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本草平、華野，李兆暉譯
2. 撤退 — — 沒剩下幾個人
8月31日，蘇軍的包圍突然撤開了一面。這天下午，衛生隊終於接到撤退的命令，衛生兵們三三兩兩無精打采地開始從尼蓋索裏莫特向後方撤退。
駐守在這裏的其 他殘存部隊也開始撤 退， 一個個無精打采、 腳步沈重，看樣子就像 一群被打掉尾巴、四處 逃散的禿鷹一樣，再也 飛不起來了。
剛剛撤出不遠，突 然丘陵上出現了幾輛 蘇軍的坦克。撤退的隊 伍頓時慌亂起來，大家紛紛找地方藏身。我和幾個衛生兵逃到一塊大巖石的後面，臥在那裏就再也不敢動了。蘇軍的坦克完全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 子，開啟頂蓋探出身子，相互之間好像在呼喊著什麽,又好像 在商議著什麽,沒放槍也沒開炮，掉轉方向一溜煙兒地開走了。
大概是蘇軍坦克發現了衛生隊急救包上的紅十字標誌了， 所以才饒了我們的吧?要不然是不會就這麽輕易地放過的，士兵 們也說：「多虧了你們這個紅十字標誌，要不這次恐怕就沒命 啦。」大家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整理一下破爛的衣服 和行李，又開始向後方撤退，累得疲憊不堪，肚子餓得咕咕直 叫，連說話的勁兒都沒有了。
在這以後的一段時間裏，我的記憶始終是模糊的，衛生隊 以後是怎麽走的，走的哪條路，又是什麽時候撤退到諾門罕的， 一點兒也記不得了。只記得幹渴難忍，嗓子幹得像要冒火一樣， 想喝水想喝水!想喝水!除此之外什麽也記不得了，就像夢遊 癥患者一樣，在茫茫的曠野上徘徊，在半生半死的饑餓線上掙 紮。幸運的是，不可思議的是，蘇軍沒有再追擊我們。
到達諾門罕以後，我全身就像散了架一樣，再也沒有力氣 動彈了。在荒野上沒吃沒喝地走了那麽長時間，身體已經幹枯 了，最後的一點力氣也好像被一下子抽走了似的，倒在地上就 像死人一樣睡了過去。
就在這一天，整個日軍的戰線全線崩潰。也就是說，哈拉 哈河東岸糾紛地帶已經完全落入蘇蒙軍之手。但也是蘇蒙軍攻 到了他們自己主張的國境線以後就停止了軍事攻擊，坦克也只 在國境線自己一側徘徊，沒有再向前攻擊。這才饒了我們一命，使第23師團殘部得以逃脫。
第6軍的其他殘存部隊也從糾紛地帶撤出(準確地說應該叫敗退),全部集結到了諾門罕。小松原師團長所掌握的，總共才500來人。這還是把各個部隊剩下的人都算上了，不到兩個中隊的兵力。
第6軍雖然敗退下來，但是關東軍並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敗，不準備結束戰爭。事後才知道關東軍正調兵遣將，準備發動「更大規模、真正的作戰」,作戰計劃大致如下：
攻擊兵力：第2師團、第4師團，以這兩個師團從正面發起攻擊。
預備兵力：第1師團、第8師團。
火力兵器：全滿洲所有的重炮、機械化山炮1個聯隊，獨立山炮2個聯隊，坦克第5聯隊，野戰重炮第4聯隊、第9聯隊，關東軍高射炮部隊及飛行部隊的一部。
以上部隊9月9日全部集結到諾門罕附近，9月10日準備發起全面攻擊，整個作戰於9月底結束，收復整個諾門罕以後、冬季到來之前撤出全部攻擊部隊。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二期作戰計劃沒有得到實施，否則悲劇還要擴大。這個作戰計劃可以說還是紙上談兵、憑空杜撰的「作文」。盡管我只是一個軍醫，不是什麽軍事家也不是關東軍的什麽大參謀，但是卻發現這個二期作戰計劃有三大漏洞：
一是火力不足，就憑以上這點火炮及坦克，根本無法與蘇軍相抗衡。火炮數量少不說，射程也比蘇軍的差得多，坦克就更不用說了。上次兩個聯隊都不是蘇軍的對手，這次才一個聯隊，又能解決什麽問題。
二是時間之短根本來不及修築工事，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要把以上兵力、兵器運輸到前線，已經相當困難了，根本無暇顧及修築陣地工事。這就等於赤身裸體去和蘇軍打仗，必將重蹈第6軍的覆轍。
三是沒有冬營準備，作戰計劃順利進行下去還好說，假如蘇軍反撲過來或者雙方相持不下，到了10月中旬還在打的話，到那時再準備材料、冬營物資，根本就來不及。入冬後零下40℃的奇寒非毀了這幾個師團不可。
