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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接近一顆痛苦的心靈

2024-08-11辟謠

註:本文有劇透

作為當前國內最成功的電影操盤手之一,陳思誠導演/監制的電影獲得不錯的票房,但爭議一直不少,包括這一次的【解密】。撇開那些先入為主的偏見,將【解密】放置於陳思誠的作品系列中,【解密】無疑是一次跨越,他是陳思誠迄今最有追求、也最具電影感的作品;對劉昊然來說,【解密】也是他表演上的一次重要突破。

【解密】海報

【解密】改編自茅盾文學獎得主麥家的同名小說。麥家的原作為電影提供相當厚實的底子。陳思誠在原作基礎上的略微調整也相當討巧。

「解密」有兩層含義。在第一層含義裏,解密就是在波譎雲詭的國際政治局勢中,對敵方密碼的破譯。

容金珍(劉昊然 飾)自幼展現出驚人的數學天賦,被時任大學校長的小黎黎(吳彥祖 飾)和太太葉筱凝(俞飛鴻 飾)撫養長大,他們也形同容金珍的養父母。

容金珍(劉昊然 飾)

容金珍的「養父母」和「姐姐」

1949年左右,大學入學之際,容金珍因解出數學系老師希伊斯(約翰·庫薩克 飾)布置的難題而被更多人註意到,包括神秘部門701局局長鄭某(陳道明 飾)。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容金珍在鄭某的帶領下,走進密碼破譯的大門。

701局局長鄭某(陳道明 飾)

【解密】的這一層敘事,其實就是一個隱蔽戰線的傳奇故事,也即觀眾所熟悉的諜戰故事。在情報戰鬥中,密碼被用來加密敵方發送的情報資訊,這些資訊可能包含重要的軍事部署、行動計劃或其他關鍵情報。

【解密】中的密碼,不是以前諜戰劇中常見的密碼本形式,電影中的密碼已經前進演化為一種數學系統,代表的是當時最先進的密碼技術和數學理論的套用。701局的任務是破譯這些密碼,獲取敵方的情報,這直接關系到國家的戰略決策和軍事行動。

傳統諜戰劇更多是關於臥底與潛伏,聚焦於人物在敵對勢力內部的身份偽裝和心理博弈,【解密】則另辟蹊徑,講述隱蔽戰線上密碼破譯專家的故事。這項高度保密的工作看起來比臥底「安全」多了,但它給容金珍帶來的考驗一點也不少。

原本容金珍有機會前往麻省理工深造,但由於國內局勢,他錯過了在純粹數學研究領域深造和發展的機會。

加入701後,容金珍的才能成為國家重要的戰略資源。他生活在一個幾乎完全封閉的空間裏,與外界幾乎失去聯系,他的生活不再自由,他必須遵循嚴格的保密規定和安全措施,不能隨意離開單位,不能向外界透露自己的工作性質。

進入701局的容金珍

更關鍵的是,密碼破譯工作是一件會「吞噬」人的艱苦工作。長時間的精神高度集中和高強度的工作,讓容金珍的身體和精神備受「折磨」。容金珍不僅要與復雜的密碼作鬥爭,更要與內心的恐懼、孤獨和自我懷疑作鬥爭。

容金珍的形象不同於傳統意義上的諜戰英雄形象。他是一位在幕後默默耕耘、用智慧與堅韌守護國家安全的無名英雄。他的戰場是無形的密碼海洋,如果說天分是帆,壓力與痛苦才是他的槳。

在這個意義上,【解密】何嘗不是一部主旋律作品?容金珍將他的全部才華和青春無私地奉獻給他深愛的祖國。

不過,【解密】的故事不止於此。就像電影中最後點題的主題句,「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密碼,這一生就是解密的過程」,【解密】也是天才容金珍的傳記,是對天才的一次「解密」,讓觀眾前所未有地接近一個天才的內心世界。

天才是孤獨的。容金珍具有獨特和深刻的思維方式,他在理解世界和解決問題時有著不同於常人的視角。比如他對數碼與日期的高度敏感和敏銳,他以具體的天數來標記經歷。

也由於對數學領域的濃厚興趣和深入研究,他疏於日常生活範疇的投入,很難找到誌同道合的朋友。這讓容金珍性格顯得孤僻、格格不入,難以被人理解。哪怕是與同為數學天才的導師希伊斯,一開始也誤會了容金珍。

導師希伊斯(右,約翰·庫薩克 飾)驚喜發現容金珍是個天才

但相較於很多孤獨的、不被世人所接納和理解的天才,容金珍也是「幸運」的。他遇到溫暖良善的養父一家,有看重他才華的鄭某,有讓他得以施展才華的舞台,尤其是我們國家有過一段充滿波折的當代史,封閉性的工作讓容金珍意外地躲避了浪潮、免受傷害。

然而,容金珍仍是痛苦的。去呈現一個天才的痛苦,是【解密】深層次試圖表達的,也是電影抵達的人性深度的體現。

風起雲湧的時代裏,意外與偶然總是大於確定性。容金珍的人生軌跡很大程度上是由外部因素決定的。比如他因數學天賦引起701局局長鄭某的註意,隨後被邀請加入701單位,這一轉折點並非他主動選擇的結果。爾後因為工作的保密性質,他在個人生活方面做出很多犧牲,幾乎切割了與養父一家的關系,而養父一家在動蕩歲月裏的經歷令人痛心唏噓。容金珍是該慶幸自己逃過一劫,還是該愧疚於他的無以為報?

