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畫像
一個書家的藝術取向,取決於他的藝術趣味與認知。其情景,猶如人之嗜茶與嗜酒,嗜茶者意綿,嗜酒者味厚,各有千秋,難分軒輊的。
綜觀書法史,因藝術取向不同,學帖者號稱帖派,師碑者號稱碑派,且勢同水火,涇渭分明,又分庭抗禮。阮元在【北碑南帖論】中,縱列南北碑帖派之異、之長短,最後一屁股坐到碑派的板凳上,稱還是北碑中「古人遺法猶多存者」。
此論亦無可厚非,阮元畢竟與康有為是一個戰壕裏的戰友,自是對「碑」恩愛有加。只是他比康含蓄,不像康那樣慷慨激昂,又大張旗鼓,理直氣壯地為「碑」張目,且偏激地將帖派貶得一無是處,恨不得置帖派於死地而後快。
曾在書法上受哺於康南海的現代書家沈延毅,也秉承師誌,在書法觀念上是厚碑薄帖的,他曾直言北魏王遠的【石門銘】是壓倒王逸少的【蘭亭序】,並以詩直抒胸臆:「舉世千載贊墨皇,臨池反復細端詳。龍蛇入筆苞元氣,畢竟南王遜北王。」
其實,這藝術的事兒,只有文野之別,沒有高下之分。【蘭亭】在韻味,【石門】在骨力,各有所長,不可角力。無論南帖北碑,啜茶,還是飲酒,蘿蔔白菜,各有所愛。啟功先生的藝術態度就很寬容,他說:「碑與帖,譬如茶與酒。同一人也,既可飲茶,亦可飲酒。偏嗜兼能,無失真於人之品格,何勞評者為之軒輊乎?」
如是,這「茶帖碑酒」論始自啟功,他的態度很明了,喝茶飲酒,各隨其便。一手喝茶,一手飲酒,也無不可。喝茶的沒必要笑飲酒的,飲酒的也沒必要譏笑喝茶的。茶有茶道,酒有酒法,酒茶不忌,最為大度。
這態度恰與白蕉先生暗合。對於碑與帖,白蕉先生也有妙論,可謂英雄所見略同,他說:「碑與帖,如鳥之兩翼,車之兩輪。碑沈著、端厚而重點畫,帖穩秀、清潔而重使轉。碑宏肆,帖蕭散。宏肆務去粗獷,蕭散務去側媚。書法宏肆且蕭散,乃見神采。」
顯然,白蕉與啟功一樣,是主張碑帖相融的。有人會說,碑帖相融,老生常談,說來容易,做起來卻如蜀道之難難以上青天。我想,這恰恰是啟功和白蕉的「軟肋」,兩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帖派。因而,啟功先生曾寫詩自嘲:「少談漢魏怕徒勞,簡牘摩挲未幾遭。豈獨甘卑愛唐宋,半生師筆不師刀。」啟功先生是很清醒的,他早就看出自己「師筆不師刀」的弱處,嗜茶不嗜酒的清寡,並在此詩的跋語中說:「余學書僅能作真草,不懂篆隸。友人有病余少漢魏金石氣者,賦此以答。」
看來,既吃出酒香,又喝出茶味,也非易事。在碑帖交融上做得好的,何紹基應該算一個,他書法上沒有沿襲二王老路,也棄重蹈阮元、包世臣舊軌,而是碑帖水乳交融,真真是品出酒香,又喝出茶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