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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丨淮海路上一雙人

2024-01-06影視

有上海朋友看了王家衛的新劇【繁花】,說雖然跟原著的差別有點大,卻依然在看劇時被戳中淚點。

作為外鄉人,大抵可以理解,在螢幕上看到自己身處的真實世界風雲翻卷時,那種難掩內心激蕩的心情。而要體察更幽深的情愫,須與這座城市骨血相融,絲絲縷縷都相親。

在上海十年,我的生活軌跡幾乎只圍著一截淮海中路打轉。無數個日夜,我幾乎只做三件事:像機器一樣工作,閑暇窩在咖啡館看書、畫畫,或者散漫長的步。

淮海中路模組屋 IC photo 資料圖

淮海中路東起西藏南路,西至華山路,全長有5.1公裏。大多數時候,從比較靠近中段的位置出發,或者從別處走到中段,三五公裏恰到好處。十年似乎變化不大,但沿途每季總是各有風情。

珠寶般璀璨的商場店鋪,和面目黢黑模糊的居民小區交錯排布,時常能在建築上看到標著「優秀歷史建築」的銘牌。有的端莊厚樸,濃縮一段近代史;有的靜默無言,主人也漸漸不被互聯網世代們知曉。

樹影投在牙白墻面上,場景又令人忍不住想起王勃的「堰絕灘聲隱,風交樹影深」。於我而言,淮海中路就是【繁花】裏的黃河路。它確實也很像一條河流。

淮海中路潮人多,常有路人好看得像是徑直從50年前的巴黎秀場走出來,帶著風洄遊。這裏亦多豪車嘯叫飛馳,還有烏泱泱湧向武康大樓前拍照的人浪。搭公交經過此地,經常能聽見車裏爺叔氣呼呼吐槽:「嘎洗多寧!啊伐曉得有啥好拍格!」

是啊,十年……哦不,一百年來武康大樓們都在那裏巍然不動,人們走馬觀花隨浪去,無非掠得一張網紅同款照片。淮海中路,故事已經塵埃落定,只余人與人互相遊歷,有啥好拍。

幾年前,我曾在體育媒體工作,聽說霞飛路(後被改名「淮海中路」)上曾出過中國第一代職業拳王,想要以此為題材做個內容。拳王名叫余吉利,曾居住的霞飛坊(後改名「淮海坊」)就在我散步必經地。

但這是一個消失的故事。1930年出生的拳王,十五六歲就常去當時租界外國人舉辦的拳賽,贏回一把銀勺子或者一個皮帶頭。他逐漸成為西藏南路上大世界的拳擊明星,並在1951年成為上海市次中量級拳擊冠軍。

看到這個故事,我試圖聯系采訪過拳王的記者,和曾與拳王打過交道的上海精武體育會,但他們告訴我,拳王已於2015年去世。這是我第一次確鑿地感受到淮海中路有人消失。

幾年之後,在淮海中路優衣庫旗艦店對著的那個路口,每天上班都會遇到一個大姐。她上了點年紀,但看得出年輕時十分好看。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不知道有沒有人看過【花與蛇:零】,浜田法子演的靜子,幾乎就是一模一樣的類別——不知道自己美麗,面容與眼神生出哀切,也不是故意的,好像天生就是如此,十分易碎的樣子。她幾乎每次都會攔住我,說:「美容……」而我不會等她說完,就迅速閃過。

有一天,突然對那種易碎不忍,就停下來聽她說。她十分討好地把我帶進旁邊的大廈,上樓,左拐右拐,一個簡陋的門面,裏面坐著兩個冷漠的年輕姑娘,她們讓我坐下來,等人介紹美容專案。

我十分利索地逃跑了。那位大姐沒追上我。第二天上班,仍然看到她站在路口,但她沒有再攔住我。

很快,我因故離開了上海。一年之後再回來,每次經過那裏,都會留意她還會不會在。然而沒有。就,又是一種確鑿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