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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明博:跟唐詩談戀愛

2024-03-15國風

他說,真正的喜歡,是說不出理由的。

戀愛中的女人,總喜歡追著男友問:你到底喜歡我什麽?頭發、皮膚還是嘴唇?高情商的男人會說,我喜歡你的一切。

這就是對美的整體把握。因為當你說喜歡她的臉,就等於把她的身材排除掉了。他說,這種熱戀中的男女才會有的微妙心理,是他讀【唐詩三百首】感受到的。

【唐詩三百首】中,有不少描繪愛情的詩句。不知道,在那個荷爾蒙泛濫出身體的年紀,在他暗自愛慕某位窈窕淑女之時,他是借這些詩句裝飾了寫給她的情書?還是用這些詩句打發掉了內心的寂寞?

借少年維特之口,歌德說:「英俊少年哪個不善鐘情?妙齡少女哪個不善懷春?這是人性中的至真至純。」

他使出十八般武藝,秋波暗送,她卻「多情卻似總無情」(杜牧【贈別】);心懷忐忑之際,他讀詩自問:「世界微塵裏,吾寧愛與憎?」(李商隱【北青蘿】)一邊若無其事地唱著:「哦~哦~願意,願意,愛你在心口難開」,一邊滿腔心事地苦惱「機中錦字論長恨,樓上花枝笑獨眠」(皇甫冉【春思】);「身無彩鳳雙飛翼」,多麽期望,「心有靈犀一點通」(李商隱【無題】)!

幸福的時刻到來,她終於答應了他的約會!傍晚時分,他在綴滿春花的紫藤架下等啊等。

等來的是一場微雨。

他「一片冰心在玉壺」(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繼續等。沒想到「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李商隱【無題】),真真「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李商隱【無題】)!心底一波微瀾,且借讀詩打發:「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王維【相思】),忽又醒覺「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李商隱【無題】),「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李白【怨情】)。白居易的【長恨歌】,讓一個懵懂少年,部份地完成了他的青春啟蒙。他自許「腹中貯書一萬卷,不肯低頭在草莽」(李頎【陳章甫】)。

面對愛情,雖說「春來遍是桃花水」(王維【桃源行】),卻又「美人如花隔雲端……長相思,摧心肝」(李白【長相思】),不得不面對「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李白【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一聲嘆息,「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李白【春思】)!沒想到,上午與她擦肩而過,窺見星眸含笑,唇角上揚。他頓覺晴空萬裏,陽光燦爛。

那一刻,恨不得像化蝶的莊周,化身為蜻蜓,「蜻蜓飛上玉搔頭」(劉禹錫【春詞】)……

他讀【唐詩三百首】,是一個字一個字讀的,不只是用眼睛看。

因為他讀過納博可夫的【羅莉塔】,一個14歲即將開放花蕊的少婦之名。開頭,這樣寫「洛—麗—塔:舌尖向上,分三步,從上顎往下輕輕落在牙齒上。洛、麗、塔。」雖非不著一字,音律盡得風流。

他手裏那本【唐詩三百首】,出版於改革開放之初,繁體字,綠封皮,影印本。那本書傳遞給他古雅的安逸感。他說,多年以後,每次翻起這本書,總感覺被它送回到20世紀80年代與它最初相遇的場景。

呵呵,有點像讀【百年孤寂】啦。當下的情境與80年代的場景,「鏡花互照」,他恍然產生了一種陌生的疏離感。

他讀書,喜歡看了開頭,就看結尾。這本【唐詩三百首】也不例外。開頭是初唐的張九齡「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感遇】),收尾是晚唐的杜秋娘「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金縷衣】)。

他發現了一個秘密:【唐詩三百首】是一本「生命之書」。從開篇讀到尾頁,他不僅讀出了夢回大唐的詩意之旅,還看到:人的一生無非是一朵花從開到謝,人生的價值也無非是與誰賞花、為誰折花。

他說:「據說一只經過訓練的狗,能夠分辨十萬種不同的氣味。讀【唐詩三百首】時,我想,不妨且做一只有情懷的狗。」

這不禁讓人想到,在那遙遠的地方,王洛賓唱道:「我願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願她拿著細細的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

情到深處的這份決絕,令人敬畏。據說人在孤獨時,與感覺有關的器官會變得十分敏銳。唐代的詩人有一種能力,把這種瞬間而過的感受,敏銳地用文字記錄下來。

而他,在讀【唐詩三百首】時,不僅體驗到這種高度凝練的微妙感受,還深入到情感的褶皺裏,品味出藝術生命的細微與豐富。(馬明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