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
【元】王冕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
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裏春。
【白梅】是元代文學家、詩人王冕作的一首七言詠梅小詩。詩發清麗之音,述高潔之誌,立意不俗,結構謹嚴,雅逸超脫,頗見不俗。
首句「冰雪林中著此身」,以「冰雪」之瑩白寫白梅之色,以「冰雪」之清潔不染繪白梅之「韻」,下筆新巧,尤其是一「著」字,形象且傳神,實為妙筆。
次句「不同桃李混芳塵」,順承首句,以爭春桃李的世俗濃艷,反襯白梅的清雅出塵,此處「混」字下得極妙。
三句「忽然一夜清香發」,明是在摹白梅之驟然盛放,蘊驚喜之意,實則是在以梅自況,抒情言誌。何誌?「清香發」。桃李之類,雖也芬芳,但是其芳已與塵混同,被汙濁,難襯「清」字,所以,花中獨「清」者,唯梅。而詩人此處寫「清香」,表的是自身不流於俗、清潔高標的誌趣。
四句「散作乾坤萬裏春」,「乾坤萬裏」,為虛指,泛指四海八方,「萬裏春」為萬裏同春之意,既贊了白梅之妍美、無私,也言了人之情誌,表達了對那些願為民謀福祉、犧牲自我、成全天下的賢人高士的由衷的敬佩、贊頌與傾慕之情。
瓶梅
【宋】張道洽
寒水一瓶春數枝,清香不減小溪時。
橫斜燭底無人見,莫與微雲淡月知。
張道洽,字澤民,號實齋,北宋詩人,以詠梅見長,有詠梅詩三百余首,存世百首,其中,【嶺梅】最著名,【訪梅】最精致,但若論小巧清麗,卻還要屬【瓶梅】。
詩首句「寒水一瓶春數枝」,起筆清麗,著一「瓶」字,重一「春」字,頗是巧妙。「一瓶」,點應「瓶梅」,「寒水」既和了次句的「小溪」,又暗點物候為早春時節,乍暖還寒時候。「春數枝」之「春」在此用得極妙,明明是在詠梅,卻不言梅字,更不用「梅數枝」,偏偏用「春」,既顯婉約奇巧,又將梅之明媚鮮妍情態,及由瓶梅而引發的歡喜明媚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次句,「清香不減小溪時」,上應前句,對瓶梅做了進一步的描摹。「不減」暗表在「小溪」時,梅就已香氛馥郁,得人憐愛,「清香」之「清」,更別有幾分清傲潔凈的意味流露其間。
三、四兩句,順脈拓開,再次以婉約含蓄的筆墨表達了對梅的愛憐之情。幸好,梅那「橫斜」清疏的姿態被掩在了「燭底」,「無人」得「見」,於是,這種清疏美好便能一人珍藏。「莫與微雲淡月知」更別有幾分俏皮之意。梅花本應與微雲清風、淡月冰輪這樣高雅清致的事物相伴,若是它們「知」了,梅似乎便要失去了。此處,詩人以「無人見」「莫與知」兩處極微妙的心緒描寫,既道出了采梅為瓶的因由,又述出了自己「瓶梅自珍」的一點點小心思,雖未言愛,一片愛梅之心卻溢於言表,不言可知。
幽蘭
【唐】崔塗
幽植眾寧知,芬芳只暗持。
自無君子佩,未是國香衰。
白露沾長早,春風到每遲。
不如當路草,芬馥欲何為。
崔禮山(崔塗字禮山)半生坎坷,一世漂泊,辛苦遭逢。其詩也多飄零之態,蒼涼之味,【幽蘭】類同。
首聯「幽植眾寧知,芬芳只暗持」,以婉秀含蘊的語言,描述了蘭的秉性、品質及處境。「幽」為詩眼,挈領全詩,「寧知」是疑問,怎麽知道、豈會知道,應「幽」,表少有人知,且「寧知」「暗持」之間自有因果,因生於幽處,不為人知,不為人解,所以,只能暗持芬芳。此處之「暗持」,既有深藏芬芳,秉性高潔之意,亦稍有幾分懷才不遇的淒愴不平之意。
頷聯,是首聯「暗持芬芳」的一種衍化與情感延續,不是因為「國香」衰微殘敗才無人紉蘭而佩,而是因為「無君子」可佩。詩人以蘭為「國香」,可見其對君子之潔、之義、之操的推崇。詩人度一「衰」字,遠應於「幽」,寫了蘭「眾寧知」的具體因由。
頸聯,春風每每遲至,白露往往早沾,蘭總在春風未暖、霜露已降的時節開放,迥異於仲春盛夏爭妍鬥麗的群芳,如是,縱便再如何美好芬芳又有何用?
由是,尾聯,詩人情不自禁慨嘆:「不如當路草,芬馥欲何為?」連當路的蕭艾野草都比不上,幽蘭暗持郁郁芬芳又是為何,是想做什麽?
