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張習文口述整理，文中故事為了流暢閱讀做了適當加工潤色。
1975年的冬天,北方的寒風呼嘯而過,卷起漫天的黃沙。我站在軍營的操場上,望著遠處連綿的群山,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這一年,我已經在部隊服役滿三年,即將面臨是繼續留隊還是退伍的選擇。寒冷的空氣中夾雜著淡淡的松香味,那是從遠處的松林飄來的。操場上,戰友們正在進行著例行的早操,整齊的口號聲回蕩在山谷中。我的臉頰被寒風吹得有些發紅,但內心卻燃燒著對軍營生活的熱愛。
回想起三年前剛入伍時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那時的我,還是一個瘦弱的農村少年,懵懂無知,對軍營生活充滿了好奇和期待。記得剛到部隊時,我連站軍姿都不會,每天訓練得腰酸背痛。新兵連的生活是艱苦的,每天清晨5點起床,寒冷的水龍頭下洗漱,然後是緊張的早操和佇列訓練。午飯後,短暫的休息時間裏,我常常累得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但是,在老兵們的幫助下,我很快就適應了緊張的軍營生活,並逐漸愛上了這個大家庭。
我清楚地記得第一次穿上軍裝的那天。嶄新的橄欖綠軍裝,散發著淡淡的樟腦味。當我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挺拔的自己,一種難以言喻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那一刻,我感覺自己不再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少年,而是一名光榮的人民子弟兵。
在部隊的這三年裏,我經歷了太多。從一開始的新兵訓練,到後來的實彈射擊,再到參與大規模軍事演習,每一次經歷都讓我成長。我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實彈射擊時的情景。那天,我們天還沒亮就乘車來到了靶場。清晨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硝煙味,遠處的靶子在晨霧中若隱若現。當輪到我射擊時,我的手心已經滿是汗水。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激動的心情,瞄準靶心,緩緩扣動扳機。槍聲響起的那一刻,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當靶場人員報告我命中靶心時,內心的喜悅無以言表。那一刻,我真正感受到了作為一名軍人的自豪感。
不知不覺中,我從一個懵懂的少年成長為一名合格的戰士。我的體能得到了極大的提升,曾經瘦弱的身體變得結實有力。每天的5公裏晨跑,從最初的氣喘籲籲到後來的輕松自如。思想上,我也日益成熟。在部隊,我學會了責任和擔當,學會了團結協作,更學會了愛國愛民。每當想到自己是在保衛祖國,保護人民,我就感到無比自豪。
軍營生活雖然艱苦,但也充滿了溫暖。記得有一次,我在訓練中不慎扭傷了腳踝。班長二話不說,背著我走了兩公裏的山路到衛生所。那天晚上,戰友們輪流守在我的床邊,生怕我半夜需要什麽幫助。這種患難與共的情誼,是我在部隊生活中最珍貴的收獲之一。
然而,時光飛逝,三年的服役期即將結束。面對去留的選擇,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留下來繼續服役,我可以參加提幹考試,成為一名軍官,為部隊的建設貢獻更多力量。但同時,我也想到了家鄉的父母,想到了離別多年的親人。
家鄉的景象不時在我腦海中浮現。那片黃土高原上的小村莊,屋頂上蜷縮的炊煙,田間忙碌的身影,還有那條蜿蜒的土路,都深深刻在我的記憶裏。我想起了年邁的父母,他們佝僂的背影和布滿皺紋的臉龐。我也想起了年幼的弟弟妹妹,他們稚嫩的笑臉和天真的眼神。這些思緒像潮水一般湧來,讓我的心不由得一陣陣揪痛。
在這個關鍵時刻,我決定給家裏寫一封信,詢問父母的意見。記得那天,我坐在宿舍的小板凳上,借著昏暗的燈光,一筆一畫地寫著家書。油燈的光芒在紙上跳動,投下搖曳的陰影。我斟酌著每一個字,生怕表達不清自己的想法。我向父母詳細描述了自己在部隊的成長,表達了想要留隊提幹的想法,也說明了自己的猶豫。寫完信,我仔細地將信紙折好,裝入信封,又反復檢查了幾遍地址,生怕寫錯了哪怕一個字。
寄出信後,我度日如年地等待著回信。每天,我都會早早地守在郵遞員必經的路上,希望能第一時間收到家裏的回音。終於,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收到了父親的回信。那個樸素的牛皮紙信封上,父親那熟悉的字跡讓我心頭一熱。我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生怕弄壞了這來之不易的家書。
