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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名人談文化 | 單霽翔:河蜿蜒大地成「人」,人賡續文明如河

2024-06-23辟謠

中新網北京6月22日電(記者 郎朗)德州扒雞能入選「中國四大名雞」,得感謝大運河。

單霽翔曾用一頁紙的篇幅,在自己的書中復盤了大運河如何讓德州扒雞成為全國名吃的過程。

這條水脈他太熟悉了。從2012年成為「故宮看門人」開始,大運河水就是自己的「上班搭子」,潺潺流淌在去故宮的必經之路上。

幾千年的蕩滌,讓故宮的一磚一木,北京的一腔一調,中國人生活的一招一式,都沾染了大運河的氣質。

「如果說長城是中華民族堅挺的脊梁,那麽大運河就是我們民族流動的血脈。」

二十年前,單霽翔寫下了第一份關於大運河文化遺產保護的專項提案,並在之後牽頭推進大運河世界遺產申報工作。

今年是中國大運河申遺成功十周年,他沿著運河走了一趟,想看看現在的大運河在人們生活中扮演什麽角色。

(司方 制圖)

大運河裏的小生活

被劃定保護的古河道已是蘆荻青青,兩岸的城市華燈漸上。看到眼前的景象,單霽翔忍不住想,如果吳王夫差能看到今天,該是怎樣的心情?

起念於政治軍事而在揚州挖下的第一鍬土,沒能覆寫吳國的命運,卻讓同樣自西向東奔流的長江與淮河在中華大地上挽起手臂。

邗溝,開啟了人們對水的想象力。

此後2500年,歷經秦漢、隋唐、兩宋、元明清等王朝,連點成線,巍巍中華的版圖上描摹出一條跨越3000多公裏、縱貫6省35市,聯通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系的中國大運河。

當征服的野心和防禦的意誌淡化,萬裏長城已靜默成時間的標本,大運河卻因這種貫通而成為綿延長久的、每一天的小生活。

單霽翔在自己【大運河漂來紫禁城】的書裏講過很多小故事。比如山東臨清富含鐵質的沙土千錘百煉成嵌入紫禁城的青磚、高大的楠杉劈開石頭乘風破浪沿河北上成為皇家「神木」……可以說整座紫禁城都是大運河「漂」來的。

圖為單霽翔。供圖

又如中國北方並不盛產竹子,但在山東濟寧、臨清等很多城市都有一條「竹竿巷」。元代開始,做竹椅家具的方活匠人和做竹籃鳥籠的圓活匠人零零散散聚在河邊,用大運河上漂來的江南竹子,小的做毛筆,大的建房子。幾百年後的今天,即便大運河在一些城市已經斷流,竹編器具卻依然密密地編織著當地人的日子。

互聯網尚未誕生的年代,船夫就是大運河沿線最好的KOL。康熙年間山東德州運河碼頭邊,賈老板因失誤「研制」成的「五香脫骨扒雞」,就因為大運河漕運的繁忙而走紅全國。

有類似命運的還有河北滄州吳橋雜技。

明清時期,吳橋土地貧瘠,天災人禍不斷,當地百姓為了生存只能浪跡江湖賣藝。而大運河帶來了人流和商機,也成為吳橋藝人展示的場所,時至今日,中國吳橋國際雜技藝術節已經成為國際重要雜技賽事。

滄州另一張「武術之鄉」的名片,也是因為當年運河碼頭倉庫需要鏢局鏢師守衛。今天,「鏢不喊滄」已成為昔日的名聲,但尚武、講義氣的性格特點牢牢刻進滄州人的內心深處。

「大運河讓我們知道文物保護和文化遺產保護,是有很大區別的。文化遺產保護的內容更深刻更廣泛,也和人民群眾的生活更密切相關。」單霽翔說。

「對文化遺產來說,保護不是目的,利用也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就是傳承。」

【啟航!大運河】節目中,跟著單霽翔的視角,隨大運河軌跡流轉,你能看見並感受到它如何浸潤著沿岸老百姓的小生活:茶館酒肆,小販叫賣,家人閑坐,燈火可親。

古河道裏,昔日的風聲雨聲已經遠去,但千年前洗衣的棒槌至今沒有停過,搗衣聲、說笑聲、流水聲,還有乘興而歌的聲音,久久回蕩,你能看清我們的過去竟被塑造得如此完整清晰。

那種置身歷史的滄桑感和肅穆感,讓眼前的一切失去了歷史和名字,世界只是一些影影綽綽的溫柔。

河已不是原來的河,人也不是原來的人。

但某種意義上,河還是原來的河,人還是原來的人。

資料圖:江蘇高郵大運河河畔。(中新社記者 泱波 攝)

大運河上的壯舉

水在能被人類感知之前就迴圈存在於空中、地底、海裏,承載著時間透明的痕跡。

它變化多端,可以狂野暴力,也可以平靜清澈;能匯集淤塞,也能自由流動。它本性多變,又和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對喜歡基於現實進行思考的中國人來說,水是再好不過的思考介質。

