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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勇:【繁花】過後想找個單位,有退休薪金那種 | 對話

2024-03-23綜藝



對話 · 董勇

以下為采訪摘要

「範總」是王家衛導演

鼓勵出來的

對話 董勇

電視劇【繁花】中,說著一口誇張杭州普通話的小老板範總,重新整理了大家對董勇的認知。首先,他竟然是杭州人,還有,他戲路竟然這麽寬。【繁花】之後,董勇的生活也發生了很多他自己都沒想到的變化。

△電視劇【繁花】董勇 飾 範總

對話 董勇

3月初,我們和董勇相約在杭州做存取,在家門口他常去的小面館,我們先一起品嘗了地道的杭州美食。

董勇: 杭州最多的就是網紅面館。現在大部份網紅面館都是按年輕人口味做的,但有的在小裏小巷的,那才是我們小時候吃的味道。這家面館我愛吃就是因為它有我小時候的味道。

田川: 那些網紅面館你都嘗過了?

董勇: 經常去,哪有網紅面館我就去哪。但這種面館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能停車,所以就需要準備一輛小電動車,去哪都很方便。

田川: 你還有電動車?

董勇: 有啊。

田川: 你不怕在街上被人認出來嗎?

董勇: 杭州人不太關註我們這種人,杭州文化都是比較高傲的。比如咱倆正吃面呢,你看見劉德華從邊上走過來了,跟我說那是劉德華,我如果回頭看都會被你罵。杭州人就會說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就是這樣的。

我每天生活在這條街上,剛在對面剪完頭,早上在後面修的腳,因為過兩天要去徒步。早上吃早點,人家看我進門了也就說一句,「董老師來了。」就完了。杭州人生活挺自樂的,不太關註別人的事情。


△董勇

董勇: 我一直認為我是北方人,我9歲就到北京了。我所有成長,哪怕是味覺的定型都是在北方,所以我一直把自己當北方人。去菜市場我買的就比較快,純杭州人他且轉悠呢。過去我們京劇團的一個老師,他就是進菜市場後問第一家店,這青菜多少錢?人家說兩毛,他說先看一看,等會兒再來。然後他就一家家看,轉一圈40分鐘過去了,最後還是買的門口這家。

南方人更精打細算一點,北方人更粗獷。北方儲存大白菜,都是來100斤,大蔥也是兩捆十捆的買,他還用一個個去看嗎?不用。杭州人是恨不得上午去買中午的菜,下午去買晚上的菜。就拿吃飯這事說,我就是一碗炸醬面,手裏拿一根黃瓜,咵咵咵一吃就完了,倍兒香。但南方的習慣是,哪怕今天晚上吃餃子,也得弄兩葷兩素一個湯。概念完全不同。

對話 董勇

董勇前前後後在北京生活了20多年,身上有不少北方人的特質,此前也塑造了很多經典的警察、軍人、硬漢形象,像是早年間【重案六組】裏的神槍手江漢,【黑洞】裏的刑警隊副隊長王明,還有近年來【北平無戰事】裏的曾可達,【三叉戟】裏的「大棍子」等等。所以當【繁花】中的範總一出場,你一定先是覺得眼熟,然後就是覺得顛覆。

董勇: 其實作在所呈現的範總不是我設計出來的,是王家衛導演鼓勵出來的。他的鼓勵不是直接跟你說可以往喜劇上演,而是「好好好,這樣挺好,可以可以」。他就是讓你飛,我看你能飛多高。他還會讓你知道,拍戲不是一條過最好,你還可能可以演出18種來。

田川: 比如都是喝咖啡,範總和警察兩種身份,您會為他們設計怎樣不同的動作細節?

董勇: 如果是演年輕警察,我會拿起杯子喝一口然後叫喚「噗噗噗,燙死我了」,就是莽撞。範總就是拿起杯子後先環顧四周,看看別人是怎麽喝的,原來還要放糖,放下杯子加糖,然後再喝。他們是不一樣的。我還喜歡演大亨,如果也是喝咖啡,有杯咖啡在這兒,但我可能不會去喝,最多就是用勺子攪幾下。最好的演員給每部戲的每個動作,基本都會設計三套以上的方案供導演選擇。

我為什麽喜歡【繁花】,剛拍攝的時候,我還一直想盡量不要因為我再重拍一條,拍到後半段我完全明白王家衛導演是怎樣的拍攝風格了,就完全放開了。王導就像一個大孩子,他最大的玩具就是拍戲。戴著個墨鏡盯著監視器,把我們當樂高一樣,左拼拼右拼拼,上拼拼下拼拼。拼完回去一看覺得不好,全部拆開重拼,這是他最大的樂趣。他也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樂園,特別是像我這種愛演的人,你就去想吧,各式各樣的,怎麽演都行。