父親的字跡依舊龍飛鳳舞,但我能感受到字裏行間的沈重。信紙上還殘留著淡淡的煙草味,那是父親常年抽旱煙留下的氣息。父親在信中肯定了我在部隊的表現,為我感到驕傲。但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我陷入了長久的沈思。父親寫道:"兒啊,你在部隊的付出,國家和人民都記在心裏。但是,家裏也需要你。你的弟弟妹妹還小,需要有人照顧。而且,你也該為自己的未來考慮了。"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擊中了我的內心。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僅僅是一名軍人,更是一個兒子,一個哥哥。我想起了年邁的父母,想起了年幼的弟弟妹妹。他們需要我的照顧和支持。父親的話讓我看到了家庭的另一面,那是我在軍營生活中容易忽視的一面。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反復思考父親的話。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決定。留在部隊,我可以繼續為國家貢獻力量;但回到家鄉,我也可以用在部隊學到的知識和技能,為家鄉的發展出一份力。每個夜晚,我都會站在宿舍外的小路上,仰望星空,思考著自己的未來。
我開始更多地關註家鄉的情況。透過戰友們帶來的報紙和廣播新聞,我了解到家鄉正在進行大規模的農業改革。新的農業技術正在推廣,但缺乏懂技術的年輕人。我想到,如果我回去,也特許以為家鄉的發展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經過深思熟慮,我最終做出了決定:選擇退伍。這個決定並不容易,但我相信這是最正確的選擇。我知道,無論身在何處,我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為國家和社會做貢獻。
做出這個決定後,我感到心裏輕松了許多。但同時,離別的愁緒也開始在心頭縈繞。我開始珍惜在部隊的每一天,努力記住每一個細節。我仔細擦拭自己的槍支,整理自己的軍裝,仿佛要把這些年的記憶都凝固在這些物品上。
1975年冬天,我懷著復雜的心情,離開了生活了三年的軍營。臨行前的那個早晨,天還沒亮我就醒了。我輕手輕腳地起床,不想吵醒還在熟睡的戰友們。我最後一次整理了自己的鋪蓋,疊好被子,將它放在床頭。然後,我穿上那套已經有些褪色的軍裝,系好皮帶,戴上軍帽。
我最後一次站在操場上,望著飄揚的國旗,心中充滿了不舍和感激。晨曦中的國旗格外鮮艷,隨風飄揚。我立正敬禮,向這面陪伴了我三年的旗幟告別。我感謝部隊給了我成長的機會,讓我從一個懵懂少年成長為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
告別儀式很簡單。連長和戰友們來送我,我們互相擁抱,道別。有的戰友紅了眼眶,有的拍著我的肩膀說"一定要保重"。連長最後跟我握手時,悄悄塞給我一個信封,說是給我的一點路費。我知道,那是他自己的津貼,我想推辭,但看到連長堅定的眼神,最終還是收下了。
離開軍營的路上,我不停地回頭看,直到再也看不見那熟悉的營門。坐在返鄉的火車上,我的腦海中不斷回放著這三年的點點滴滴。火車的轟鳴聲中,我似乎還能聽到操場上的口號聲,食堂裏的歡聲笑語,還有深夜裏哨兵的腳步聲。
回到家鄉後,我並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我利用在部隊學到的知識和技能,積極參與到家鄉的建設中。剛回到村裏時,很多人還不適應我的變化。他們記憶中那個瘦弱的少年,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身材挺拔、目光堅定的青年。
我首先幫助家裏改善了生活條件。我用在部隊學到的木工技能,為家裏修繕了房屋,加固了搖搖欲墜的屋頂,還在院子裏搭建了一個小棚子,用來儲存農具和糧食。我還幫助父親改進了耕種方法,引入了部隊農場使用的一些新技術,使得我們家的農作物產量有了明顯提高。
在村裏,我很快就成為了年輕人中的佼佼者。我帶領鄉親們修建了水利工程,改善了農田灌溉條件。我記得修建水渠的那個夏天,烈日當頭,我和村裏的年輕人們揮汗如雨地工作。我們用鐵鍬一鍬一鍬地挖土,用扁擔一擔一擔地運石頭。盡管工作艱苦,但看到清澈的水流最終流進了幹涸的田地,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還利用在部隊學到的文化知識,在村裏辦起了掃盲班,幫助更多人學習文化知識。每天晚上,油燈下總會聚集著一群渴望知識的村民。我教他們認字,教他們算術,看著他們從一開始的笨拙到後來能夠流利地閱讀和書寫,我感到無比欣慰。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努力開始得到回報。我們村的面貌逐漸改變,田地裏的莊稼長勢喜人,村民們的臉上也多了笑容。我常常想,如果我當初選擇留在部隊,也許無法親眼看到家鄉的這些變化,也無法直接參與到這些改變中。
