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波音公司遭遇多重危機，包括737 MAX 8客機發生兩起重大空難、一起門塞空中飛離事件。近期針對這一航空巨頭的多次調查，連續不斷的揭示波音的設計缺陷、質素問題和管理弊端。其他各種波音重要產品也不斷出現問題，例如787夢想客機在生產過程中被發現存在多項缺陷。
但較少為人關註的一些波音醜聞源自於該公司的國防業務部門。「支奴幹」直升機、KC-46加油機等波音制造的美軍重要平台，進一步證實外界長期批評的一個弊病：美國政治界人士在私利的驅動下，對波音公司的民用、軍用業務進行了無所不用其極的保護、偏袒和放縱。
「支奴幹」直升機是美國一種采用縱列雙旋翼布局的重型運輸直升機，其大小級別在UH-60「黑鷹」和CH-53E「超級種馬」重型直升機之間。比起讓美軍非常頭疼的KC-46加油機專案，「支奴幹」專案的負面新聞要少得多，但它卻從另一個特有的角度充分展現了美國軍政界的種種不合理行為。現在，首飛時間已經過去了60年的「支奴幹」直升機獲得了一個美軍大訂單，它將會一直生產到2060年，成為了繼B-52H轟炸機之後的又一個美國百年戰機型號。
大背景：美國軍費下降
近年美國整體國力不斷下降，軍費開支因此也受到了嚴重影響，加上連年交戰、新冠疫情打擊等因素，美軍客觀上已經陷入了經費撥款難以為繼的困境之中。但在這種背景下，美國軍政界似乎沒有采取開源節流、改善管理、最佳化組合的正確解決方法，反而在變本加厲的向波音這一類既得利益集團大量輸送金錢與其他資源。波音最新的CH-47F Block II改進型「支奴幹」直升機專案，就是這種不合理操作的一個好案例。它號稱可以為美國陸軍實作「重型起重旋翼機隊現代化」的目標。這個專案隱藏得比較深，較少的引起外界註意，可是其不合理程度卻不亞於其他更為知名的專案。
在軍費下降的大背景下，波音的國防業務部門這些年來不斷加大遊說國會議員和軍方的力度，要求給予自己更多的訂單，或者提高現有訂單的金額。他們拿出的理由甚至包括供應鏈中斷、訂單減少等等，理直氣壯的要求美國政府、軍方為波音這家私企解決問題，還聲稱這一切已經「嚴重影響其財務狀況和發展前景。」與此同時，波音737 MAX、787、KC-46加油機專案的一系列醜聞，不僅損害了波音的品牌聲譽，也對其軍民業務均造成了巨大沖擊。
在這一背景下，波音不但沒有把更多精力放在做好、做強自己的本職業務，解決自身產品出現的問題，反而忙於拉攏政客和軍方將領，透過利益交換，令其加大對波音的利益輸送，並協助掩蓋和化解波音的各種醜聞。這裏舉一個例子：美國陸軍部長、文職行政官克里斯汀·沃穆斯今年早些時候赤裸裸的表達了對波音的全力支持：「美國陸軍對（對波音）我們的航空投資組合，以及航空工業基地的合作夥伴給出了深入的承諾。」他還誇張的吹噓說，「支奴幹」新訂單是自1980年代初以來美國陸軍「最重大的現代化計劃」的核心部份。
「支奴幹」新訂單的詳情
波音這一「支奴幹」訂單成為了該公司撈取美軍采購經費的又一個重大突破，更糟糕的是波音的「獲利」建立在損害美軍戰鬥力發展的基礎之上。具體而言，美國陸軍航空兵今年2月8日宣布了航空戰略大調整，直接的受害者是美國陸軍的「下一代偵察直升機」計劃。該計劃在調整中被徹底取消，資金被轉移到其他直升機和無人機專案之中。
稍後美國陸軍決定將部份資金轉投給波音，於是波音獲得了制造、升級多達425架CH-47F「支奴幹」直升機改進型的長期研發制造合約。根據這一新合約，美國陸軍表示將與波音公司正式達成協定，相關的「支奴幹」改型將進入全速生產的階段。僅僅這一單訂單，在目前全球範圍內就已經是屈指可數的軍用直升機大型采購專案之一，而波音還有「阿帕奇」等價值不菲的直升機專案。相關的資金可以令位於美國費城周邊的雷德利公園地區「支奴幹」工廠生產線至少再運轉20年。但波音還不滿足，將合約設定為讓「支奴幹」生產100年，也就是繼續生產30多年，直到2060年才會停產。
美軍偏袒波音，犧牲其他專案
讓人並不意外的是，被取消的「下一代偵察直升機」計劃，恰好是波音贏不下來的一個專案。它是由波音直升機部門的主要競爭對手——洛克希德、西科斯基和貝爾德事隆三家企業提出的，主要目的是給退役的美軍OH-58D「奇奧瓦」偵察直升機尋找替代機型。波音沒有相應的機型參與競爭。
