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仙李白被称为「浪漫主义诗人」,在于他想象力的无拘无束。一个瀑布,他能想象成「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在水上行舟,他能想象成「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住个山寺,他能想象成「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从这些诗作可以看出,李白想象力丰富,但并不狂妄。他最多也就说说,「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醉了嘛,一般人都能理解,也不算太狂。但古往今来,有些诗词,的确狂得可以,好像天地万物都是他的玩物。
这种狂妄,你见过没?
1. 已筑环为堵,仍裁月作床,文同
「阆州」,位于今四川省东北部,这个州名就已经很狂大了。「阆苑」,那是传说中神仙所住的地方。这首宋代诗人文同的【阆州东园十咏 其十 郎中庵】,顺着这个州名的思路,继续狂傲:
已筑环为堵,仍裁月作床。
公来时隐几,身世在羲皇。
已筑环为堵,仍裁月作床
「已筑环为堵,仍裁月作床」,「环堵」,四周环着每面一方丈的墙。这里都是环形的墙,特别与众不同;更为特别的是,这里的床,像是裁剪过碧月来做的一样,是那么晶莹。
「公来时隐几,身世在羲皇」,你来的时候,我隐匿在桌几旁,是那么安详,就像是生活在伏羲大治时代一样。
一句,「仍裁月作床」,把可爱的月儿都当玉石料裁了,去做一张「白玉床」。那是「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郎中庵」啊!
史上咏月诗千千万,从来没有人敢「裁月作床」,诗人文同算是开了先河,就是不知道月宫里的嫦娥仙子是否答应。
2. 天公大力谁能移,月在水中天作底,冯时行
论星空倒映在水中的魔幻诗句,元代诗人唐温如的「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无与伦比。而要数月在水中的倒映,这首宋代诗人冯时行的【信相院水亭】,堪称豪放到极致:
天行明月地行水,水月相去八万里。
天公大力谁能移,月在水中天作底。
我心与月明作两,真月本在青天上。
虽云佛说我别说,恐入众生颠倒想。
少城城隈佛宫阙,客哦水月僧饶舌。
三峡水寒梅花时,起予对月赓此诗。
天公大力谁能移,月在水中天作底
「天行明月地行水,水月相去八万里」,诗人先给出了真实的大自然,明月运行在天空之上,而水运行在大地上,两者的距离相差八万里之遥。
「天公大力谁能移,月在水中天作底」,然后诗人给出了疑问,以天公如此伟大之力形成的宇宙,是谁能够移动它呢?让月亮移动到了水中,而更让天空沉到水底。
一句,「月在水中天作底」,我们可以和诗仙李白的「疑是银河落九天」来对比。「银河落九天」虽然雄壮,但就像下雨一样落下来,我们也不觉稀奇。但「月在水中天作底」,是谁把月亮掷在水中呢?还把天空搬到了水底,谁有这么大的神力?
「我心与月明作两,真月本在青天上」,我的心灵深处,已经把月亮当作了两个,虽然真正的月亮其实是在青天之上。这句再次强烈的「水中月」的真实感受,就跟真的月亮没有区别。
这,再次烘托了「月在水中天作底」的真实性!
3. 夜深谁见凭栏处,天作长编月作灯,项安世
这首宋代诗人项安世的【赋李季章大著书楼】,是恭维人的典范之作。其实,不动声色恭维人是很难的,反而很容易的就是拍马屁。如果是直白的拍马屁,就很难成为一首好诗,而若无其事的恭维诗,却容易称为好诗:
不识书楼梦已登,幽人应在最高层。
网罗歆向群言目,搜搅谈迁万古膺。
河汉西流清露重,玉霄东望紫烟凝。
夜深谁见凭栏处,天作长编月作灯。
夜深谁见凭栏处,天作长编月作灯
「不识书楼梦已登,幽人应在最高层」,我虽然不认识您这座书楼,但在梦中已经登临了好多次。每次登临的时候,您应该在书楼的最高层。
知道什么是不动声色的恭维了吧?「不识书楼梦已登」,我虽然不认识书楼,但对它的敬仰,犹如滔滔洪水,做梦都在登楼。「幽人应在最高层」,您的学问,应该是深处高位吧!
「网罗歆向群言目,搜搅谈迁万古膺」,这座书楼藏书之广泛,是毫无疑问的了。网罗了刘向刘歆所著的「目录学」书籍;也搜集了司马谈司马迁父子流传万古的历史书籍。
「夜深谁见凭栏处,天作长编月作灯」,夜深了,有谁看到您倚靠着栏杆,把苍天当作了长篇巨著,把明月当作了明灯。
一句,「天作长编月作灯」,首先,想象力宏大,狷狂得可以。其次,赞扬了朋友在创作举世瞩目的巨著。最后,又赞扬了朋友是世人的明灯。
你看,这样不动声色的恭维,是不是比直白的拍马屁更让人容易接受?
