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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上九:被圍困於新保安——新保安戰役片段(3)

2024-01-06軍事

被圍困於新保安 —— 新保安戰役片段(3)

李上九

(三)被圍困於新保安

十二月六日晚,全軍宿營於新保安,郭下令明日全軍繼續東進,一○一師派一個團為前衛,驅逐東八裏之解放軍後,繼續向東開路先行,其余各部隊俟前衛團攻占東八裏後,隨後跟進。

次日(十二月七日)晨,一○一師派出一個團先行出發,攻擊東八裏,全軍整裝待發,直等了一天沒有動靜。

下午五時左右,馮師長返城說:「我們某團攻了一天,損失頗大,當地守軍頑強,沒有攻克。」十二月八日郭仍令一○一師繼續再攻,又打了一天,仍未成功。

據悉該師兩天攻擊,均未拿出主力,只使用一部份兵力,如頭一天雖說派出一個團,實際上團只用一個營,營也只用一個連。第二天攻擊雖說使用兩個團,而各團又是只各派一個營。各營同樣也只派出一兩個連,這樣節省用兵,力小勢微,當然攻不克。

別說對手是意誌堅強、訓練有素的解放軍,就是地方部隊,也恐難以攻下。該師節約用兵,主要為保存實力,這就難攻無所取了。十二月八日晚,郭又召集會議,研究明日是否繼續再攻、如何攻法以及誰擔任主攻等問題。

在會議上二六七師各團長都自告奮勇,要求任務,並一致認為必須繼續進攻,想盡一切辦法離開新保安,否則解放軍大軍一到,就不易走了。

結果郭決定仍然讓一○一師再攻,令二六七師沿車站以東鐵道兩側展開佯攻,先吸引其註意力,分散其兵力,而後一○一師仍沿前兩天攻擊路線,全力進攻,必須一舉而攻破之,開啟一條通路,並說成敗就在此一舉。

看來郭已下定決心,但當時我們也在想:郭為什麽堅持要一○一師再攻呢?大都是認為三十五軍是傅系的主力,而一○一師又是三十五軍的主力,並且是郭以前帶過的基本師,這次已經連繼兩天攻擊不下,如果換二六七師進攻,萬一攻擊成功,不僅對一○一師是恥辱、就是對他也很不光彩,這大概是他堅持要一○一師繼續攻擊的原因吧!十二月九日晨,各部隊按照上述任務執行,二六七師先到車站以東之線展開進擊,經前進三四裏後,解放軍抗擊很力。

每進一步,都須付出一定代價,進展很是困難。此時一○一師也擺出陣勢,猛攻東八裏,而解放軍之阻擊較前兩天更為猛烈,雖付出很大代價,仍無進展。經激戰終日,仍以不成功而結束,黃昏前撤回城內,二六七師留一營守備車站,保安團守東關。

此次戰鬥後,都認為解放軍兵力增強了,可能是大隊趕到,前兩天不努力攻,已失時機,恐怕再攻徒損失兵力,很難打出去,不如暫守新保安,構築工事,加強防禦,先作固守態勢,再別圖良策。

新保安周圍形勢是:北靠大山,南臨洋河,東西均系山澗起伏,地形復雜,從軍事觀點看,是易攻難守的地方,雖有城墻圍堡可作憑依,但城堡如同鍋底,站在北山上俯瞰城內,一目了然。

而三十五軍就被困於此城,從進入新保安之日,即末日來臨之時。解放軍則是越戰越多,越圍越緊,城外附近各村莊悉被占領,形成重重包圍,布下天羅地網,使三十五軍如同釜魚甕鱉,雖欲不亡,豈可得哉?所有一切活動,都是垂死掙紮。

十二月十日,軍部召開會議研究對策。會上一致認為連攻三日無效,返平已無望,惟有固守待援之一策。為了固守,就必須積極構築工事,加強防守陣地,並應劃分防區,經研究作出如下決定:以南北門為界,以西地區歸一○一師,以東地區歸二六七師,並由二六七師抽派一營任車站守備。

保安團防守東關。各師均以兩個團擔任防守,以城門為界。我團擔任東門至南門之間地區,八○○團(孫紹先團)擔任東門至北門之間地區,七九九團(王孝模團)為師預備隊,並由該團派一營防守車站。

