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是中國南宋著名豪放派詞人。他的詩詞貫穿語文課本,千古絕句「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響徹近千年。辛棄疾四十二歲時被免職,此後一直隱居於江西上饒、鉛山一帶。長期壯誌難伸的隱居生活,使辛棄疾倍感苦悶。為尋求心靈的解脫,他分別從老莊和佛教中尋找答案。在與高僧的接觸中,他對佛教產生了虔誠的信仰。他的詩詞中有大量的佛教題材。有的詩歌賦予事物佛教內涵,有的描述寺院佳境,有的敘述與高僧往來問道......
賦予事物以佛教內涵
辛棄疾在許多詩歌中,都將平常習見的事物賦予佛教的內涵,讓這些風景事物都能做到無情說法,即所謂「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凈身」,達到了「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的無情說法的效果。辛棄疾的【西江月·木犀】詞,頌揚了木犀(桂花)的清香與高雅,贊頌了其洗盡塵緣的高貴。詩雲:
金粟如來出世,蕊宮仙子乘風。清香一袖意無窮,洗盡塵緣千種。長為西風做主,更居明月光中。十分秋意與玲瓏,拼卻今宵無夢。
金粟為桂花的別名,因其色黃如金,花小如粟。同時,金粟如來在佛教中常用來指稱維摩詰居士,據傳維摩詰居士前世曾為金粟如來。詞人贊嘆桂花開放,為金粟如來出世、蕊宮仙子乘風,以花喻人,表明桂花可帶給人很多佛教啟示。「清香一袖意無窮,洗盡塵緣千種」則道出了桂花的清香宜人,更說出了桂花遠離塵世的高潔。詞人言外之意是勸人要向金粟如來學習,清凈修為,遠塵離垢,以便能有這樣的處世、解脫智慧與利人品性。
辛棄疾的【菩薩蠻】詞則將友人用菩提葉制作的燈喻為向人說法。詞雲:
看燈元是菩提葉,依然曾說菩提法。法似一燈明,須臾千萬燈。燈邊花更滿,誰把空花散。說與病維摩,而今天女歌。
辛棄疾一次與好友一起聚會,友人在席上張起菩提葉燈,並在席上作賦。另一友人趙茂中帶著病攜帶一名歌女來唱歌助興。辛棄疾看到菩提葉做的燈,忽然想起了菩提葉寓意著給人傳授菩提之法之義。經文中常說「一燈能破千年暗」,這意味著明燈能夠照亮暗室,給人帶來光明和智慧。
在詞中,辛棄疾贊嘆帶病前來赴宴的友人,他們恰如病中的維摩詰居士。據【維摩詰經】記載,維摩詰居士為度化眾生的方便,故意示現病態。佛陀知其用意,便派人探病,但大眾都不敢前去,於是佛陀派遣文殊菩薩前往問疾。維摩詰居士空其室內一切所有,僅置一床,以疾臥其上。文殊菩薩致問時,維摩詰居士答道:「從癡有愛,則我病生,以一切眾生病,是故我病,若一切眾生病愈,則我病愈。」辛棄疾以此贊嘆好友像維摩詰居士一樣,帶病前來,是為眾生著想。
在稱贊帶病而來的友人之後,詞人又稱贊歌女宛若天女,這個場景恰如文殊問疾時,天女散花試眾人道行的情景。
描述寺院佳境
辛棄疾一生中曾到過許多佛寺遊覽參訪,詩興所至,寫了許多遊覽佛寺的詩歌。這些詩歌有的稱揚佛寺的風景秀麗,有的抒發詞人遊歷佛寺的感悟。如其【題金相寺凈照軒詩】雲:「凈是凈空空即色,照應照物物非心。請看窗外一輪月,正在碧潭千丈深。」這首詩歌是詞人在參訪金相寺時觸景生情,下筆成詩。詞人深悟佛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告訴人們心當不為外物所轉,心更不是外物。詩歌結尾兩句,詞人告訴我們,明月是指示人悟道的載體,當你看到明月照深潭的景象時,會從中體悟禪宗「明月溪水盡說禪」的道理。