古人說「洪水猛獸」,因大運河繁榮的河南開封,「城摞城」地層很直觀地體現了這一點。

「龍亭地下三米就是清代的開封城,再往下五米是明代的開封,往下六米就是金代的汴京城,八米的地方又是宋代的汴梁,也就是東京城;十米處是唐代的汴州,大約十二米處,就是魏國的大梁城。」單霽翔介紹。

這是一片不斷被黃河泥沙埋沒、又一次次因河流漕運繁榮而被不同朝代的百姓不斷重建的土地,八朝古都像標本一樣被封存地下。

摧毀的力量從未停止,眷戀土地的鄉土中國滴水穿石。

面對自然的威脅,比起逃避、對峙,中國人更願意尋求一種盡可能溫和的方式來溝通,以求共存。

資料圖:揚州中國大運河博物館展現土層變遷。(張蔚然 攝)

北宋沈括、宋用臣在汴河(隋代大運河中的一段)分段築堰、導洛通汴,元代郭守敬將大運河裁彎取直;宋禮、白英修建南旺分水樞紐,潘季馴首創「束水攻沙」,林則徐修建洪湖大堤;抗戰時,張光鬥做出了中國人自主設計建造的第一批水電站;2022年,德州四女寺南運河節制閘開啟,大運河實作百年來首次全線通水……

與水的不斷博弈中,不同年代的人們透過水利工程有了聯系和對話。大運河也因聯通了南北、時間、朝代、人群,而成為一條不斷新生、真正具有生命歷程的運河。

這是一個民族的壯舉。

把大運河沿岸的幾十座城市當成一個整體進行世界遺產申報,也是一項史無前例的「壯舉」。

早在2003年,當時作為國家文物局局長的單霽翔就送出過建議,在南水北調工程中要註重包括大運河在內的文化遺產保護。這是在大運河文物保護方面最早的提案。

2004年,經過三次大運河全程調研,他又送出【關於大運河文化遺產保護亟待加強的提案】,並在2007年牽頭寫了【關於推進大運河世界遺產申報工作的提案】,大運河文化遺產保護整體行動逐漸展開。

沿岸幾十座城市,沒有一個被落下,這很難。但單霽翔記得更多的是沿線居民高漲的熱情:他們清理垃圾、打掃運河,出現了「河水清冽,碧波蕩漾,當地人在河偏張網捕魚,聊天嬉戲」的情景。

「在中國,每一次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幾乎都伴隨著一場大規模的環境整治。」因此,今人才能感受那份「深山藏古剎」的意境,欣賞「蘇堤春曉」的嫵媚。

「全世界沒有哪個國家年年申報世界文化遺產,更沒有哪個國家年年申報成功。」

「但中國在這方面取得了成功。」

資料圖:夜色中的揚州中國大運河博物館(泱波 攝)

河之於人,人之於河

都說歷史是一場千年的重逢,在中國,在大運河上,這樣的重逢無處不在。

隨便開啟一份運河沿岸省市的地圖,每一個叫「閘村」「壩村」的地點都見證過大運河水系河道的變遷。那些開開合合的閘口像琴鍵一樣,譜出生生不息的中華文明之歌。

在京杭大運河南段,有鑒真和尚從江蘇張家港黃泗浦出發東渡,明代鄭和在江蘇太倉劉家港七次起錨下西洋。

大運河蘇州段,始建於唐代、長達316.8米的中國最長連拱石橋寶帶橋下,曾有商船行走;不遠處,鋼筋建造的現代大橋上車水馬龍。僅隔數百米,卻一眼窺千年。

大運河與長江交匯處的夜晚,唐代張若虛「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春江花月夜】「孤篇橫絕全唐」;宋代王安石看著一樣的月亮寫下「京口瓜洲一水間」,感慨「明月何時照我還」。

得益於當年申遺時對中國大運河沿線文化空間的保護,而今風景依舊在,我們也可以和知己在同樣的月光下一起為理想並肩。

資料圖:中國大運河南端拱宸橋,遊客提燈觀景。中新社記者 王剛 攝

開掘於春秋時期,完成於隋朝,繁榮於唐代,取直於元代,疏通於明清的中國大運河,是世界上開鑿時間最早、最長、空間跨度最大、使用時間最久的人工運河,被國際工業遺產保護委員會在【國際運河古跡名錄】中列為最具影響力的水道,長度是蘇伊士運河的16倍,巴拿馬運河的33倍。

從古至今,那些流淌的想象、浩遠的歷史,成為詩歌,成為酒,成為美食,人們吟誦傳唱,飲之食之,澆築成骨血,寫進民族的精神圖譜。

萬裏長城和中國大運河組成了物理意義上的「人」,河道貫通帶來的交融塑造著文化基因,成就了一代又一代風流人物。

流動的大運河帶來了流動的生活,中華民族流動傳承的血脈和文化也成為了「河」。

河已不是原來的河,人也不是原來的人;河成就了人,人也成為了河。

「在長城和大運河這一撇一捺大寫‘人’字的兩側,西側有陸地絲綢古道,東側有海上絲綢之路,像腰間的彩帶飄展開去。」單霽翔說。

「正是這樣一個脊梁堅挺、血脈流暢、交流開放的‘人’,生動地體現出中華民族進步與發展、交流與對話的文明史。」(完)

(中國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