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候，有位小詩友在余秀華的作品評論區貼出來的他寫的詩，可能想讓余秀華點評一下。余秀華善意回復他說「不要學海子，這是大忌」。
余秀華一眼就認出了這位小詩友是在學海子的詩風，他那首作品受海子的詩【春天，十個海子】的影響很大。余秀華這話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交談中，余秀華認為海子當時太年輕，沒有經過俗世的打磨，他的語言天分讓人學不來。
這番話包含了余秀華對學詩者的循循勸誡，和悲憫之心——真是一番好心。不讓小詩友們學海子，因為學海子的人一般結果不好——海子的內心太純凈，太剛強，而現實生活是個大染缸，在物欲橫流的俗世裏很容易被折斷、受傷，甚至讓精神心靈受到嚴重挫創。所以，未經人世間諸般苦劫而勇敢地努力生存者，不要學太多海子詩歌的風格。然而，說到現代詩，我們不能不提起海子。
今天我們先分享海子的一首名篇【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詩/海子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餵馬、劈柴，周遊世界
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訊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海子這首詩一共有十四行（但不是商籟體sonnet）。它的題目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美好願望，是內心對夢想生活的向往。很多人甚至把它當成了最浪漫生活的終極目標，努力奮鬥的方向。其實這八個字型現的是一種生活狀態，平常的生活是四季變化的，怎麽可能總是春暖花開呢？怎麽可能總是面對大海呢？因此這是一種理想主義者的完美想法。正是這句話，讓我們記住了海子，海子也因此而天下揚名。
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會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詩人也一樣。當時的詩人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才二十幾歲在北大畢業後就去了政法大學去教書。這無論如何都是人們眼裏的別人家的孩子：教書，寫詩，研究哲學。這些活在80年代是讓人羨慕的活兒。海子不這麽認為：「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 餵馬、劈柴，周遊世界」。
現實與理想是相背的。假如手中的工作不能讓自己產生熱愛，一個人就容易放棄這些工作，去追尋自己想要的別樣生活和工作。海子以為在草原上餵馬、砍柴禾，策馬奔騰，周遊世界——這些才是自己能感覺幸福的生活方式。這就說明他對現實生活感覺是不滿意的，不幸福的，甚至是不幸的。
詩人用三組「從明天起……」的句式組成一列排比句式，來細細地描繪出了他心中所構建的夢之藍圖，從而讓我們走進了他的藍圖裏。生活本來就是包括了工作方式和吃住方式的，其目標還有走親串友，不做一個孤獨的人。第三行寫的是詩人對溫飽的解決，第四行即是對他居住處的理想化：「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海德格爾曾經說過：「人生的本質是詩意的,人是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的」。海子的這行詩正是對海德格爾這句話的驗證，同時給後來的許多人留下了一個烏托邦式的精神寄托，從而讓人迷戀、崇拜這個精神上的桃花源式的住所，一個充滿了很大誘惑和魅力的地方。這個地方當然值得擁有。
這是一個信心滿滿的詩人。他對自己的決定躊躇滿誌，包括把自己將來的幸福狀況及時的告訴親友：「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訊 /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幸福的閃電是什麽？這是一個人感覺幸福來臨時的那種暈眩的感覺仿佛瞬間觸電一樣，是一種巨大的開心、震撼和激動：「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讀詩至此，我們可以體會到詩人海子那天真、率直、熱心的性格，但是，我們也能體會到他在詩中所隱去一部份——這和當下女詩人余秀華所說的「生活總是將好的一面給人看，另一面是需要去愛的」，兩者有點相似，但分明不同。
海子在詩中所寫的要一心一意追求的溫暖和幸福，都是要從明天開始，而今天和以往是什麽樣子的呢？因此他的每一行詩裏所寫的追求與渴望，其對立面必定是現實對他造成的煩惱、痛苦和孤獨。
因此，海子的這些理想的追求背後，是他未展示給人看的必定是精神世界的創傷和心靈的傷疤。當然我們可以把這些詩行看作是一種起到烘托其內心矛盾重重的心靈回聲。
我們接著讀：「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 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 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 願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看，海子是一個多麽灑脫、善良的詩人。然而，他為別人祝福的同時，他自己的前程如何？他的情感生活有著落嗎？他在塵世獲得了幸福嗎？他至少在精神和感情兩個方面一無所獲，一無所有，他的前程也是迷茫的——他願意去牧馬、砍柴、走遍世界，也不願意在大學裏教書、研究哲學了。
最後一行是重點：「我只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是和對陌生人的祝福相對的，是對欲壑難平的社會的拒絕。詩人願意祝福在塵世間的人們得償所願，前程似錦，而他自己卻在逃避這個塵世間，這就包含了一顆厭世的心，荒蕪的心，不願面對現實，只願面對大海，面對春暖花開，只是把背影留給這個塵世。
從這首詩可以看出，海子和當下女詩人余秀華的不同生活觀。海子有厭世傾向，逃避現實，而余秀華則相反，經過了一場場劫難，如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當然，海子在余秀華心中仍然是偶像和神一般的存在，後者對前者充滿了敬仰之情，憐憫之意。這些可以從余秀華寫給海子的幾首詩中看出——後續我們將分享余秀華寫給海子的幾首詩。
詩友們覺得余秀華所說的「寫詩學海子是大忌」的觀點怎麽樣？海子的【面對大海，春暖花開】寫得如何？真誠歡迎一起交流討論。歡迎關註白馬侃詩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