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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著人道主義精神,允許你們到陣地前沿將死亡越軍官兵的屍體運回

2024-06-30軍事

作者:丁隆炎(執筆)、馬夫可、蘇應奎

我在炮前觀見到的越南兵---楊仕春(炮兵營長)

1984年對老山之敵開始炮擊是4月2日,我是二連長,按規定炮兵連長都在炮陣地前某個高處負責前觀,也就是指揮你的炮打哪裏,糾正射擊偏差。

炮擊前,我看到越南兵打排球、出操、吃飯、解手。我們炮一打,他們吱吱哇哇亂叫亂跑。

很快,越軍炮火反擊,炮彈飛過我們頭頂,落在我們正在修路的民工群中。

我們看不到它的發射點,因它隱蔽在一個大山後面,但我聽到了發射聲,又看到炮彈在落點的爆炸力,分析出可能是哪種炮,再根據彈道飛行路線和時間,估計了它的發射點。當時我並無把握,只是把這個分析和估計報告了炮指。

不一會,我們的炮火對那裏實施了壓制射擊。我聽到了那裏轟隆隆炸開了,燒開了,幾天後才知道我們打光了敵一個榴炮營,報銷了它一個大彈藥庫。

炮兵觀、通、炮、駕是一個整體,不能說功勞是哪一個人的。

我在前觀幾個月,換了幾個觀察點,都不是人待的地方,因為只有敵人認為哪裏沒法待人,那裏才是我們相對安全之處。有個地方山崖像把刀,刀尖上有個能立下一個觀察鏡的石包,我們看準了,但敵人也註意它哩,剛上去,敵人炮彈呼呼地揍過來了!

在另一處,我剛進行觀察,身邊撲地一聲,我從崖下跳下,滾進先挖好的一條壕溝。彈片沒傷著我,但氣浪把我震麻了。事後醫生從我身上挑出了89顆大小石子。

我們在一個步兵留下的暗堡裏住了好久。暗堡是石頭水泥板壘的,還結實,但怎麽也睡不下七八個人,側身睡,三四個人已經挪動不了啦。於是我們把不夠一人高的暗堡分成兩層。怎麽分?集中被包繩結成網狀,幾頭拴牢,搭上樹條子。睡下了,但裏面臭烘烘的。這樣的「籠子」關七八只雞也嫌窄呀,何況是七八個長期不換衣、不洗腳的人?

蹲監獄也比這好!

有年春節我回安徽探親,火車上很擠,過道上都堆滿包袱坐滿了人,人人抱怨人太多,出門難。我也坐過道,覺得「幸福」極了!經受了在老山的苦,再沒有什麽苦吃不下的!

吃的不要說了。沒有水,煮面條只能放下剛好把面條打濕的水,煮出的不是面條,也不是糊糊,是鍋巴塊塊。

越南兵也很能吃苦。炮擊前,我們只離它一百多米的地方觀察。觀察鏡裏,我們能看清他們臉上的汗珠。他們上很陡的山不歇氣,跑得很快,都是光腳丫。我還看見他們分飯吃。一人一碗,沒有多的,碗裏只有大米飯,沒有菜。也不知他們怎吃得下,而且還有那麽大腿勁。要知道這是在炮擊之前,而不是戰中,我們可是在米飯管飽,還得講究個夥食調劑吶。

7.12那天,我也看見越南人一股勁向前沖。好多兵在我們火網下倒下了,後面的人就回頭,但不是往回跑,而是跪下朝後面叩幾個頭,大概是告別故土親人吧?然後又抱著槍往前沖!負傷倒下了,只要沒死,還是一瘸一拐往前來。

我也看到他們沖上來的人和我們戰士拼搏。明知不行了,還大喊大叫,我真沒見過他們有舉手投降的,我們抓到的都是被我們按倒的、抱住的……

說實在話,我很佩服,也很同情越軍士兵的吃苦精神,也感到:一個民族只有頑強的精神不夠,還得有個好的制度,人民能掌握自己命運,有充分民主權利……不然,這種吃苦精神只能是成為它受苦受難的枷鎖!

我也看到幾個越南傷兵一步一步往回爬,在我們觀察鏡裏我看得很清楚,有的傷很重,有的抓了樹葉、草往嘴裏塞,我可以隨時呼喚我們的炮只用一兩發小炮就能打倒他們,但我沒有這樣做,相反,我暗暗地祈願他們的人能來救他,使他們安全返回……但是沒有人來。幾個傷員誰都沒爬回去,最後一個死在第三天,他爬回到一道河橋邊,再也爬不動了……

現代打仗就得靠現代化---易登燦(炮師師長)

南疆這一仗,對我軍最大的收獲是練了兵,可以說我們是從這一仗開始邁進了現代化的門檻的!最突出的表現是用炮上的進步和發展,一次比一次打得好!

1979年我們軍隊算是在危難緊急時刻完成了黨和人民的任務,經受了考驗,說明這個軍隊雄風猶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勁頭還在,但包袱很重,主要的包袱是「革命化打敗機械化」「精神戰勝一切」那一套捆住了我們的手腳,加上指揮知識、經驗不夠,用了炮,但效果不理想!