各部隊自即日起積極構築工事,加強陣地,並在自己防區內沿城外選擇地形,構築前進陣地,城墻上和城內構築射擊陣地、交通溝、掩蔽部等各種工事。

一連幾天都在構築工事,不但和城外前進陣地前哨部隊交通利用暗溝,就是城內各處交通,也築有交通暗溝,各指揮所亦築有堅固的掩蔽部,總之各種工事都做得相當堅固,一般認為只要糧彈不缺,對方是無法攻破的。

被圍之初,一般官兵對戰守很有信心,認為打出去雖不易,守城並不難,一定能守住。同時認為三十五軍是傅作義的起家根子,傅一定要想法接援,因此都存有很多幻想,希望援軍來解圍。

曾聽到不少傳說,如張垣部隊已打到下花園,董其武主席帶綏遠部隊已到張垣,寧夏馬鴻逵騎兵來接應,傅已派出幾個軍到懷來等等。這些傳說都來自下邊,別人問到我時,我因不是來自上級,只能說不知道,自己雖不十分相信,但內心也極希望這些傳說是真的,不論哪方部隊來援,只要能夠解圍就好,並還幻想著終會有這麽一天。

十二月十一日,正式聽到傅派安春山軍從懷來接援,先頭部隊已打到馬圈附近,並已聽到那方面的槍炮聲。

這個訊息可以說是一個興奮劑,人人振奮,認為大有希望,一定可以接出去。但我很懷疑三十五軍為什麽按兵不動,專等別人來接?安軍既已打到馬圈,距新保安不過十多裏,三十五軍打出去,裏應外合,東西夾攻,一舉就可成功,為何不派主力打出,並作解圍返平的準備?難道說靜候安軍打到新保安城下,才大搖大擺開回北平嗎?郭景雲居心何在,我實在理解不了。

我們也曾議論過:郭麻子縱然不從整個反動集團的命運著想,就單純從全軍的安危和自己利害出發,也應該積極出動,爭取突圍。當時是否能夠打出去,那是另外一個問題,按道理不管能否打出去,總應該運用全力,積極爭取達到突圍目的。而他卻消極等待,坐失良機,真愚蠢之至。

十三日,大家聽到安軍受阻,已撤回懷來的訊息後,如同吃了一顆泄氣丸,人人心灰意冷,認為這次沒有解圍,以後更無希望,困守此地,不知落何下場,不是戰死,便是被俘,因此人人自危,個個膽寒,士氣空前低落,軍心十分渙散,鬥誌消失,無心再戰,只有聽天由命一途了。

幾日以來,解放軍雖沒有大舉攻城動向,但外衛前線零星戰鬥,經常發生,炮火也不斷朝城內轟擊,傷亡雖多少不等,但每日都失真失。同時由於糧彈將盡,特別是軍糧更緊,一頓接不上一頓,因此軍心惶惶,不可終日。

在此人心不安之際,郭於十五日召集團以上各部隊長開會研究形勢,問題不是守就是走,但守是如何守,走又是怎樣走,並向何處走,讓大家討論。

當時主張不一,有的主張守,有的主張走,主守的理由是:解放軍重重包圍,人多勢重,突圍不可能,如果冒險,必遭全殲,不如固守待援。主走的理由是:新保安城小人多,包圍圈越縮越小,糧彈將盡,不能久守,加以新保安地形,易攻難守,與其困守就殲,不如突圍還有一線之望。

因主走的較多,最後決定突圍,沖出去朝北平走,如回平不易,即去大同,並應在今晚開始行動。突圍辦法:一律輕裝,汽車、大炮全部損毀,傷員留下,一切笨重東西完全拋棄,黃昏前準備完,電傅請示,候令行動。

各部隊都在積極準備,情緒很緊張,因為大家對突圍信心不大,特別是聯想到自己,都提心吊膽,認為是兇多吉少,非死即俘,希望很小。正在心驚膽戰的時候,忽接通知說,奉傅電示,不許突圍,仍令固守待援。人們的思想莫名其妙地又稍安定,認為還可茍安一時。