對話 董勇

1968年出生的董勇,在【繁花】的那個年代,正是20多歲的年紀。自幼學習京劇的他,那時已經是杭州京劇院的一名武生演員了,有著一份鐵飯碗的工作,每天騎著單車按時上下班,等著單位漲薪金、分房子,一輩子可能就這麽過了,直到時代大潮的變遷開始漸漸被普通百姓感知到。

董勇: 九十年代前後,我們突然知道如果指著單位的薪金,這輩子可能都追不到女孩了。然後發現外面有好多有錢人,一個大企業的駐浙江辦事處主任,一出門就一堆人圍著,要從他手裏拿代理,拿經銷權。我也見過有人拿很多張身份證去上海股市買股票,回來就辦了一個企業。

當時在京劇團,我知道要用自己現有的本事去掙錢。我會翻跟頭,可以去武俠片裏當替身,但劇團不讓。沒人找你拍電影的時候你也沒事做,但只要有人找你拍戲,劇團就一定會給你安排下鄉演出。後來我就買了兩瓶酒去找領導,到領導家門口後我站了好長時間,不知道該怎麽進去,然後我就回來了。回來以後找了一支筆一張紙,用我醜陋的字寫了一封辭職信,然後鋪蓋包一包就回家了,酒我自己喝了。

田川: 當時還沒找到工作,卻把很穩定的一份工作辭掉了,心裏有底嗎?

董勇: 沒底,但就覺得自己能活。辭職的時候我在京劇團的薪金是82塊錢一個月,但那時候我出去拍戲已經可以拿到400塊錢一個月了,而且還有很多機會等著我。比如去歌廳唱歌,人家唱的好的一晚上有40塊,我也拿過15塊一晚的,20塊一晚的也拿到過,但唱了三天那個歌廳倒閉了。反正中間就坑坑窪窪,繞來繞去的,到最後都放棄了。後來我去做廣告了,我們總部在上海,我就一個人在杭州跑廣告。我們是購進國外的電視劇免費給電視台放,然後可能會有三個30秒的廣告區置,我就負責把這個廣告賣出去。

董勇: 那個時候我經常要去上海,記得最苦的一次是,早上電話一響,老板說上午10點前要從杭州電視台拿到帶子母版,然後送到上海。瘋了,8點鐘就過去等著,帶子好重,拿到以後兩個手拎著,打不到車就跑著去火車站。最後上火車的時候,我是先把帶子扔上去,然後自己再跳上去的,因為車都已經開了。當時還沒有直接從杭州到上海的車,我先到松江,之後坐摩托車往上海電視台奔。

我在【繁花】裏演的範總,進入上海後他就想往裏擠,我當初在上海就有這種感覺。一個外地人到了上海,到了一個除了上海人,全中國人民都是鄉下人的城市,你在哪都是孫子。去找客戶你是孫子,回來求創意部趕緊給我出創意,「客戶有要求,你能不能改一改」,又是孫子。事辦成了你又是財務的孫子,得去催款。天天當孫子,就沒有作甲方的時候。

田川: 你說自己最不願意去酒局,去求人,這種社交對你來說很難嗎?

董勇: 太難了,一個不認識的廠長你要想辦法見到他,說服他給你廣告。我就是用最笨的辦法,去這個企業等,甚至連續去一兩個星期,就在人家辦公室一坐。最後人家說,行了,十分的廣告,給你一分。剩下九分早就讓那些出現在飯局上的哥們兒們拿走了。

田川: 兜兜轉轉一大圈,做了那麽多個行業,對您塑造範總有幫助嗎?

董勇: 在別人眼裏可能是這樣,但在我眼裏,我覺得都是潛移默化的。我沒有特別地去關註那些人,但畢竟做了那麽多,肚子裏就有這些東西了。我女兒都遺傳了這個天性,觀察很細。我經常在街上訓練她,我說一個東西,她一眼就能找到。她還經常能發現大人看不到的東西,除了學習不關註,什麽都關註。我就是這樣的人。

當一個我心目中的藝術家

對話 董勇

走過熱火朝天,全民下海的90年代,董勇辭掉了京劇院的鐵飯碗,只身在時代的大潮裏奮力撲騰,嘗試過很多行業,掙到過錢,也敗光過,但始終沒有一個工作,是他願意幹超過三年的,直到他開始進劇組當演員。董勇幸運地趕上了90年代末到新世紀之初,公安刑偵劇大發展的黃金期,憑借武生演員的功底和俊朗的硬漢外形,他成功塑造了很多經典的警察形象,隨著電視劇【重案六組】和【黑洞】的播出,董勇發現自己出名了。

董勇: 那時候太開心了,不是一般的開心,那時候劇本不好就絕對不去,根本不知道其實可以去跟導演商量,可以把劇本改的更好,不要放棄這個機會。好劇本如果導演亂拍就跟導演急。

田川: 是因為有點膨脹了嗎?

