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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復讀生,怎麽了

2024-03-24辟謠

高考失敗,怎麽辦?

來自廣西農村家庭的「復讀狂人」唐尚珺曾經寫過答案。決定參加2024年高考後,他在山裏的球場寫下微博:「不是每個球都會進,也不是每個願望都這麽容易實作。」

與許多農村娃娃一樣,這位折戟的學子再次選擇了復讀。他只是比一般人更執著,第一次復讀沒考上清華,一遍遍重新來,直到14年過去,仍未「上岸」。

唐尚珺是個例,背後卻是無數復讀生群體的心態映照。

廣州高山學校的校長張惠,退休後開始專註復讀生教育,至今已經26年。她告訴南風窗,隨著社會與高等教育的發展,學生和家長對復讀的需求越來越強烈。這是一群在學習階段被刻板印象定義的笨小孩、失敗者。

但多讀了一年,人生就會發生逆轉嗎?中國人民大學博士生葉劍濤根據 「中國大學生追蹤調查數據(PSCUS)」,調研了2700多名復讀生。他發現,在大學生內部,不同家庭背景的學生透過復讀考上大學的概率有顯著差異。

結果是,「弱勢階層子女透過復讀考上普通大學的發生比更高」。

為了看到復讀生逆襲的軌跡與覆寫的命運,我們走進了張惠的復讀機構,觀察了這裏的日與夜。在「高四生」忘我的學習世界裏,你會發現,好的教育通常在細節凸顯,但內核通常是相似的:給予個體公平流動的機會,以及改變命運的希望。

如80歲校長張惠堅持的,「我要他/她們發現,自己原來這麽聰明。」

重新開機

高山學校的主校區並不顯眼。在廣州繁華老城區一棟寫字樓的四層,白熾燈通常亮到很晚。走出電梯,寫字樓的走廊映著一幅標語:「我們也許真的無法成為偉大的人,但卻可以在生命中擁有若幹偉大的時刻。」

這裏,每年6月至9月,是來訪者最絡繹不絕的時候。學校的活動室擺滿了桌椅,坐著前來問詢家長。張惠記得,有些人的高考成績還沒出來,家長和孩子便開始咨詢復讀的事宜。

想復讀的也許不止是考生本人。她見過很多「望子成龍」的家長,在子女高考出分以後感到了心理落差:「憑什麽就我家小孩不能考上大學?我現在再要一次機會。」中國家長對高等教育強烈的心理渴求,讓高山學校的咨詢室裏,來者經常是頭發花白的中年人。

有時候想復讀的不止是考生本人/圖源:【六弄咖啡館】劇照

張惠記得多年前的一位寡言的父親。在入學咨詢環節,他幾乎沒怎麽說話。等到眾人散去,他走到張惠面前,問她:「校長,我能不能在你面前哭一次?」

她當即無法理解這個「請求」。直到這位父親爆發了哭聲,對她說道:「我也想表達一下——現在栽培一個孩子,實在太難了。」

高考的成敗在許多教育學和社會學的研究裏,都與家庭背景繫結緊密。清華大學的「中國大學生學習與發展追蹤研究」顯示,缺乏教育資源和家庭指導的「第一代大學生」群體中,復讀生的比例顯著地高。

這份調研發現,2011年至2018年,「第一代大學生」參加復讀的比例為19.91%,而「非第一代大學生」復讀的只有11.76%。

2021年,中國人民大學的研究發現,在基礎教育過程中,由於弱勢家庭的孩子在各方面處於劣勢地位,導致在初次高考中也處於不利地位,只能透過復讀提高獲得高等教育的概率。

「以時間換成績,這是他們最無奈也是最優的選擇。」該研究表示。

高山學校在讀生

以時間換更好的成績,促使著眾多家長和學生踏上復讀之路。在高山當了5年班主任的丁相玉告訴我,在高山,復讀學生的群體主要有幾類,一小部份是沒考上夢想大學的尖子生。

再下一層,是高考上了本科線,但還達到公辦線的學生。「這個群體有一個比較典型的特點:過度自信。」丁相玉說。多數情況,這類學生看上去掌握了所有知識點,但「處於一瓶水不滿的情況」,學習還不夠踏實。

還有很大的一部份復讀生,第一次高考的分數在本科線上下,是以前學校的「差生」,只能上三本院校。

「這類人的共同點是:沒有自信。」

我問她,沒有自信的學生們如何下定決心,面對又一年的殘酷備考?

丁相玉說:「他們中的很多人對結果不甘心。」不甘心失敗的心理,促使了改變的發生。帶著再活一次的心態,他們決意在高山,重新開機一次高三。

看見

在高山,學生的時間是最寶貴的——一節課的時長是80分鐘,是傳統課堂的兩倍。一周有六天時間都在上課、考試。身處這棟寫字樓,你很容易可以發現,學生的腳步比上班族得還快。

教師的節奏也風風火火的。帶著黑框眼鏡的丁相玉步伐很快,采訪結束轉頭就消失在了走廊裏。高考倒計時100天,她也時間緊迫。前段時間,她把班上30多位同學在過去半年9次大考的成績都打了出來,逐個分析了一遍。