4. 擘窠巨笔从头埽,但乞银河作砚池,汪琬
一般都「游仙诗」,都写得美轮美奂,金碧辉煌;要么是仙鹤神鹿,鸿鹄虬龙;要么是仙气飘飘,仙风道骨。但像这首明末清初诗人汪琬的【后游仙八首·其二】这么狂野的,还是不多见:
紫殿频催应制诗,侍书仙子拥瑶墀。
擘窠巨笔从头埽,但乞银河作砚池。
擘窠巨笔从头埽,但乞银河作砚池
「紫殿频催应制诗,侍书仙子拥瑶墀」,「应制诗」,应皇帝之命而作的詩文。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频频传出催促应制诗的消息,侍奉诗书的仙子倚靠在玉阶的栏杆上。
「擘窠巨笔从头埽,但乞银河作砚池」,只见一枝巨笔在巨大的格子上从头扫过,准备写下惊世骇俗的文字,但是要祈求大帝将银河作为他的砚池。
一句,「擘窠巨笔从头埽」,就已经很夸张了,但一句,「但乞银河作砚池」,更让人感觉到这种猖狂,嚣张到了极致。
5. 镂月成歌扇,裁云作舞衣,李义府
这首初唐诗人李义府的【杂曲歌辞 其二 堂堂】,因为写得太好了,被时人张怀庆剽窃,改为「生情镂月为歌扇,出性裁云作舞衣」,简直是不知所云了。但李义府写得却是非常美,美不胜收:
镂月成歌扇,裁云作舞衣。
自怜回雪影,好取洛川归。
镂月成歌扇,裁云作舞衣
「镂月成歌扇,裁云作舞衣」,镂空天上明月作为她唱歌的舞扇,裁剪天边的白云作为她的舞衣。
把明月镂空为歌扇,把云彩裁剪为舞衣,想象已经够狂野了,这就是明明白白说她是天上的仙女了。
这还不够,诗人接着说,「自怜回雪影,好取洛川归」,她自顾自怜,就像白雪飘飘,就像洛神从洛水归来一样。
这回直接说她是洛神了!
6. 月为开帐烛,云作渡河桥,清江
绝大多数的七夕诗词,一般着眼在牛郎织女之间的爱情,以及他们所受到的阻力。但这首唐代诗人清江的【七夕】的着力点不同,它极力的渲染牛郎织女相会的宏大场面,赞扬了牛郎织女相会之伟大:
七夕景迢迢,相逢只一宵。
月为开帐烛,云作渡河桥。
映水金冠动,当风玉佩摇。
惟愁更漏促,离别在明朝。
月为开帐烛,云作渡河桥
「月为开帐烛,云作渡河桥」,明月,是为他们打开芙蓉帐而点起的蜡烛,明亮而温馨;天上的云彩,是为他们渡河而搭建的河桥,实用且浪漫。
「映水金冠动,当风玉佩摇」,当天上的两个人儿相见时,地上水中倒映的金冠颤动;一种金风吹过,织女身上的玉佩摇摇,叮当作响。
可以看到,这场面是多么的宏大。在天上,有明月是他们相会的红烛,云彩是他们相见的河桥;在地上,水中倒映了他们头上的金冠。天上地上,都是他们的乐园,这场面该有多么宏大!
这的确是一首与众不同的「七夕」诗词!
7. 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张孝祥
南宋词人张孝祥称得上「豪放」二字,不但词写得豪放,做人那更是豪放。当民族英雄岳飞蒙冤被害时,就算是以韩世忠的高位,也只能畏畏缩缩的讨个说法;张孝祥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但就在他状元及第,他却上书为岳飞鸣冤,因此,不容于秦桧。这首【念奴娇 其一 过洞庭】,是在他屡受打击下,展露心情之作: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
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
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
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
「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首先是这风光美啊,洞庭湖就像有着三万顷之广的玉鉴琼田,只有我一叶扁舟飘荡其上。
其次,抒发了词人的心志:就算这三万顷之广,只有我孤独一人,我也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孤光自照」,再次说明了自己的孤独。「肝胆皆冰雪」,有两层意思,一是词人从肉体到内心,都备受打击;二是无论词人收到怎样的打击,但他的内心,就跟冰雪一样纯洁。
最后,词人越战越勇,想象力进一步豪放。「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我要以西江之水为美酒,酹尽西江之水,仔细地斟酌在以北斗星为酒杯的杯子里,以世界万象为宾客,向万象敬酒。
就算是全世界都不理解我,还有日月星辰理解我,他们才是我的知己。
8. 醉卧天为幕,狂来海作杯,江源
唐代诗人王翰在【凉州词】中写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写尽了唐人饮酒的豪放之风。而这首明代诗人江源的【张靖州有九日遣怀之作遂次其韵十四首·其七】,豪放不减盛唐,颇有唐诗气象:
闻说佳辰近,应怜笑口开。
只愁尊酒整,不畏暮钟催。
醉卧天为幕,狂来海作杯。
悠悠任萧散,羸马月中回。
醉卧天为幕,狂来海作杯
「只愁尊酒整,不畏暮钟催」,我只发愁,杯里的酒还够不够,一点都不担心我年老体衰,岁月相催。
「醉卧天为幕,狂来海作杯」,如果我大醉一场,那也没什么,只不过躺在地上就行,可以以天作为帐幕;你以为我这是发狂吗?非也,如果我真正狂起来,可以用大海来作为酒杯,盛满一大海的美酒,一饮而尽。
大文豪苏轼也写过海南善吟老翁,「绛州王老。百岁痴顽推不倒。海口如门。一派黄流已电奔」,虽然也比较夸张、豪放,但语气中带有戏谑,远没有这句,「醉卧天为幕,狂来海作杯」的豪放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