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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田螺山先民的信仰

2024-08-23國風

潮新聞客戶端 勞哈爵

在田螺山遺址地下2~3米深處,埋藏著7000年前的一個完整部落。一件「國寶」雙鳥木雕羽冠的出土,讓考古隊員驚嘆不已,它到底是怎麽制作的?它的用途是什麽?它背後藏著什麽秘密?本文試圖為你撥開迷霧。

形成於7000年前的田螺山遺址,是早於河姆渡遺址並有著很多相似性的河姆渡文化聚落遺址,田螺山人與河姆渡人有著非常相近的血緣。田螺山遺址位於浙江省余姚市三七市鎮相嶴村村口一處低丘環繞的小盆地中部,北面橫亙四明山余脈翠屏山,東距海岸30~40公裏,西南距河姆渡遺址約7公裏。河姆渡遺址發掘報告中重點介紹的一件「國寶」是雙鳥朝陽紋象牙蝶形器,但在河姆渡遺址以前的其他新石器時代遺址中,未發現過類似雙鳥紋、雙鳥樣的其他樣本。

雙鳥朝陽紋象牙蝶形器。(孫國平領隊提供)

筆者在田螺山遺址庫房中見到了發掘圖錄中曾記錄過,但並未有人進行過深入研究的這件與河姆渡遺址的雙鳥朝陽紋象牙蝶形器造型有很大相似性的雙鳥木雕羽冠,該雙鳥木雕羽冠比河姆渡那件蝶形器時間還早500年左右,但制作工藝更復雜、造型和刻劃紋樣更為獨特。

雙鳥羽冠的造型

這件雙鳥木雕羽冠,無論從其制作工藝,還是造型和紋樣所表達的意蘊,堪稱「國寶」。其橫寬31.8厘米,高11.2厘米,正面主體用圓雕、透雕和浮雕三種木雕技法,雕刻出兩只相反方向飛翔或蹲伏的側面大鳥,鳥頭為不規則的棱形,鳥背有明顯的翅膀形狀的刻紋,向上相交聚攏,鳥尾則向上向外翹起。雙鳥羽冠上多有線刻痕跡,主要勾勒鳥的各個部位,值得一提的是鳥身及鳥尾處均有圓圈狀圖案。雙鳥的下側亦有一條斜網狀紋飾,因時間久遠,借助高畫質圖片及實物今已無法清晰辨認。雙鳥羽冠鏤空部位分為兩個部份,兩個鳥首之上為鳥類飛翔的形狀,鳥首之下則為三個不規則三角形。

雙鳥羽冠正面。(孫國平領隊提供)

雙鳥羽冠背面有一橫檔,左右兩端突起,各有一穿孔,中間主體部份為弧形、平整呈長條狀。雙鳥羽冠背面頂部共有5個細致打磨的小孔,底部有3個較大鏤孔。

雙鳥羽冠背面。(孫國平領隊提供)

制作及工藝技術

在生產工具簡陋的7000年前,田螺山人制作如此造型精美甚至有鏤空的雙鳥羽冠顯然需要耗費巨大的勞動量。從選材到初步切割、鑿胚,再到線刻、鉆孔,最後打磨、拋光,繁復的過程彰顯了田螺山人高超的木雕工藝技術和智慧。

對於一件精美的木器來說,木頭的選擇非常重要。木材本身不能過硬,不然很難切割雕刻;也不能過脆,不然木器容易崩裂。據考古發掘和植物種類鑒定的證據顯示,田螺山人居住的周邊以木荷、樟樹、青岡樹(橡樹)和柏樹居多,其中木荷與樟樹硬度和韌性適中,為田螺山人用於制作木器的理想木材來源。

選材和初加工木料結束後,田螺山人會將木材根據擬打造器物的用途、功能進行初步切割造型。然後,推測用石斧、石錛、石鑿等木頭加工工具用圓雕、透雕等技法對雙鳥的細部進行精雕細刻。

鯊魚牙齒。(勞哈爵 攝)

據出土的大量經過加工的V字形鯊魚牙齒及石斧、石鑿、石錛、石磨、骨器等推測,他們會用莫氏硬度達到驚人的8度的鯊魚牙齒(堪比石英石)和骨鑿等更精細鋒利的工具,在鳥形身體表面刻出表現翅膀、尾巴、爪子的紋樣,挖出淺凹陷的圓形眼眶。

最後,田螺山人便要使用骨錐或鯊魚牙對其進行鉆孔。田螺山先民之所以想到利用尖銳、硬度極高的鯊魚牙齒來做雕刻、鉆孔的工具,是因為在當時的田螺山村落不遠處是海灣,他們日常生活中也會非週期性地去海邊抓捕各種海魚,其中就有一些鯊魚。所以,我們推知,雙鳥羽冠正面的鳥頭、身體、鳥尾以及兩只鳥的翅膀的線刻圖案,大多是用骨錐、鯊魚牙齒等雕刻、刻劃而成的,因為仔細觀察這件木器表面,仍然能看到反復刻畫、磨劃的痕跡。