想做什麽?詩人未語,但自其字裏行間流溢的情感來看,約莫是要歸隱吧。寧願自賞孤芳、歸隱山林,也不願為路草、附群芳,這是蘭之質、蘭之性,亦是人之質、人之性,個中淡泊明遠之意,細讀多思,或可了悟一二。
幽蘭
【晉】陶淵明
幽蘭生前庭,含薰待清風。
清風脫然至,見別蕭艾中。
行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
覺悟當念還,鳥盡廢良弓。
一直冀望清風朗月,桃花源裏自秋風的陶淵明,從始至終,內心都充斥著一種難言的恬適與灑脫。【幽蘭】一詩,乃其辭官歸隱後所作,全詩結構工致、語言清新、情真意懇、理趣天然,在無數詠蘭佳篇中亦當拔得頭籌。
詩前四句繪景狀物,後四句說理成趣,順序扣連,很是相得。
首二句「幽蘭生前庭,含薰待清風」直接以「幽」起勢,語中已隱見潛隱思歸之意。
幽蘭本該生長於幽處,僻守清寧,隨風伴雨,幕天席地,而今卻偏偏生在了「前庭」,無奈,只得「含薰待清風」。此處,「含薰」「清風」皆一語雙關。「含薰」既指蘭草自含芳香、清寧自守、品性高潔,亦指如蘭般的高士雖身處「前庭」繁華擾攘之中,仍堅守本心、不流塵俗、高雅自持;「清風」既指將蘭香遠遠吹送的自然之風,亦指「前庭」清明之政、識人之人、為高士之助力。
次二句言清風習習而至,與蕭艾雜草同在前庭的蘭草自然而然便被凸顯而出。此處,「蕭艾」象征的是庸碌無為之士,蘭艾之分,亦是賢愚之分,暗表詩人以高潔自喻,不願與「雜草」同流。
後四句,詩人借景抒情、借物明理,娓娓述出了自己胸中由蘭而發的感想與見解。
前行復前行,走得太遠,便失了舊路,反不如順其自然而行,或可通行。既然已經醒悟了,便應回去了,何必等到鳥盡弓藏。一個「當念還」,便已將詩人自求清凈、急流勇退的歸隱之意述得淋漓,細細咀嚼,不見理障,偏覺理趣,後人贊其為「真理真詩」,委實不虛。
竹
【唐】李賀
入水文光動,抽空綠影春。
露華生筍徑,苔色拂霜根。
織可承香汗,裁堪釣錦鱗。
三梁曾入用,一節奉王孫。
李賀有「詩鬼」之稱,其詩也多光怪陸離之語,但這首托物寄興的詠竹詩卻別有深情摯意編織其中,遣詞造句也多明麗靈動,可謂佳篇難得。
詩首、頷二聯,以婉約流美的語言從直接、間接兩個角度,對竹之形狀做了具體而生動的摹寫。
首聯,直接摹竹,一俯一仰:「入水文光動」描摹的是低首俯瞰水中之竹,竹影搖曳、波光瀲灩、水竹相映,煞是可愛,一個「動」字寫盡了竹的搖曳之態;「抽空綠影春」描摹的則是仰首而望水邊之竹,竹身修長、挺拔淩雲、翠綠青蔥,充滿春之蓬勃,「抽空」二字,將竹勁節向上、不斷成長的姿態寫得惟妙惟肖。
頷聯,詩人以「露華」「苔色」為依襯,間接摹竹。林間小徑上,竹筍根根玲瓏,筍上,滴滴露珠映著日華,蒼青的苔蘚溶溶漫漫、不斷鋪展,似要將那還帶著粉霜的竹根遮蓋埋沒。此處,露是真露,霜卻是假霜,「霜根」之「霜」,自然不是霜寒之霜,而是竹根處天然而生的一種白須,詩人以「霜」言之,不獨形象,細細品來,還頗有幾分清幽之趣。
頸、尾二聯,詩人筆鋒折轉,借竹抒情、借竹寄慨。
頸聯,細述竹可用以「承香汗」「釣錦鱗」的尋常功用,尾聯則更進一步,借古時「天子、王侯加服,以竹為冠」的典故,以「奉王孫」之語,連類比興。李賀出身名門,有濟世之材,卻一生郁郁不得誌,懷才難遇。此處,以竹為托,表的自是希望能如加冠之竹般被重用、被提攜,一展淩雲抱負之意。
籬竹
【清】鄭燮
一片綠陰如洗,護竹何勞荊杞。
仍將竹做籬笆,求人不如求己。
鄭板橋(鄭燮號板橋)一生以「詩書畫」三者稱絕,愛蘭竹石,常喻竹為「百年長青」之植,以之成誦多篇。其中,【竹石】最著名,【籬竹】則寓意深刻、最富理趣。
首句「一片綠陰如洗」,明快清麗,寥寥六字,便描繪出了修竹千竿、翠色如新、葉重蔭濃的恬適美好景致。