董勇: 其實不是膨脹,我就是這種性格。這麽多年走過來,在劇組裏我無論跟誰吵,全都是為了戲,不是為自己。可以去調查跟我合作過的演員,經常是人家要他別說這句詞了,我就會說他就這麽一句話你還不讓他說。邊上如果有特別想說詞的演員,我還經常會分一句給他。給他一句詞,讓他多露一個鏡頭,說不定他就會因為長得帥被大家看到了。

有時我沮喪和失望的是,一個好劇本,我付出了所有努力。但到現場後發現,大家的工作狀態和我想象的不一樣。不是所有人都是為了做好這個事兒來的,人家沒把這事兒當事兒,就是一份工作。我還跟工作人員道歉過,因為我不了解每個人的狀況,有時候會覺得這個服化道怎麽這麽不認真,但後來我才知道人家一個月才多錢,他只拿到了很少的預算……他的要求就是迅速完成這個活兒,然後好去接下一個活兒。所以雖然我是為了戲,但我是錯的。

但反過來我又覺得,如果永遠都是想著趕緊把這個活兒幹完然後去接下一個,那你永遠都是個接活的。熬一熬,忍一忍,少吃兩頓火鍋,把這事兒幹好,不急著接下一個戲,說不定就能再往上走兩個台階。很多人說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但我就是這麽走出來的。

△電視劇【黑洞】董勇 飾 王明

對話 董勇

入行20余年,董勇始終保持著穩定的產出,一年可能會有一部主演的戲,再有幾部做配角的戲,隨著年齡漸長,主演的戲不可避免地越來越少,2014年董勇從北京搬回了家鄉杭州,享受著舒適的工作節奏,過著安逸的小日子。但最近,因為在電視劇【繁花】中出演的範總,董勇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

董勇: 【繁花】讓我感覺自己又重新起航了,但特別是工作的事,我覺得心浮氣躁得厲害。有很多本子找過來,特別是過年的時候,我每天都在看劇本,心裏特別高興,和當年剛拍完【重案六組】【黑洞】的情況一樣。然後腦子就開始猶豫,我是應該借著這最後一哆嗦多給自己增加一些收入,還是應該保持本性,像三四十歲那樣,一看劇本不好就說什麽都不去。這是特別大的一個事兒。以前耗得起也等得起,但我現在老想,我已經56歲了,還能演幾年?還能有多少合適的角色?像我這樣的個體戶,收入全靠拍戲。我現在支撐著一個家,上有老下有小,當然太太也工作,但我的收入是大頭,所以心裏會躁。

剛入行的時候就是努力,就是拼,只要有工作的機會就絕不放過。這條路是直的,你不用去做選擇,不用想那麽多。再後來到了青壯年時期,那會兒我也不會想太多,有好戲就拍,我特別喜歡那個時候的生活狀態。人家跟我說,董老師過年去三亞拍個戲吧,三亞暖和,我說好啊。到那兒拍完我說再待兩天吧,就給賓館交了4天房費,最後我住了68天,離開是因為沒錢了。

田川: 沒錢了是積蓄沒了,還是沒帶夠錢?

董勇: 就是沒錢了,我那會兒沒什麽積蓄,經常是卡裏就還剩兩三萬。當時剛好是【北平無戰事】找我,說你來試個戲,我想反正也要回北京了,那就走吧。那個時候很簡單,拍了一部好戲,我自己,包括業內人士對我認可,心裏挺高興,但生活上也沒有天翻地覆的變化,還是等著人家來找我拍戲。

但【繁花】的播出我覺得是我一輩子都沒遇過的,播出後自己的狀態,我其實覺得有點不舒服。我就去找了一個在杭州的朋友,他聽我說了半天然後跟我說,你就應該按照當初我們喝酒時你說的那麽活,「我就是要當個藝術家,當一個我心目中的藝術家。我就耗著,不是什麽事都去。雖然我喝的是二鍋頭不是茅台,但我就是藝術家。誰見著我都說,別看他窮,戲真可以。」我就想當這麽個人。

△電視劇【繁花】董勇 飾 範總


田川: 物質生活會反噬藝術家嗎?

董勇: 你需要遮蔽掉所有浮躁的東西,所有所謂物質帶來的東西。但在經濟發達的城市很難做到,所以我其實特別想去農村住。但現實狀況不允許,孩子還這麽小,要上學,我們得跟著孩子走。

我到任何地方都能迅速跟人熟起來,到村子裏,我相信過不了幾天我就不用自個兒做飯了,可以這家蹭那家蹭,然後隨時都能找到一兩個酒友喝點兒酒。我想過那樣的日子。

田川: 希望您永遠都可以回歸到想要做藝術家的初心。

董勇: 這是我一直想做的。我現在特別希望哪個單位要我,有勞保,可以拿退休薪金的那種。因為我特別欣賞的藝術家,都不用為勞保和薪金發愁,他們都是劇院的,有單位的人,薪金夠他們吃喝。我的生活狀態單位薪金足夠了。

制作人:張燕

編導:沈爽

編輯: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