其實,佛教經典中經常用明月比喻悟道,用手指比喻指引人悟道的語言文字或者其他手段。禪宗祖師常訓導學徒,說標月之指是指不是月,而很多學徒卻認指為月,走上了錯路。辛棄疾此處描寫月亮,意在啟示我們要因指見月。詩句一語雙關,明寫明月,暗寫悟道。
辛棄疾還有一首【黃沙書院】,詩歌有序雲:「黃沙書院面勢甚佳,欲以維摩庵名之,特未定也,預以一絕句紀之。」詩雲:
隱幾南窗萬念灰,只疑土木是形骸。柴門不用常關著,怕有文殊問疾來。
詩歌是辛棄疾在隱居期間所作,描述了詞人在隱居黃沙書院時的落寞心情。由於情緒低落,詞人甚至將看到的土木,當成了骨形骸。在荒無人煙的書院中,不用將門緊閉,也許在你不註意的時候,會有文殊菩薩前來問疾呢。
辛棄疾在多首詩歌中反復提到維摩詰居士,提到文殊問疾、天女散花的典故。可見辛棄疾對【維摩詰經】十分熟稔,對維摩詰居士十分推崇。他甚至還在詩歌中以維摩詰居士自比,說明詞人對自己的信仰充滿信心。
與高僧往來問道
辛棄疾之所以有高深的佛學造詣和修證功夫,是與他經常與高僧往來問道分不開的。在他的詩歌中就有很多是描述與高僧往來問道的。如【減字木蘭花(宿僧房有作)】雲:
僧窗夜雨,茶鼎熏爐宜小住。卻恨春風,勾引詩來惱殺翁。狂歌未可,且把一樽料理我。我到亡何,卻聽儂家陌上歌。
僧窗夜雨,點明了詞人是去拜望高僧,並受到高僧煮茶對飲的熱情招待。辛棄疾在飲茶過程中生發了很多感慨,由此產生詩興。
飲茶是禪宗重要修行方式,習禪者在飲茶過程中常能品味出茶中禪理,因而禪林中有「禪茶一味」之說。趙州禪師的「吃茶去」公案,自問世以來一直為禪子津津樂道。「吃茶去」告訴我們,日常生活中的一切行為都是修行的方式,所謂「穿衣吃飯無非修行,運水搬柴盡是妙道」。詞人透過飲茶來體悟修道,也是禪師暗示給他的禪機。詞人來此本無事,但透過飲茶和聽人歌詠,對禪的體悟更深了一層。
辛棄疾的【問禪】詩歌,描寫了自己親近一位高僧,向其請問禪理之事。詩雲:
我來欲問小乘禪,慚愧塵埃未了緣。忽憶去年秋夜話,共聽山雨不成眠。
辛棄疾與高僧的往來由來已久,但在隱居之前,他與高僧的往來,或只是限於好奇,或只是粗淺的問道。詞人說自己當時問的是小乘禪。小乘,又作聲聞乘,系大乘、菩薩乘的對稱。意為狹小之車乘,指運載狹劣之根機以達小果之教法;即於所修之教、理、行、果,與能修之根機均為小劣之法門。詞人之所以修小乘禪,是因為當時他對佛法的體悟尚不深刻。辛棄疾回憶起去年與高僧共同聽雨的情景,那時的辛棄疾已經與高僧密切交往,對高僧滿懷敬仰之情。因而後來,他還時常想到高僧,並在一年之後,又來向高僧問道。
辛棄疾的【和任師見寄之韻】詩,描述了自己在歸隱之後的生活狀況。詩雲:
老來功業已蹉跎,買得生涯復不多。十頃荷三徑芰菊,醉鄉容我住無何。昨夢春風花滿枝,是花到眼是新詩。如今夢斷春無跡,不記題詩付與誰。幾年魂夢隔高門,嘆息潭間闕異聞。剩喜風情筋力在,尚能詩似鮑參軍。
辛棄疾是在收到高僧任師對自己的問候信之後,作了這首酬和詩。辛棄疾告訴任師,自己的功業已經半途而廢了,現在年歲已高,恐怕在人世的時間不長了。好在有滿園的荷花和菊花,使自已能在愁悶時借以消愁解憂。詞人經常在夢境見到風花滿枝,醒來才知是空夢。雖然自己有詩興,但不知道作詩給誰看。
詩歌中流露出辛棄疾對自己被免職的無奈,和不能為國效力的遺憾。可見,雖然隱居了,辛棄疾還是不願甘於沈寂,總想能為國出力。不過,晚年雖然被征用,不久又被免職,他生前還是沒有實作恢復中原的理想。
文章來源丨【禪】刊 2024年度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