一份收入高的工作還債，正是因為這一個心理，他們才落入這個陷阱。
記者在BOSS直聘上釋出了一則找工作簡歷，很快就收到了十余份公司人力的詢問。工作介紹裏說，主要負責城區配送，日常生活用品、蔬菜水果、點對點配送，月入過萬不是夢。不僅如此，記者還收到同一家公司的多份邀請，月收入平均在12000-15000，貨源充足，時間自由，就近安排工作。
記者詢問條件，對方表示有C證就可以，具體問題可以到公司面試詳談。隨後，記者跟對方約好了時間，前往位於城陽銀河路上的一家貨運公司進行面試。
「上午的時候人更多，大廳裏都坐滿了，」銷售人員說，他們跟貨拉拉公司是合作關系，可以在不影響積分的情況下拒單，能夠多搶一些好單。記者詢問具體怎樣的合作，該銷售人員表示等跟車確定要來工作了，再會告知詳細資訊。
招聘網站上高薪應聘司機
隨後，他給記者簡單介紹了公司的幾種工作方式。第一種是純司機，由公司負責提供車輛，收入要跟公司五五分成。第二種是租車或者買車，不過租金跟每個月的車貸差不多。「同樣是還三年，買車的話最後還能剩下一輛車，租車等於給公司養車，」銷售人員表示，具體怎麽幹還是由自己來決定。你先不著急，可以先跟著看看，具體活怎樣親眼看到更有說服力。
剛開始跑的話流水會少一點，但是也能過萬。如果是有經驗的，能跑到一萬五六或者一萬七八。當然這個也要看個人的能力，比如說有的司機挑單，只想接大單或者小單。在車上玩十個小時跟在外面跑十個小時，肯定是不一樣的，薪金都是多勞多得的事情。
另外一塊公司還有晉升的渠道，工作一段時間以後可以提出晉升車隊長。成為車隊長會有更多補貼，比如帶新人每天有200元補貼，公司來支付。如果隊員買了車以後不會搶單需要跟車指導，每天還有600元補貼。現在公司業務發展比較快，有幾百名司機，這一塊工作也比較多。
車隊長：
公司有內部訂單，月入兩萬很輕松
隨後，記者交了100元押金，第二天跟車看看車隊長的收入。「我早晨有一個私人訂單，5點多起來去膠州，這一單就是200元，」張隊長介紹說，貨拉拉司機跟公司有合作，會優先推播訂單，具體情況怎麽樣，跟著車輛一塊看看就行了。
隨後，他搶了一個市場送肉的訂單。在貨車上，他給記者講了一些技巧。因為是電車，費用要比油車便宜。這輛車屬於中面，可以搶小面、微面的活由於費用低，他們搶單的範圍就比較廣。一些經常使用貨拉拉的客戶，可能需要中面但是下的是微面單。油車的費用比較高，不會過來搶，但是他們這些電車可以搶。
另外，一些運輸的物件有長度限制，他把貨車稍微改裝了一下，也可以接三米的活。他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工作經驗，整個操作流程比較簡單。
在等候的時間，他又接到了一個回城陽的訂單。他對記者說，幹貨拉拉需要有耐心，正好就有一個回程單。你看這一上午，他很輕松就跑了300多元的流水。再加上帶司機200元的收入，一上午就500多元。中午找地方吃點飯，下午隨便幹幹也能掙兩三百。
「實話實說，春節以後確實不如年前掙的多，」張隊長說，年前訂單量多的時候，一個月跑一萬二三的流水很輕松。「玩著就把活幹了，」張隊長說，他成為隊長以後還可以帶司機，一個月下來也有七八千的收入。這樣算下來，高峰期一個月能掙兩萬多元。不僅如此，他們公司還會往外地開拓市場。比如去年，公司往東北開展業務，他作為隊長應邀前往。公司將貨車運到東北，每天給他五六百元補貼，同時他自己還線上上跑貨拉拉。不到一個月，他掙了兩萬多。
「買不買車根據你自己的情況，當然如果你買車，作為隊長會有500元提成，」張隊長說，不過這些錢他並不在意。而且，加入的司機越多，其實對他產生了更大的競爭。「不過單很多，我們也幹不完這個市場，」張隊長說，他經常去湘潭路的一個建材市場蹲活，有時候也會去市北區的建材市場。到了早晨，這些地方會爆單。如果將來遇到了什麽問題，還可以繼續咨詢他。
「上一次有個小夥就跟了一趟車，讓我把他在公交站放下，」張隊長說，當時覺著他肯定不會買了。沒想到的是，到了下午就接到公司的通知，這個小夥當天就買了一輛車。小夥表示，看到年紀大的人都能幹，他自己也能幹好。高峰期的時候，這個小夥一天也能掙七八百元。
跟完訂單以後，記者下車回了家。隨後，公司的銷售人員詢問是否面談，看看有無意向。記者提出對於高價買車有疑慮。銷售人員表示，從他們這裏買車肯定會比外界貴一點。但是，後續他們還會提供陪跑、備用車輛等服務，這些都是服務。最後，記者以車貸太高為由，拒絕了銷售的邀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