只是,一切美好,大多脆弱易逝,需要守護。竹呢?這樣美好的綠竹清景,自然也需要守護。誰來守護?常人多認為應是帶刺的荊杞,詩人卻不以為然,甚至,在次句,他率然直陳:「護竹何勞荊杞?」何,意為何必。何勞,意即何必勞、無須勞,也就是無須勞煩荊杞,以疑代否,語氣很是強烈。
那麽,不用荊杞來護竹,用什麽呢?三句,詩人給出了明確的答案。「仍將竹做籬笆」,用堅韌的竹子紮一圈籬笆,自然就能將籬內婀娜濃綠、一片清好的美景護持住了,既簡單,又方便,無須另做尋求。
是以,四句,詩人順勢說理,吐出了那句廣傳後世的名言:「求人不如求己。」
竹子堅強自立,不以荊杞為憑依,能夠自我保護、自我成就。人呢?人亦當如竹一般,立身於世,修自身、修德行,自立自強、堅定傲然,無須以任何勢力、任何人為依附,潔身自好,以己為天,秉持中正,自拔節,自疏曠,也能成就自身的「一片綠陰如洗」。
通覽全詩,詩人沒有做贅贅之言,沒有長篇說教,反而寓理於竹,托物明理,將枯燥的說教以竹為載體具現,從竹中發掘種種內美之質,栩栩之間,自覺悠長。鄭板橋雖非詩詞國手,但以竹為籬、以籬護竹的新穎構思,行雲流水般的遣詞用語,深入淺出的析理入趣,卻也難能可貴,堪為大家風致。
詠菊
【唐】白居易
一夜新霜著瓦輕,芭蕉新折敗荷傾。
耐寒唯有東籬菊,金粟初開曉更清。
樂天之詩多平易淺顯、婦孺能懂,這首詠菊小詩卻難得精致。
首句,「一夜新霜著瓦輕」,先為菊花之綻放營造了霜寒清冷的大環境。「一夜」表時序,應末句之「曉」,點出菊為霜後曉放之菊,為摹菊之耐寒淩霜,平添三分韻致;「新霜」說明霜是初霜,季節剛剛改易,間接表明物候為初秋,「輕」則很形象地描繪出了夜霜降落、天氣改變的無聲無息,為詩人觀菊之行再增三分驚喜之意。
次句「芭蕉新折敗荷傾」與三句「耐寒唯有東籬菊」皆是「一夜新霜」後生發而出的景致,只是一衰一放、一折一開,對比鮮明,兩相比照,更凸顯了菊傲霜而放的難能可貴。
四句「金粟初開曉更清」是對新開之菊的具體摹狀。「金粟」艷其色,「更清」應其香,「曉」應「一夜」,首尾之間,自然形成呼應。至此,一幅清新別致的曉菊傲霜圖才算真正勾勒完成。
通觀全詩,不難看出,詩人的層層布局是極有序的,且詠物的同時,托誌自況且況人之意也呼之欲出。菊之品性高潔,可贊可歌者實多,樂天卻獨贊其清絕耐寒,想來,彼時其境遇定然是多艱的,贊菊之語,多半也是對自己的砥礪之言,菊能如此,人亦不遜。
菊花
【唐】元稹
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菊花】是唐代著名詩人元稹的代表詩篇,全詩格調清新,語言雅淡,淺白中縈著三分拙秀,愈品愈見佳趣。
首句「秋叢繞舍似陶家」,起筆淡而不俗,寥寥七字,便將田園舍裏、菊花叢綻的清恬景象從容描繪出來,花開盛烈,一叢叢,一簇簇,蜿蜿蜒蜒,頗見雅趣。「秋」言明物候,「叢」「繞」極言菊花之多、菊綻之盛,「似陶家」明說環境之清幽,暗點茅舍主人如陶公般出塵的品格及誌趣,樸實中見秀華,匠心獨運。
次句「遍繞籬邊日漸斜」上承前句,順勢而繪賞菊之趣,由花及人。「遍繞」二字極言菊之多;「籬邊」既與「似陶家」相應和,又寫出了移步換景、悠然賞菊的意趣;「日漸斜」明是寫實,實則是在以實點虛,借紅日西斜這一現實物象將詩人癡癡賞菊、樂而不知時的情態描摹得入木三分,人、花、落日相契而動,無形之間,一片愛菊之情便已撲面而至。
及後二句,詩人筆鋒轉折,「不是花中偏愛菊」貌似是在否定,實際上卻以否代述,寫出了對菊由衷偏愛的情由。深秋時節,百花雕殘,除了淩寒而放的菊花,竟已無花可賞,「此花開盡更無花」,無一字之贊,卻將內心之贊嘆詠頌之情,述了個完全。大家筆力,由此可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