由於傅的嚴令制止,便放棄了突圍計劃,為了安定軍心,鼓勵固守,郭於十六日開始在城內西北一個古廟裏,分批傳見排以上軍官,講話中有以下一段話:「我們今天守新保安,很有把握,擔保平安脫險。因為我們守的是新保安,我是長安人,我的兒子叫永安,三安臨頭,象征著我們安然太平。

同時本軍是傅的嫡系,傅總司令絕對不能坐視不救,希望不要擔心,將來一定可以解圍。」一直傳見了兩天,都是用這些迷信話穩定軍心。

就在郭傳見軍官時,有人告我說:「聽說馮師長有個同學現在解放軍擔任要職,昨給馮來信,勸其投降,不知他的態度如何。」我聽到後思想上就發生動搖,懷疑顧慮,油然而生。懷疑馮可能動搖,顧慮馮如果投降後,我如何善後。

想到他和我關系密切(馮任團長時,我是該團副團長),就想找他探聽訊息,如果他有動搖,我就同他一起行動。次日乘郭傳見別團軍官時,我就找馮去談,談到守城問題,我乘機提出:「你看咱們這次仗有無希望?有什麽前途?」馮答:「我看沒啥希望,前途很渺茫。」我接著說:「既無前途和希望,咱們還打個什麽勁兒。如果你有什麽打算的話,我願和你一起,跟著你走。

我是二六七師老團長,必要時我師那兩個團,我也可以控制。」馮沈思半晌後說:「誰讓咱們是三十五軍老人,咱怎能生別的心。」我聽後還懷疑那封信問題,便問:「我聽說有個同學給你來信,你如何處理了?」他說:「我接到信後,誠恐郭麻子懷疑,已交給他了。」我當時很感失望,又很懊悔,一股恐懼心情,湧上胸口,當下說:「因為咱倆關系不同,所以才談出肺腑,請不要泄露。」他說:「這點你放心。」並留我一同吃晚飯。

被圍十余日以來,大小戰鬥不斷,彈藥消耗殆盡,特別是105炮彈。被圍之初,每天還不斷有炮戰,後一階段,由於炮彈缺乏,只聽到解放軍炮彈爆炸聲,看不到105榴彈炮營還擊,這時該營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

十七日,解放軍繼續使用大炮轟城,同時又向外圍各據點發動攻勢,開始向西北城外據點猛攻,由於一○一師抗擊較強,連續幾次攻擊未成。後來轉攻東北城外火車站,經半天激戰,擊潰守禦車站的七九九團一營,營長被俘,殘余退回城內,車站遺失,外圍據點失去屏障,新保安愈陷孤立。

解放軍占領車站後,步步緊逼,次日又進攻東關,防守東關的保安團,經不起一擊,立即潰退城內。東門外除城根附近零星陣地外,所有較大據點,悉被解放軍奪占,城內便受到直接威脅。這時的新保安已成了一座孤城,三十五軍活動範圍,僅限於城內這個小圈子,已真正處於內外不通、寸步難行的境地。

上下慌作一團,不知所措,只有自欺欺人地說:縱然城外據點完全失守,也無關系,只要留有城在,我們就有生路。解放軍如敢攻城,我們就利用城圍消滅它。話雖如此講,而自己卻心驚膽虛,互求安慰。

如七九九團團長王孝模幾乎每天都到我那裏玩紙牌,問吉兇,並經常和我互通情況,交換意見,而我也經常求神保佑,企圖幸免。這固然是一種迷信想法,但充分說明當時一般官兵的厭戰情緒和對這次戰爭已失去信心的情況。

城外各重要據點失守後,真正成了「兵臨城下」,新保安被圍得水泄不通。因為短兵相接,對方行動彼此皆知,此時解放軍如果攻城,肯定一攻就破。而十九、二十兩日,解放軍並未正式攻城,只是作斷續的槍炮射擊,進行擾亂,而守軍卻因不明真正動向,日夜嚴防,消耗戰力很大,官兵疲勞不堪。同時解放軍經常利用廣播喊話,宣傳黨的政策和優待俘虜辦法,勸告守軍停止抵抗,棄械投降,或戰場起義,這對士氣影響很大。