這就是日本陸軍「精英們」制定的作戰計劃，局外人都能看出漏洞的計劃。他們總是無限地誇大自己，盲目地相信自己的力量。反過來卻一再輕視小看對方的力量，關東軍就是一夥自大狂，而過政信就是這夥自大狂的急先鋒。在他的字典裏你找不到「敗仗」、「敗退」的字眼，陣地已危在旦夕 之時還要「包圍敵人、殲滅敵人」;沒有坦克就用「肉 彈攻擊」,白天打不了就用「夜襲攻擊」。
對自己作 戰計劃的拙劣之處、對自己的錯判誤判等完全沒有 一點兒反省之意，進軍喇叭一吹到底，他所知道的除了「攻擊!攻擊!攻擊」,就是「肉彈!肉彈!肉彈」。
就在關東軍和參謀本部你爭我鬥互不相讓之際， 9月5日，諾門罕的殘存部隊繼續向後方撤退。
部隊一大早就開始出發，這一天天氣特別好，天 高氣爽晴空萬裏。天氣好是好，只是老在太陽下面走，曬得難受，荒野的沙土也被太陽曬得滾燙滾燙的。快 到中午時就更難受，我們一個個汗流浹背，滿臉塵 土。
日軍發明的反坦克防護服裝
走著走著我掉隊了， 一個人默默地落在後面，就覺得兩條腿沈得邁不動，口渴得像要冒煙，好在身後還有兩個掉隊的士兵做伴，心裏才多少放心一些，但是彼此之間誰也沒說話，幹渴和疲勞使人連話也懶得說了。在這兒不用說找到喝的水了，連那些生命力頑強的雜草也都已經幹枯死了。
剛剛爬上一個小沙丘，我突然被眼前出現的一幕驚呆了，兩條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眼前不遠處站著一個渾身臟得不能再臟、羽毛都快掉光了的大禿鷹，兩眼閃著兇狠的光，擺出 一幅隨時都要撲過來的架勢。
禿鷹頭上光禿禿的，只長著幾根雜毛，整個腦袋還是油光 光的，腦袋晃悠的時候還有點閃閃發亮，頭上有的地方連顱骨 都露出來了，看上去真讓人感到有些陰森森的。 一靠近它，它 就馬上伸展開巨大的翅膀撲騰幾下，擺出一幅氣勢洶洶的架勢， 它那怒氣沖沖的樣子好像是說：你再往前走的話，我就撲上去 咬你!
往那禿鷹的身後看去，我不由得嚇了一跳：在這個沙漠強 盜身後不遠，橫臥著一具屍體!
我一下子覺得惡心起來，急忙轉 過臉去打算趕快離開這裏，可是剛剛走出了十幾步，身子不由 自主地又停了下來，這屍體如果是第23師團士兵的話，衛生隊 有責任把它收容回去，這也是衛生隊在戰場上的任務之一。再 說這屍體就這麽扔在這兒被禿鷹吃個精光，未免也有點兒太殘 忍了。良心的呼喚使我終於再次向禿鷹逼近。
那禿鷹正用鋒利的尖嘴撕著屍體，見我返回來好像吃了一 驚，連連後退了幾步，又展開那臟乎乎的大翅膀，虎視眈眈，準 備決一雌雄。大概在那禿鷹看來，我這種舉動明顯地是要搶它 嘴邊的肉，那怎麽行啊。
這時候身後的那兩個士兵也跟了上來，看到眼前的情景不 由得「呀」地尖叫起來，這一聲尖叫一下子把禿鷹的註意力吸 引過去了，瞅準這個空檔我仔細看了看，原來那不是人的屍體， 而是一匹死馬，這才放下心來。
「哎，這是一匹死馬，不要緊的。」 我轉身想告訴那兩個士兵，可是回頭一看他倆早已沒影了，只 有那禿鷹還盯著我，站在那兒等著呢。再一看，兩個士兵早已 跑出老遠。
「軍醫呀，你也真行，那種陰森森的地方你也敢站在那裏 看。」兩個士兵感嘆到。
我急忙解釋：「我也是起了一身的雞皮 疙瘩，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可那要是士兵的屍體就不能扔 在那裏不管，所以我才湊過去看了看，好在不是人的屍體，是 一匹死馬。」
聽我這麽一解釋，兩個士兵的臉上才露出一點笑 意，但是笑得很不自然。三個人又沈默了下來，低著頭往前走。
這個腦袋光禿禿、身上臟乎乎，看起來又笨又壯的家夥，真 是名副其實的大禿鷹，記得以前在哪本書上見過，不過說真的， 猛地一看這家夥還真有一種「天方夜譚」的感覺，兩個翅膀全 伸展開來足有3米多長，體重怎麽也有30公斤左右，光那光禿 禿的腦袋就比個小孩頭還大，看上去令人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森 感和厭惡感。
這動物怎麽看都不 像是這個世上的動物，要 是說它是沙漠死神的使 者倒是挺合適的，別看它 臟乎乎的，卻有一副威風 凜凜的雄姿。
這種禿鷹是不是一 生下來腦袋上就沒有毛 兒?還是和人一樣隨著年 齡的增長而開始禿頂呢? 要是 一 出生就是 一 個光 禿禿的腦袋，那不就跟一個小老頭一樣了嗎?