這是【解密】主旋律的一點「雜音」,雜音的存在並不是消弭主旋律,而是讓我們看到歷史的更多面向,感悟個體為了國家利益所做出的犧牲分量之沈重。

容金珍的痛苦,更來自解密本身,用電影中的話來說,解密是人類精英之間最頂尖的博弈與廝殺。

天才的制密與解密涉及高度復雜的數學理論,只有具備頂尖智力和深厚專業背景的人才能夠勝任這項工作。解密工作是一場智力的較量,是人類最聰明的大腦之間的對抗。

天才的博弈還深入到對方的心理層面,試圖理解對方的動機、習慣和弱點,以制定相應的策略。容金珍與希伊斯隸屬於不同的陣營,他們是彼此最熟悉的對手。也由此,他們之間的博弈不僅僅是技術上的較量,還包括心理戰術的使用。

比如精心構建的「紫密」被容金珍破解後,希伊斯沈澱數年,利用容金珍的心理弱點制造出「黑密」,還透過寄唱片與偷筆記本來「殺人誅心」。容金珍被「黑密」困擾數年,精神瀕臨崩潰。

解密工作孤獨又痛苦。容金珍面對的是世界上最復雜的密碼系統之一,它需要容金珍數月乃至數年地沈浸在復雜的數據和邏輯之中,反復試驗和驗證不同的解密方案。長時間孤獨與痛苦的思考,讓容金珍無法休息和放松。

容金珍在人生的不同階段,雖然第二張圖的他才36歲左右,卻已相當蒼老

除了工作本身的壓力外,容金珍還承受著來自領導、同事以及自身的高期望。他深知自己肩負的責任重大,如果遲遲無法成功解密,可能會對國家安全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

雪上加霜的是,容金珍自身性格內向、敏感多疑,遭遇意外刺殺等事件加劇他的焦慮和壓力。後來成為容金珍伴侶的小梅(任璐遙 飾),深愛容金珍,看著容金珍一次次陷入解密的夢魘,她愛莫能助。她幾乎是徹底失去那個在戀愛中有過單純快樂的容金珍,她忍受著漫長的孤獨。天才成就偉大事業的背後,是她的默默付出與犧牲,這一點亦需要被看見和銘記。

電影中有大段大段的容金珍的夢境。紅色沙灘、靜默巨物、金色蘆葦、密碼迷宮、神秘海象人、纏繞的輸液管、坍塌的摩天輪、火車上的追殺、埃尼亞克圍成的房間等等,它們都是視覺奇觀,在大銀幕上美輪美奐。從電影美學來看,這些夢境體現陳思誠的藝術追求,將電影的「造夢」內容體現得淋漓盡致。

容金珍屢屢墮入各種夢境中

夢境也是容金珍內心世界復雜情感與深層動機的外化。夢境是逃避現實的避風港,是情感宣泄的渠道,是靈感的源泉和自我反思的空間,更是痛苦與掙紮的對映。

在圍繞容金珍的多重關系中,容金珍與希伊斯是最重要的一組,他們是師生、「敵人」、對手的同時,也是朋友和知己。

他們是對手,更是知己

沒有任何人比他們更了解彼此。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對數學和解密這一領域的共同熱情,或是對同行者天賦與能力的欽佩和贊賞,更是因為天才對於自身痛苦的深刻體認——他們如此真切理解彼此在追求卓越過程中所經歷的非常人所能理解的折磨,他們能夠共情彼此在動蕩歷史年代中身不由己的命運。

痛苦讓他們一再認出彼此,接近彼此。這種共鳴讓他們在情感上產生聯系,他們惺惺相惜、救贖彼此,這是故事的起點——希伊斯珍視容金珍的天分,也是終點——容金珍破解「黑密」後選擇保護希伊斯。【解密】如此處理兩人的關系,是巨大的溫柔和仁慈。

【解密】是一部成功的「傳記」。我們在「解密」完一個天才後,深刻地感受到了他巨大的痛苦,以及隱藏於痛苦背後的脆弱、掙紮與堅韌。容金珍在痛苦中找到力量,在孤獨中孕育不朽的創意,捍衛智識的尊嚴,彰顯無法打敗與難以摧毀的信念。而終於,在如此漫長如此痛苦的自我折磨後,容金珍在最後收獲了平靜。

誠然,陳思誠的電影總是充滿爭議,他在【解密】最後的出鏡也勢必是一個嘲點(沒必要,筆畫筆順還寫錯了),但【解密】確是他最好的作品。經由電影,平凡的我們前所未有地接近天才那顆痛苦的心靈,它的千瘡百孔與純潔高貴,足以令人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