出土的石器。(勞哈爵 攝)

在鉆孔與圖案雕刻完成後,田螺山人對木器用砂巖做的磨石進行進一步的打磨拋光,使木器變得更加平整光滑。他們會將雙鳥羽冠放在石磨上來回摩擦,來達到平整光滑這一效果。而對於中心鏤空部份,這顯然難以達到好的磨光效果,田螺山人則透過骨器或小石器來回摩擦來解決這一問題,雖然效果只能差強人意,因而這件木器局部還是殘留著一些不規則凹凸狀痕跡。

用途及猜想

根據雙鳥羽冠背後橫檔的弧度、兩側的大孔及上部的5個小孔和底部的3個小孔推測,這件雙鳥羽冠應是大巫師或酋長於祭祀儀式等活動中戴於頭上的物件,它頂部的5個小孔和底部的3個小孔很可能是作為羽毛的插孔存在,繩子穿過橫檔兩側大孔系於額頭上,其樣式可能與印第安人的羽冠頭飾相近。

脫水後蝶形器的正面。(勞哈爵 攝)

和雙鳥羽冠一起出土的還有10多件木質蝶形器,其背面有豎向寬槽。這些蝶形器應為巫師們或者首領們參加祭祀活動中手持的權杖的頂部構件,發掘中出土的一些方形長木棍,很可能是與蝶形器配套使用的木柄。部份蝶形器也有明顯的鳥首和鳥眼紋飾,但造型及紋樣的復雜性遠遠比不上這件雙鳥羽冠,且無法安插羽毛。或許蝶形器實則為鳥形器,這些數量較多的木器可能也是巫師的道具,只不過巫師的等級可能要低於雙鳥羽冠的持有者,同時使用方法也不太一樣,也許以達到區分使用者身份等級的目的。

根據【考古學理論方法與實踐】一書中的人類學調查分析,一個遊群的數量通常不超過100人。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史前考古室主任、田螺山遺址領隊孫國平研究員根據出土的器物及食物推測,在田螺山這個大約有100-200人的部落中,可能以氏族為單位分散成幾個小遊群,每個遊群均有一個巫師或首領,並受到部落的大巫師或酋長的轄制。這種雙鳥羽冠和蝶形器,恰恰與保羅·巴恩等人提出的「集中註意力的媒介」和「儀式性符號」的功用相吻合。這種頭戴樣式的雙鳥羽冠和權杖樣式的蝶形器,可能成為誘發一種增強感受或宗教刺激的狀態,使得部落的人們能更好地集中於整個儀式活動中,以達到增強儀式感的目的。同時,動物符號常被用於將特定動物與特定神祗或勢力關聯,在肖像學上與被膜拜的神祗肖像及與它們有關的神話相伴,從而強調證明神祗的存在並有利於大巫師的管理。

脫水後蝶形器的背面。(勞哈爵 攝)

鳥類崇拜可能是原始信仰體系的一部份。在田螺山遺址出土的陶器、木器、石器上出現了多種動植物圖案,如鹿、野豬、魚、水稻,鳥類崇拜可能是「萬物有靈」下的一重要部份。據孫國平研究員了解,7000年前田螺山、河姆渡一帶年降雨達2000毫米左右,年平均氣溫達20攝氏度左右,幾乎與現代的北回歸線一帶的氣候相近。

溫暖的氣候與充沛的降雨使得動植物得以迅速繁衍,田螺山人因此擁有豐富的物產來源。孫國平認為,在物質生活得到滿足的條件下,人們開始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萬物產生的原因等。是什麽神秘力量帶給了田螺山人食物?在好奇心的驅動下,田螺山人認為萬物均有其獨特之處,從而產生了敬畏、崇拜與原始信仰。而鳥崇拜,可能是這種體系下一種最特別和最高層次的信仰。

哈佛大學著名考古學家張光直教授在【藝術、神話與祭祀】中表示,原始信仰認為鳥能「溝通天地人神」,它作為信使和媒介在天上與神交流,在地上與人談話,在精神層面占有重要意義,從而出現在信仰活動道具上。田螺山遺址中,其他的動植物,如鹿、野豬、魚、水稻則出現在各種實用器上,呈現在物質層面。田螺山遺址出土了一千多頭鹿、大量豬的骨骸和大量水稻,為這種解釋提供了較充分的實物基礎。

綜上可知,這件雙鳥木雕羽冠的制作工藝最繁復、最耗時、最高級且唯一,由此也應證了這件器物的特殊性,只能由部落的大巫師或者酋長佩戴。這種形制的特殊器物,不僅反映了當時氏族社會中原始等級的產生,也反映了田螺山人「萬物有靈」信仰體系下的最為特殊的鳥類崇拜。然而,我們現在對原始信仰的研究比較初級,帶有許多猜想。希望考古學家、人類學家們未來透過微痕分析、宗教考古及原始藝術研究等,帶給我們更多細節與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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