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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光煒:空靈之境——蘇忠詩集【披風】序

2024-01-22國風

空靈之境——蘇忠詩集【披風】序

程光煒/文

幾次在公開或私人場合見到詩人蘇忠,我一直想找一個感觸他詩歌作品世界的方式,我想到最多的是「空靈」這兩個字。後來與蘇忠聊天,才發覺我的感觸不錯。他生在福建連江一個信佛的家庭,在虔誠的奶奶身邊長大。他雖然並未真正信佛,但是在這種家庭氛圍和生活情景裏完成成長期的詩人,難免會浸染到這種氛圍的某種心靈氣質。蘇忠的溫文爾雅,說話的不疾不徐,觀你眼色的從容淡定和不易察覺的友善,都證實了我的預感。詩歌創作是隨人走的,就像汽車、房子因人的融入,而具有了主人的某種氣味、節奏、愛好一樣。詩歌寫作好像是一種現代職業,其實它更像中國傳統的詩畫書法,作者與作品的生死契闊、不離不舍,終究要化成作者生命中的一個部份,詩與詩人的精神氣質是血脈相連的。

讀蘇忠的詩,首先感覺他在語言上有一種潔癖,不願多寫,也不喜歡多余的字,總傾向把詩寫短,句子簡省到不能容忍的地步。在【金剛經】裏,我們就讀不到一句廢話,處處玄妙,令人不安。【子民】是想用「一生的努力」,看清「光明的身後」究竟有「多少黑暗」,但它只有50個字,10行詩。按照詩的內容,這應該是一個大題目,因為我們窮盡一生,也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詩人卻不願意多說,多寫。這是什麽?我以為他故意在作品周圍留下了很多空白,覺得多說也無益,對於那些沒有這種想法的讀者來說;但對那些心領神會的讀者,卻是一針見血了,是直接挑破了,那詩裏面,原來有一個看不見的深淵。在語言態度上,蘇忠的詩多少有點像現代詩人卞之琳,也是一個不願多寫、不願多說的人,凡事只是點到為止,從不願意多著筆墨,像名詩【斷章】,就那麽幾句,即讓中國讀者猜想了幾十年,多少人為它寫過碩士學位、博士學位論文?比較起來,我相對喜歡【吹劍】,它有一種內斂的劍氣,又不肯說出來。「劍」居然還可以「吹」,真讓人覺得神了,覺得蘇忠這個人不簡單。但究竟是什麽原因促使他這麽寫、這麽思,我說不出來。對好詩,評者其實不需要多說的,只需提到、點到就行了。

鎮定,風吹矮了遠山

吹劍

在雪中

雪是劍的前生

劍是死去的雪

——【吹劍】

它讓我想到金庸的【天龍八部】,那是人、神與山川大河的交匯,是一種不宜宣示的契約。它讓我想起古代執劍遊走四方的春秋戰國的俠客。它同時也有今人身上的影子。總之,這是一首希望總結數千年的詩篇。我說不出它的好處來,但我願意讀它,久而久之,似乎自己身上也沾染了某種劍氣,把我在世俗生活中沾染的許多壞東西一掃而光,我就立在了雪與劍的世界裏了。當然,我也感到蘇忠在追求一種純粹,一種極端,一種危險,在劍氣、大雪、詩裏詩外,在這些詩的字裏行間。

蘇忠是居於寺廟裏寫作的詩人。或者說,他是一個身在滾滾塵世,心卻留在荒山寺廟裏的寫作者。【拈花】裏有這種氣質。

才坐下,就目送

鷙鳥從這裏起身

趕往另一處山巔

白雲之下萬壑之上

這是普通人乘坐飛機,在萬米之上飛翔的感覺。經常乘坐飛機趕往一個個城市,從事社會活動的作者,一定在萬米高空的瞬間,體會到了身在荒山寺廟的主持生命中的神秘的東西。這是萬米之上與荒山寺廟的兩相相望,是生死契闊,是秘密的交流。自然,這是佛教的本義,內心虔誠向佛,即使在滾滾塵世,也在佛中。而即使天天遊逛寺廟,內心無佛,也與佛無緣。生命的辯證法,宗教的辯證法,成為蘇忠詩歌的基本結構,成為他觀察大千世界的方法。「輯二」中的【凝視】、【畫壁】都是這些東西。禪宗,養育了數千年中國人的氣質,又透過經書、詩歌、口口相傳,深入人心。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體會其中的境界和氣息的。我想蘇忠的詩歌,是教人安靜的藝術作品,是教人心靈有方向感而不至於迷失自己的神聖的語感。是心對你的觸摸,是心心相悅的喜悅,假如你真心讀他的詩,與他一起在浩渺的天地之間遊走、冥想和沈思的話。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我個人偏愛「輯十三」中的那些詩篇。它們寬豁,從容,大度,令人頓悟,又讓人溫暖。它們似乎想從宗教的氛圍中走出來,來到一個更能接近我們凡俗生活,在一種空靈境界中,又有一種能令我們充實幸運的東西。例如【鳥的故事】、【請讓道或借光】、【烏鴉飛】等等。人生不能狹窄,也正如空靈不能無邊無界,狹窄的人生與空靈的世界是一種相遇,也應該做到心心相悅,生死契闊,彼此溫暖,生當互助。否則,我們怎麽能夠果敢、勇毅地走完漫長而坎坷的人生,面對種種坎坎坷坷,怎麽把人生的驛站當作萬水千山?

相忘於江湖顯然是快樂的

不要再說什麽相濡以沫

子非魚卻也須感知不必站在濠上

如同我不是你也不是魚

可你還是來了也看到了

萬物齊一不過說了了無牽掛

——【子非魚】

我說我喜歡這種詩歌,是因為我已經活到了軟弱的年紀,雖不能說世事洞明,但也已經到了對世事能夠體察原諒的地步。蘇忠的詩給了我這種滿足,這是我想為新詩集說的最後一句話。

( 程光煒,著名文學評論家、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 )

蘇忠,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文化管理協會理事、中國傳媒大學南廣學院客座教授、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出版散文詩集【禪山水】【慢筆】【快意為禪】,隨筆集【狐行江湖】【職場江湖】,詩集【後城市的一種禪】【一個人的擊打】【披風】【醉花僧】【養字的人】,長篇小說【大時代】等11部,作品發表於【詩刊】【民族文學】【花城】【十月】【人民文學】【作家】【中國作家】【北京文學】【青年文學】【山花】等,部份作品入選多種文學選本。作品曾被轉譯成英文、藏文、維文、蒙古文、哈薩克文、北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