1978年,國家恢復了高考制度。在村裏人的鼓勵下,我報名參加了高考。那段時間,我白天在田裏勞作,晚上挑燈夜讀。最終,我以優異的成績被省農業大學錄取。在大學裏,我系統地學習了農業知識,為以後更好地服務家鄉打下了基礎。
大學畢業後,我回到了家鄉,成為了縣農業局的一名技術員。我走村串戶,為農民們提供技術指導。我還參與了縣裏的農業改革試點工作,引進了新品種,推廣了新技術。
看著曾經貧瘠的土地逐漸變得肥沃,曾經貧困的鄉親們逐漸過上了好日子,我感到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雖然我沒有成為一名軍官,但我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為國家和人民做貢獻。
在農業局工作期間,我遇到了我的妻子。她是縣醫院的一名護士,我們在一次下鄉義診活動中相識。她溫柔賢惠,對我的工作也很支持。我們很快就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有了兩個可愛的孩子。每當我抱著孩子,看著他們天真無邪的笑臉,我就會想起父親當年的那句話,心中充滿感激。
1985年,我被提拔為縣農業局副局長。這個新的職位讓我有了更多的機會去推動整個縣的農業發展。我組織了一系列的農業技術培訓,邀請了省裏的專家來縣裏講課。我還推動建立了農業科技示範園,讓農民們能夠直觀地學習新技術。
在這個過程中,我的軍人作風一直沒有丟。每次下鄉調研,我都會第一個起床,最後一個休息。遇到困難時,我總是沖在最前面。有一年夏天,縣裏遭遇了嚴重的旱災,眼看莊稼就要枯死。我帶領農業局的同事們日夜奮戰在田間地頭,指導農民抗旱。我們挖井找水,疏通水渠,終於把損失降到了最低。
1992年,我被任命為縣農業局局長。這個位置讓我能夠更好地實施自己的農業發展規劃。我提出了"科技興農"的口號,大力推廣農業機械化。我還推動了農產品深加工產業的發展,幫助農民增加收入。
在這期間,我一直沒有忘記自己的軍人身份。每年退伍軍人日,我都會組織縣裏的退伍軍人聚會,大家一起回憶當年的崢嶸歲月。我還經常去學校做報告,向年輕人講述我的軍教經歷,鼓勵他們樹立報國之誌。
2000年,我被調任到市農業局工作。這個更大的舞台讓我能夠為更多的農民服務。我推動了市裏的農業產業化行程,幫助建立了幾個大型的農業合作社。這些合作社不僅提高了農業生產效率,還幫助農民抵禦市場風險。
2005年,我光榮退休。回首自己的工作經歷,我感到無比滿足。雖然我沒有成為一名職業軍人,但我依然用自己的方式在為國家和人民服務。退休後,我並沒有閑下來。我經常被邀請到農業大學做講座,向年輕的農業科技工作者傳授經驗。我還在社區裏開設了一個小型的家庭農場,教導城市居民如何種植蔬菜和果樹。
2010年,我的大兒子參軍入伍。當我看著他穿上軍裝的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當年入伍的時候。我把自己的軍教經歷告訴了他,鼓勵他好好鍛煉,為國家貢獻力量。
時光飛逝,轉眼間已經過去了近五十年。如今的我,已經是個兩鬢斑白的老人。每當我回想起那段軍教歲月,心中依然充滿自豪和懷念。雖然我最終選擇了退伍,但那段經歷永遠是我生命中最寶貴的財富。
現在,我的孫子已經上小學了。每當他好奇地問起我的過去,我就會給他講述我的軍教故事和後來的工作經歷。我告訴他,無論選擇什麽樣的人生道路,最重要的是要有一顆為國為民的心。
回首往事,我深深感激父親當年的那句話。它不僅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更讓我明白了家庭和責任的重要性。我慶幸自己在人生的關鍵時刻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如今,我的生活節奏變慢了,但依然保持著軍人的作息習慣。每天清晨,我都會準時起床,到小區的操場上鍛煉身體。有時,我會遇到一些和我年紀相仿的老人,其中不乏退伍軍人。我們常常一起回憶過去,暢談現在,展望未來。
在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我常常感嘆世界變化之快。但我也欣慰地看到,無論時代如何變遷,我們國家始終在進步,人民的生活水平不斷提高。我為自己能夠參與和見證這個偉大的行程而感到驕傲。
最後,我想說的是,人生的道路有很多種,沒有絕對的對錯。重要的是,我們要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全力以赴,為社會做出自己的貢獻。無論是在部隊還是在地方,只要我們心中裝著祖國和人民,我們就永遠是一名戰士。
1975年那個冬天的選擇,塑造了我的一生。它教會我,人生的每一個選擇都很重要,我們要用智慧和勇氣去面對。更重要的是,無論我們選擇了什麽樣的人生道路,只要我們心懷感恩,腳踏實地,就一定能綻放出屬於自己的精彩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