圈出每位同學優勢和最短板的科目後,她接著給每個同學的成績單上寫留言,大意是:「你的優勢在哪裏?需要彌補的弱勢是什麽?在我心目中,你是一個可以達到什麽高度的人。」

高山學校每天設有專門的答疑時間

這位90後女孩也是第一次當教師。2018年,從湖南一高校英語專業畢業時,丁相玉做了專業對口的外貿員。只幹了半年,她決定從外貿公司離職,投入更適合自己的教培行業。

但連她自己也沒想到,命運般陰差陽錯,她接觸了一群讀書時從未深入了解的「差生」群體。

她和我坦言,第一年教復讀生時,自己很痛苦,「很難理解為什麽他/她能把那麽簡單的數學題做錯」。有時候,她忍不住想對他們發脾氣。

「我回想當時我讀書時,如果到了這個節點,我們已經很著急了,但(緊迫感)從他們身上是看不到的。」

直到經歷了第一年教學,與更多前輩積累教學經驗後,丁相玉才找到與復讀生相處的方式。

開啟心靈大門的第一步,是看到個體。

丁相玉告訴我,很多復讀生在高中階段是被忽略的、沈默的大多數。「上學時,老師最關註的可能是成績上遊的同學,或者是最下層調皮搗蛋的人。但是往往處在中間的這一批人,最容易被老師忽略。」

來高山復讀後,丁相玉想讓這些被熟視無睹的小孩,體會被看到的感覺,那種被正向激勵推著前進的滋味。

她要在一開學就給高四孩子們重建信心。而這個步驟,需要師者擁有經驗和耐心。

丁相玉的辦法是,先按照個人特點,為每個人把各階段的目標確定好。在教學時,她以鼓勵和表揚為主。「等目標從低到高,逐漸達成的時候,慢慢地,他/她們就會對自己有信心了。」

【黑狗】劇照

面對不同個體,她希望開啟各自的心扉。「我在與個人對話和交流的時候,會不停地挖掘他究竟是怎麽想的:想考什麽樣的學校,想證明什麽。每個學生的身上都會有那麽一點不一樣的東西,找到了以後,這個學生就會很好帶。」

她記得一個小孩,在高山呆了兩年。因為父母離異的關系,他一直悶悶不樂,甚至因此陷入抑郁,幾個月無法出門上課。

無法上課的日子裏,2021年,丁相玉經常給他打電話聊天。

到了第二年,讓丁相玉感到欣喜的是,在交流時,他開始「願意把心事都跟我說,願意求助我。」

她知道,鑰匙開啟了門。

這個學生最後成功考取了夢想大學。

教育的力量

當不甘心的學生,遇到了高度體察人心的教師,教育帶來的化學反應悄無聲息地發生了。

校長張惠在這一行呆了26年。但丁相玉和我講述起她時,想起的是這位老太太每年都會與教師一起送學生高考。6月的南方太陽經常火辣辣的,她卻記得,校長會站在大太陽底下送考,從來不會往樹蔭底下挪一挪。

張惠校長送考現場

張惠和我講述,這一行是理想主義的天堂,高考有著改變他人人生的作用。但她想給學生的,是再活一次的體驗。「高四不是高中幾年的簡單重復,而是讓人發現,自己原來不是笨小孩,你的能力和智慧是被壓抑了。你還可以再來一次。」

於是,高山學校和很多機構不同,這裏的班主任不承擔教課任務,負責全職帶學生,觀察每個學生的動態。「別人都說我是教育行業的傻瓜。請班主任不教書,多高的成本啊。」張惠說。

同時,復讀階段也有更頻繁的考試。一位知乎網友回憶,「在高山,早上有早練,中午飯後有小練,晚上有晚練,每周六發卷子下來模擬考試;12月和4月分別有長達六周和兩個月的連續考試……這種連續考試確實很辛苦,但是經歷幾次也適應了節奏。」

丁相玉也對我承認,這是管理更嚴格,「沒那麽自由」的高四生活。學生的進退和變化會被班主任發現。一些學生告訴她,在高山一周做的卷子,「快抵上我原來一個月或者是半個學期」。

以做題搶時間、換取成績,也許正如許多研究所說,是面對復讀階段學生無奈的策略。一切仍是為了擠高考獨木橋時,人的腳下可以擁有更防滑的鞋子。

高山學校學生飯堂

2021年,北京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丁延慶團隊在【高考復讀有用嗎?】指出,以寧夏省為研究樣本,根據斷點回歸結果,「二本線下10 分以內的學生復讀率明顯偏高,且有顯著的正向收益」。

而在高山,教育者最希望的是,用一年的奮鬥,學生不僅可以收獲成績,還有希望、愛與勇氣。

一個學生在知乎寫道:「我感謝高山。復讀本身就是一場艱難的冒險。說怨(辛苦)肯定有,但當我從考場走出來那一刻起,我與自己和解。至少我可以坦坦蕩蕩地告訴所有人:‘我有在成長哦’。高山的考試讓我能不斷地調整考場心態,面對任何題目都能不產生太大的情緒波動,這是我的收獲。」

2024年3月6日,廣東廣州日報傳媒股份有限公司(粵傳媒)與廣州高山文化培訓學校代表在廣州記者鄉村俱樂部簽約,廣報高山學校正式籌辦。這是「媒體+教育」的轉型跨界與深度融合,共同建立廣東省首個全日制高考復讀學校園林式校區。

廣報高山學校鳥瞰圖

多功能課室

據悉,在簽約儀式上,雙方代表啟動了廣報高山學校新校區的改造建設。新校區位於廣州市花都區獅嶺鎮山前旅遊大道,在廣州記者鄉村俱樂部基礎上改建,占地近50畝,建築面積約2萬平方米。新校區改建完成後,廣報高山學校將形成「一校三區」優勢辦學機制。

事業似乎更加忙碌了,而80歲的張惠仍樂此不疲。她總能回想起,約60年前,她抵達師範學校報到時,擡頭看到墻上的一句話:

「親愛的同學,祝賀你選擇了青春常在的事業。」

(來源:南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