為防止意外,經上級指示除加強控制士兵外,並指令各政工人員也利用喊話進行反宣傳。當時我自己就一再考慮,這仗還打個什麽勁!再打也打不出個名堂,拖下去只有曠費時日,增加犧牲,與其打不贏,就不如不打。

想單獨行動,又顧慮軍、師耳目很多,一旦暴露,自己先受害,反復思考,左右為難,只好聽其自然。

十二月二十一日下午三時左右,解放軍開始發動攻城,來勢很猛。我團第三營城外前進陣地戰鬥更激烈。同時解放軍集中炮火轟擊東南城墻,情況非常緊張。我除令第一營張營長親赴東南角城樓上指揮和嚴令防守城外陣地的部隊堅決抵抗外,並調團預備隊第二營主力準備支援守城,終因解放軍之猛攻和連續幾次的沖鋒,該處守軍以傷亡殆盡而棄守陣地。

此時東南城角附近城墻,亦被炮火轟塌兩處,設定在城墻上的一個重機槍班和一個輕機槍組,連人帶槍都埋壓土中,全部犧牲。在此嚴重關頭,只有先搶堵豁口,防止解放軍突進,經幾次搶堵,才用麻袋堵塞住。

由於天已傍晚,解放軍沒有繼續攻擊,本日戰鬥就此結束。這天雖然失守城外陣地,但被開啟的兩處豁口,已經堵住,阻止了解放軍的突入,因而還受到郭的獎金和表揚。

二十一日的危局,雖然僥幸度過,晚間又聽到解放軍廣播喊話,決定明天開始總攻,勸告翻然醒悟,停止抵抗,交械投降,爭取生路,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聽到總攻訊息後,我先捏了一把冷汗,感到明天這一難關就怕過不去,因此整宿沒有睡,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好的辦法。

十二月二十二日清晨,解放軍開始總攻擊,先用排子炮輪番轟擊城墻,繼以梯次轟擊城內,攻勢兇猛異常。我最擔心南門至東南城角第一營守地(因該營長在水泉戰爭中負傷,副營長代理指揮能力較弱)和昨天被炸開的豁口。

想讓副團長前往第一營督戰並相機策應豁口處,滕副團長慨然應允,馬上就要走,我說:「別忙!還有話說,咱們的生死存亡,就在今日一戰,你要當機立斷,大膽指揮,千萬不能遲疑。」他說:「你放心好了,只要我在,陣地就丟不了。」他去一營後,我比較放心了,但又顧慮萬一被突破怎辦。

當即調令第二營全部集中於東南城角附近,相機增援一、三兩營守城,認為這樣部署較妥善。估計解放軍不可能突進來,萬一突破,也可能打出去。

卻不料經過三、四小時的激戰後,炮火更加猛烈,東南角附近地區炮彈爆炸得煙塵迷漫,對面看不見人,打得誰也不敢擡頭和離開掩蔽部,不但把東南角城樓打翻,壓死守城戰士,而且阻止了第二營幾次的增援。

更嚴重的是把各部隊間原來埋設在地下的電話線,都炸斷,電話不通,幾次派出的通訊兵,也無一人回來,通訊完全中斷,指揮失靈,情況不明。

正在萬分著急時,忽三營張營長負傷回報,解放軍已從東南角突破打進來,現正與我二營巷戰肉搏中,三營陣地南端,已陷於混亂狀態,情況十分緊急,要求從速增援。我當時手中只掌握特務、搜尋兩個排,除派團政治主任到師求援並令搜尋排增援三營外,我急忙帶上特務排想到二營督戰,走出沒多遠,聽特務排長報告,前邊都是解放軍,走不過去。

我說二營去不了,往三營去,快到三營陣地,看見情況很混亂。解放軍從東、南兩方蜂擁而來,打得大家連頭也不敢擡,都擁擠到交通暗溝內,走也走不過去。

我在此極度緊張和混亂情況下,無法指揮,認為大勢已去,不可能挽救,就放棄指揮,消極怠戰,找了個掩蔽部隱蔽起來,等解放軍來繳械投降。

下午三時許,我在掩蔽部內聽到解放軍大喊「有人快出來!」的聲音後,即派特務排長先出去交械,然後自己出來作了俘虜。我被俘後不到兩小時,城內戰鬥全部結束,所謂新保安戰役也就以三十五軍全部被殲而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