美國陸軍也感受到了外界的質疑壓力，他們粉飾說這一決定源自於從烏克蘭等國戰場中「吸取的教訓和清醒的評估」。他們認為在這些戰場上，「靈活」的遠距離、低成本無人機可以有效對抗常規地面部隊。美國陸軍稱取消專案節省出來的資金，部份用於研發更智能的無人機，可以替代偵察直升機。但這解釋不了為什麽美國陸軍航空兵的訂單越來越集中於一家公司：波音。
必須強調的是，波音的另一種重要軍用直升機——AH-64E「阿帕奇」攻擊直升機也是美國陸軍取消偵察直升機專案的受益者。美國陸軍在未來幾十年只能夠依賴AH-64實施相關的武裝偵察任務，這令波音的這款戰機進一步鞏固了自己在美軍體系中的地位。美國陸軍還表示，計劃到2030年開始制造新一代的主力攻擊直升機，也就是「阿帕奇」的替代機型，並引入下一代無人駕駛飛行器。可是制造、升級大量「支奴幹」改型卻要延續到2060年，這些專案在時間上的重疊，令許多人懷疑屆時美國陸軍是否還有足夠的資金。
業界對「支奴幹」訂單的批評
美國軍事工業分析人士早已指出，大量訂購「支奴幹」改進型並不是最恰當的選擇。美國國防部在2019年作出了減緩升級「支奴幹」家族的決定，這是有深刻原因的。當時，美國軍事領導層預計未來美軍戰爭模式將不會需要更多的重型直升機，原因是美國未來參與的武裝沖突很可能與中俄有關，這與美軍在越南、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中的作戰模式大不相同。這樣的沖突將主要表現為跨越大洋、大洲的海空控制權爭奪，大規模地面戰的機率降低，美軍可能不太需要太多的運輸直升機運送大批人員、榴彈炮、補給之類的常規陸戰裝備和物資。
許多決策者和研究人士認為，美軍應該更關註超遠端打擊火力（例如新型的中遠端導彈、高超音速飛行器）、太空與網絡軟件武器、下一代戰鬥機等等。這一想法顯然威脅到了波音直升機部門的業務前景。波音僅僅在雷德利公園產區就有4000名工人，而主要的業務就是「支奴幹」，假如上述構想成為現實，波音很可能會被迫關閉這一工廠。這將會對已經遭遇重大危機的波音造成進一步的打擊。
一些業界人士指出，波音為了避免蒙受經濟損失，迅速圍繞著這一工廠的「支奴幹」產品，展開了他們有著多年經驗、而且越來越「技藝精湛」的政治遊說攻勢。該地區的國會代表團非常主動的配合了波音的政治攻勢，組建了一個跨越民主黨、共和黨鴻溝的跨黨派小組，專門在國會裏為「支奴幹」升級制造專案「求情」。民主黨參議員卜·凱西當時表態說，美國陸軍應當做出有利於「支奴幹」專案的轉變，理由是不僅「支持了我們地區數千個高薪工作」，還有利於「美國國家安全」。
代表工廠裝配工人的工會領導人占士·拉格肉麻的吹捧凱西參議員和眾議員瑪麗·蓋·斯坎倫，聲稱他們幫助「保障了（該工廠）工人們的未來」。此外，該工廠同時也組裝對美國海軍陸戰隊較為重要的「魚鷹」傾轉旋翼機，因此波音及其支持者處處暗示說，訂單不足會導致該工廠組裝「魚鷹」的進度也出現放緩。
在這一強調政治攻勢之下，波音很快獲得了軍方客戶的支持。美國陸軍的蘭迪·喬治將軍在公開場合宣稱，比起新一代偵察直升機，無人駕駛系統和太空部署的傳感器更有遠射程和成本效益，因此取消偵察直升機專案是對的。但他的這一言論並不能自圓其說，因為美國陸軍把其中相當一部份資金劃給了與無人機、太空傳感器毫無關系的「支奴幹」運輸直升機專案。
美國軍政界為什麽處處偏袒波音？
即便在波音獲得最新訂單之前，許多政客、將領的立場也已經非常明顯。本來美國陸軍基於對未來戰爭需求、經費限制的考慮，在2021財年預算申請中已經停止為常規部隊單位購買「支奴幹」，但國會相關委員會非要給「支奴幹」專案送錢。他們在未收到美國陸軍經費申請的情況下，自行決定在預算中增加四架「支奴幹」的訂單，並決定在2022年和2023年分別增加兩架和四架的訂單。當時美國陸軍參謀長占士·麥康維爾將軍在研討會上公開給「支奴幹」唱贊歌，他說：「支奴幹直升機將會存在一段時間，確實如此……我看不出支奴幹會消失。即使下一任參謀長和陸軍部長要面臨新的決策挑戰，那也只不過（支奴幹有什麽樣的）優先級的問題而已。」
為什麽波音能讓國會、軍方對其言聽計從呢？答案很簡單：有錢能使鬼推磨。近年美國國內外針對波音的輿論壓力持續高漲，美國各種監管機構不得不加大對波音的調查力度，波音的許多違法操作陸續曝光。波音是美國一家藍籌公司，這使得該公司在政治獻金等「灰色交易」活動上有著強大的「實力」，這是該公司高層越來越無視生產管理的原因之一：靠收買政客、官員、將領就能拿到大訂單，那為什麽要辛辛苦苦的做好產品呢？