這太可笑了，我禁不住笑了起來，越笑越想 笑，越笑越覺得好笑，直笑得直不起腰來， 一邊笑嘴裏還一邊 大呼小叫：「有意思，有意思，太有意思啦!」
兩個士兵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急忙跑了過來，滿臉是驚恐 不安的表情。「那禿鷹的腦袋太滑稽，太有意思了。」我說著還 是禁不住笑。
「禿鷹的腦袋有什麽好笑的?軍醫的腦袋才好笑呢，是不是 出了什麽毛病了?」「我們還以為軍醫精神失常了呢，嚇了我們 一大跳，真是的!」兩個士兵嘟囔著， 一屁股就坐在沙地上了。
我掏出臟得像擦腳布一樣的手帕擦了兩把汗，走到士兵的 身後也一屁股坐了下來，三個人誰都不說話了，也沒什麽好說 的了，疲乏無力不說，想想剛才那一幕，總覺得是一種不祥之兆。
「禿鷹，禿鷹，衛生隊不是也跟禿鷹一樣嗎?衛生兵算不上 戰士，並且從衛生隊的作用來看，倒是很像那臟乎乎的禿鷹，兩 者共同的目標都是尋找屍體，所不同的是衛生隊把屍體收容回 去燒掉，而禿鷹是把屍體收容到自己的肚子裏，現在衛生隊撤 出了戰場，剩下的屍體就該由禿鷹來收容了吧?」我低著頭，心 裏這麽琢磨著。
資料補充：
日軍的非常規兵器
日軍在二戰期間發明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武器，這些創意奇特的武器很像今天 電子遊戲中的物品，也只有日本兵工設計部門才會認為它們能用於實戰。
隨便舉 出幾個例子：
肩射高炮
二戰時日軍的高射機槍沒有自行能力，而且裝備量也少得可憐。為此日軍別 出心裁設計了一種步兵便攜式高射武器，稱為「70毫米阻塞彈發射器」.這種武器 炮身長1.2米，和步槍長度相當。口徑是70毫米。
原理就和煙火一樣.炮彈靠噴 射力上升到一定高度後炸開.放出7個掛在降落傘上的小炸彈，分布在敵機前，阻 擋其飛行路線，敵機觸及降落傘就會引爆。這種特別武器試用後，由於那些小炸 彈往往會掉在己方陣地上，戰果又不明顯，於是就被廢棄了.
「哼哼」雷達
早在太平洋戰爭前，日本陸軍就已經裝備了稱為「電波警戒機甲型」的對空 觀測雷達。不過這種儀器的原理和發射脈沖電磁波的普通雷達不同，它是利用物 理學上的都卜勒效應，設定發射台將電波發射到接收台。
當敵機穿越其間時，接 收機就會發出「哼哼」的聲音。這種被戲稱為「哼哼」的雷達的設計原理實際上 和民間拉上掛有鈴鐺的細繩來防盜的原理一樣。但這種儀器無法發現從其他方向 飛來的敵機，不久就被普通雷達(稱為「電波警戒機乙型」)代替了.
遙控坦克
日俄戰爭以後，日本的假想敵一直是蘇聯。在蘇「滿」邊境，為了能夠突破 蘇軍建築的鋼筋混凝土碉堡，1937年日本陸軍研發了遙控小坦克，也稱為「裝甲 作業機」。這種無人駕駛坦克長1.9米，以4馬力的馬達驅動，在後方的操縱者通 過導線發出指令，它可以將炸藥放置在敵方碉堡上再返回.這種小坦克生產了300 輛，可是由於越野能力太差，在戰爭中幾乎沒有使用過，
(原載【歷史與人物】,1997年8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