羅家坪之戰,我們開始註意用炮了,但無論進攻防禦,殺傷敵人的主要手段靠炮火的觀念不明確,事先步炮協同演練不充分。作為步兵的攻堅戰是很成功的,但代價本可以小得多。

扣林山之戰,在偵察、步炮協同等方面都有很大進步。

打老山、者陰山、八裏河東山,充分吸取了前幾仗經驗。

首先是龐大的偵察隊查明了敵情、俘來了戰俘,對敵排以上據點都基本掌握了,當然上級情報部門也通報了許多情況;在這個基礎上集中了相當可觀的炮兵部隊又進行了充分的演練,各連對射擊目標有分工,又有協同方案。

所以在大規模炮擊老山一線敵據點的第一天,我們就給它的重要據點和設施扣上了火「帽子」!

我師八連在幾分鐘內以96發炮彈全殲敵一個炮營,這個營最後只剩了一輛車一門炮還能動,其余都成了一堆廢鐵,還引爆了它一個地下彈藥庫。那沖天的煙火,撼地的炸聲,像一顆原子彈開爆似的。這是炮戰史上的一次奇跡。

我八連這次獲「神炮連」稱號,但觀察到這個敵炮營的隱蔽位置是二連前觀的功勞。沒叫二連打是它的發射位置不如八連有利。二連有意見,說:「你上頭一個命令,把我的‘神炮連’送給了人家。」我說:「皆大歡喜就行了,沒稱號功勞還是在的嘛!」

向老山總攻前的炮火急襲共確定XX個目標。

十多公裏的正面上,敵人陣地全紅了,火光裏有飛起的人影,有石頭木塊,也有整扇的房蓋房墻。我們七分鐘拿下松毛嶺,不到兩小時攻占敵人揚言至少固守半年的老山各主峰,靠步兵了不起的勇敢,但成功的、準確及時的炮火支援不能不說也起了很需要作用。

話說回來,有些據點與暗堡火力炮火可以壓制,可以震撼,但完全摧毀是不易的!所以我認為,要建立這樣一種觀念,攻防戰多用炮、少用兵,在炮火能解決問題的場合先用炮、後用兵。當然,也不能說炮兵可以決定一切,取代一切,更不能否定步兵最後解決勝負的這個基本規律,後來有的部隊有點「絕對化」了,盲目炮擊,消耗太大,我是有看法的。

戰場上,你打,敵人也打,這也是常識,不能把我方也受到敵人炮擊,受到損失說成我方炮火壓制不力,個別炮彈落到自己陣地上也不足為怪,我也受到過這方面的指責。有的同誌從不懂用炮到要求炮兵萬能,說明還是不懂……

「7.12」大戰,我認為是我軍炮戰史上的「得意之筆」!也是各兵種合成作戰的一次完美的「合奏」。敵人制訂了大規模反撲戰略方案,從河內等地調上來了王牌部隊,我們事先得知了,只不知他什麽時候來,規模大到什麽程度。我們所有炮兵睡在炮位上,炮彈準備得足足的,指揮員全都枕戈待旦……這是那次勝利的先決條件。

到7.12淩晨五時,前沿報告,XX地域有了動靜,我們師的幾個主要領導三分鐘分析完情況,九分鐘後全線開火,集中覆蓋了三個地域。立刻得到前沿陣地和觀察所報告:「敵人跑了,快堵尾!」「敵人上來了,快攔截!」敵主要進攻方向盤龍江河谷被我兩頭堵死,反復轟擊,真是屍橫遍野,火光下的河水血紅血紅!

幾小時後,各炮陣地都告急了,炮彈快沒了!有的陣地只剩下了六發炮彈。

前昆明軍區張司令員在麻栗坡,雖很近,他不來我們指揮所,說:「我不能幹擾你們的指揮。」

我給他打電話:「司令員,我們已打了XX萬炮彈,現在炮彈快完了,可又正在火候上,不能停呀!」

張司令員說:「放開手打,我已經給你們運去了三個XX萬發,夠不夠?」

我差點沒喊出「祝你萬壽無疆!」

後來我才知道,有五個地州的汽車出去正向我們陣地運送炮彈,當天,其它車輛不許通行!後面,軍委派了飛機給前指彈庫補充庫存!