根據OpenSecrets調查網站的數據，在2022年的競選周期中，波音公開記錄在案的政治捐款超過400萬美元，在遊說上花費了超過1340萬美元。這僅僅是光明正大的政治獻金，各種灰色地帶的利益輸送，以及「見不得光」的非法操作涉及了更為龐大的金額。波音常用的一個「合法」手段是僱用前政府官員、高級軍官、議員或立法工作者。在2022年，在美國排名前20位的國防承包商之中就職的上述類別人員約有672人，其中波音就占據了85人，而美國另一個軍工巨頭洛克希德·馬丁公司只有53人。這些人絕大部份是說客，專門在華盛頓政治圈活動，為波音等美國軍工企業撈取各種利益。
這一數碼還不包括職位相對較低的雇員。美國國防部甚至沒有規定說客們必須清晰註冊自己的身份，令外界調查的難度顯著上升。而僱用關系戶的子女親友、向關系戶參與的慈善機構捐款等等方法，則更為隱蔽，幾乎無法追查。
波音高層只關心政治遊說
為了做好政治遊說工作，波音在2022年做出了一個讓技術人員極為震驚的決定：波音早已把總部從位於美國西海岸的生產中心西雅圖，搬遷到了東海岸的芝加哥，當時高層決定將總部再次搬遷，轉到維珍尼亞州阿靈頓。目的只有一個，讓公司的說客們盡可能的接近位於這一地區的美國國防部五角大廈和國會山。這一決定有力的證實了一點：波音高層不惜遠離自家的制造工廠，選擇盡量接近政府高官、國會議員，他們只關心透過遊說活動來拿訂單，「化解」波音已經面對的各種難題。
當時，許多技術領域的人士紛紛表示了質疑，但很顯然波音高層無意更加接近自己的生產現場和技術隊伍。波音管理層還相當不知廉恥的回應說，反對搬遷決定的人是想要「微觀管理」波音的業務、插足復雜的經營運作。他們還聲稱，股東們作為一個整體也「不太了解整體情況」，即使真的把總部搬回西雅圖，也對改善制造質素問題「沒有多大幫助」。
最終，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站在了波音的一邊，搬遷請求得到了批準。從反面角度來看，似乎波音高層的這個搬遷決定，至少在拿下軍工訂單的領域是正確的，他們確實在不久之後敲定了「支奴幹」升級等訂單。此外，波音高層當時認定由於全球民航業受到疫情的重創，加上中美關系惡化，國防業務才是波音未來增長點的所在，民用業務可能不會有太大的增幅，所以高層更加接近決定國防業務走向的阿靈頓地區「是正確的」。但這種徹底無視技術管理的行為，遲早會引爆下一個「大雷」。不出意料，今年阿拉斯加航空一架波音737 MAX的門塞在空中脫落，令波音又一次陷入了全面危機之中。
透過這一系列的運作，波音甚至在美國法律體系之中也有了「特殊地位」。近期737 MAX事件中出現了一個重要的判決，波音只需支付2.436億美元的刑事罰款，在三年內至少投資4.55億美元「加強安全和合規計劃」，並接受司法部的一名獨立監督員進行三年的合規性監督。這對於財大氣粗的波音來說，幾乎是最好的結果。這個裁決立刻激怒了737 MAX墜毀事故死者的家屬們，他們紛紛斥責波音受到了不公正的保護。
值得一提的是，即便波音有著如此強大的遊說能力，該公司這幾年裏持續不斷的醜聞令其遊說團隊也無法招架了。自2019年以來，波音高層認為737 MAX、KC-46加油機等專案危機嚴重，遊說工作需要「加碼」，因此對其華盛頓說客團隊進行了重組，超過三分之一的註冊在案說客人員自願或者被迫離職。2021年，波音聘請了頂級說客齊亞德·奧賈基利，讓他統籌負責針對華盛頓政治圈的遊說工作。然而，波音高層似乎又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這位「遊說高人」招募了不少沒有航空業務、飛機制造商或相關政府管理部門實際經驗的說客，因此重建與議員、將領之間「默契關系」的進展較為緩慢。當然，對於「支奴幹」這一具體專案來說，波音遊說團隊似乎還是相當成功的，較為順利的拿下訂單。但在737 MAX專案等方面，他們依然舉步維艱。
結語
不難看出，波音這一大訂單拿得相當荒唐，但在美國整體實力下降、軍政界腐敗根深蒂固的背景下，這種荒唐現象也成為了一種必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