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留心現代中國畫的人，大概都覺得悲觀，好像是黃金時代已經過去，元四大家的風範不可復見，即四王吳惲亦不可復得。不僅中國畫為然，中國舊詩也是一樣，當代能詩的並無幾人，像「海藏樓」那樣的作品已不多得，其他更無論矣。中國舊戲又何嘗不然？老成雕謝，瓦釜雷鳴！
馬遠【秋江漁隱圖】
大概這些藝術的衰落，由於人才的雕零， 而人才之所以不盛，則由於「有閑階級」的式微。藝術是「閑」的結果，人在有閑的時候才得下功夫苦苦鉆研，才能有成就。如果大家都忙著衣食，忙著名利，忙著追求現代的專門知識，用毛筆的機會根本就不多，怎能產生畫家？但是這裏有一個問題。
南宋 夏圭 雪堂客話圖
客觀環境固然可以決定一種藝術的盛衰，但客觀環境也不是硬邦邦的一點都不受人為的力量的影響。現在西洋文化進來了，我們的社會變動了，士大夫階級沒落了，這是大勢所趨，無可挽回的事。可是如果有一批愛好藝術的道地的中國人有意不使國畫成為絕響，在這急遽變化的社會潮流當中，劃出一部份力量投在有閑的生活裏，似乎也未嘗不可培養出一些好的作品。
郭熙【雪山行旅圖】
即以西洋畫為例，那也是很需要多年修養的，但在高度工業化的國度裏，並不曾絕跡。如果毛筆墨紙的來源斷絕，中國畫家就滅亡。否則中國畫的前途雖 然暗淡，只要有人肯下功夫，一時尚不至於完全消滅。不過，從前文人畫的全盛時代的情況，當然是永遠不會再有的了。還有一點：中國畫已有定型，猶之中國詩、中國戲，規模是不容再改動的，一改動便不再是那麽一回事，所以李先生結語所說：「所以中國新藝術的開展，只有另行建造，另尋途徑了」，頗值得考慮。
南宋 佚名 溪山暮雪圖
評者私意，以為中國畫將來也許墮落以至於滅亡，但是中國畫不能再翻出什麽 新鮮花樣，沒有改良改造的余地，毛筆水墨宣紙只能產生這樣的畫，要畫也只有山水花卉這麽一套，講畫理也只有「氣韻生動」「寫胸中逸氣」那麽一套，講技術也只有用筆用墨那麽一套，此外沒有別的法門。
南宋 梁楷 雪景山水圖
中國畫裏加上飛機汽車以及西裝少年，或是擷取其他當前寫實題材，都是偶然 做戲，不能挽狂瀾於既倒。思想上不該復古，藝術上卻無法維新。中國畫是不是要遭遇希臘雕刻的命運呢？看樣子恐怕不免。我們是不是由著它去，有沒有一點辦法呢？李先生的書使我們不能不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