7.12大勝之後,兩天我們前沿陣地臭了起來,前沿部隊都喊惡心,什麽也吃不下,指導員們發出了「為勝利而吃飯」的號召,無濟於事。飛機從北方運來了除臭劑,不管用。又開展了一個掩埋敵屍的比賽活動,但只能在靠近我陣地幾十米內活動,光這地段也埋不完。

於是我們向越軍發射了「通告」:

越軍二軍區指揮部:

我軍本著人道主義精神,允許你們到我軍陣地前沿將死亡越軍官兵的屍體運回,以告慰他們的親屬。

你方來運屍的人員,每次不得超過五十人,要在白天能見度良好的情況下,打著「紅十字」旗幟來,不攜帶武器。只要按此辦理,我軍決不開槍開炮,確保你方人員的生命安全。

特此通告。

中國人民解放軍雲南邊防部隊指揮所

1984年7月16日

炮兵的苦累---劉少榮(炮兵副連長)

打仗前營裏派人來叫我開會,原來是布置第二天就出發。我回排一宣布:立刻清理裝備,一律不許往家寫信,也不許打電報、寄錢……大家都感到問題嚴重了,但沒有語言,只是眼睛發神。過後又都寫了決心書。

我看得出,決心書不等於真實思想。有的人一夜之間變了相,偷偷哭的不是一兩個。但這又不能說他們怕死,不願打仗。如像以後戰場上表現很出色的新兵夏文榮,這晚上就哭過。

人的感情很復雜,不能根據他哭過就斷言人家害怕,就是害怕也不等於他在關鍵時不勇敢。

說內心話,那晚上我的想法也很多,我是成都人,1980年高中畢業考大學時只差幾分。我們班是快班,考上了28個。我吃虧就在有幾道題我覺得太容易,想放到最後作,交卷時搞忘了……

在新兵連,幹部都說我文化底子好,一致推薦我當衛生員。衛生隊長來領我時,正趕上一個老鄉塞給我一個煙頭,叫我嘗嘗味,我剛接過來往嘴巴上含,衛生隊長進了門,一揮手:不要!這口煙改變了我一生的道路。我好後悔!

現在我不後悔了!戰爭給了我更重要的東西。這是真話。

出發前的一天,我和戰士們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買了好酒好菜好煙,一面吃喝一面唱歌,朗誦詩:「生當為人傑,死亦作鬼雄」……我講,自古以來的英雄豪傑都是戰爭打出來的,一個人、一個民族精神力量的表現和鑄造都靠戰爭……我就這麽做思想工作。

開進時,我遇到成都人從未見過的大霧與狂風暴雨。許多地段上,六噸半重的大炮是我們排用力氣推過去的。一個炮掩體加彈藥所、坑道、防炮洞幾百方土,一個班9個人一夜完成,靠的是一人一把鍬。這麽大的勞動量是任何人都難相信的。

我們累到什麽程度!新戰士夏文榮上前線前體重126斤,炮戰三月後,骨瘦如柴,我估計至多還有90斤。肉到哪去了?

他是裝填手,炮戰激烈時他每分鐘裝7—8發。每發炮彈80斤,幾乎與他的體重相等。最後,他的手推不動炮彈入膛了,只能用胸部頂,整個胸部頂爛了。

從炮膛退下來的藥筒本套用送彈棍挑開,為了搶時間,他用兩手抱起甩,藥筒滾燙,他把自己衣服、被褥都撕了,打上一盆水,用濕布包上兩手甩藥筒。每一次都聽得「吱啦」一聲,濕布幹了,還冒煙。他的兩手燒爛了,吃飯時握不住筷子,只能像孩子一樣握勺往嘴裏撥。

吃了又吐,因為他的嘴上沾滿了奶油,那是取藥包時由於藥包上的布帶易斷,且他的手指不能張合,只能用嘴咬住藥包角往外拖,藥包上沾著密封蓋上的奶油,奶油很腥,糊得他滿嘴滿臉都是,使他不斷地惡心嘔吐,吃下去的不如他吐出的多。

不是不照顧他,而是一門炮少了哪一個人炮彈也打不出去。

7.12那天,夏文榮正抱著一發炮彈入膛,敵炮打來,將他仰面擊倒了。他那雙被燒得焦黑的雙手依然緊緊抱著那發炮彈,他的臉上依然糊滿了奶油,還有兩塊大燎泡,一條燙傷的口子。

夏文榮是雲南昭通人,犧牲時只有18歲。

在那種緊張艱苦的環境裏,我們連每個人的忍耐力發揮到了極限,體力消耗也到極限,而不是只有夏文榮一個人如此。

連長楊仕春戰後脫了上衣照了張照片,頭部像個骷髏,胸部肋條一根一根的,叫人看了害怕。他現在恢復了。

據他說他愛人看到那張照片時問:「這是誰?」他說:「這是一張醫用的人體骨骼圖。」

我們撤回營房,都趕急往家發報,接著我就收到幾封我母親病危的電報。我連忙向上級請假趕回去,一推開門,大家都楞楞地看著我,誰也沒認出我是誰,只有病床上的母親叫出了我的名字,全家人都哭了。

我現在至少有120斤,回家時只有86斤。我原來有個女朋友,見了我一副很害怕的樣子,很委婉地說:「我在大學功課緊張,再沒心思考慮別的,希望我們以後兄妹相稱。」

我說:「既是這樣,我就再不打攪了」。

沒有多少文章寫炮兵,可能都認為炮兵生活太平常。任何一個沒到過激戰中炮陣地的人,想象不出炮兵的苦和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