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华文天下 > 国风

晚潮|纪念朱国樑先生

2024-04-09国风

潮新闻客户端

1929年的4月7日,农历二月廿八,是朱国樑先生的农历生日。

1929年4月8日,张凤云的名字第一次与朱国樑、张兰亭和张凤霞并列,在【申报】同一版上另外打出承接堂会的广告。与此同时,张凤云的名字仍与王彩云、王美云出现在【申报】同一份广告中 ,三天后彻底自打广告,其「化装苏滩廿元八角,坐唱十二元八角」的标价,与王彩云班完全相同。联系地址「老西门翁家弄一九〇号」,正是张家的住处,张兰亭是张凤云次兄张顺发的艺名,他之所长是为苏滩伴奏;张凤霞,则是张凤云最小的妹妹张彩芝的艺名,时年仅十五岁。

上海游艺演员工会游艺一览表

从此,上海新添了一家后来与昆剧重生无法分割的苏滩社——国风社。而朱国樑也从这时起,与张氏一家老小前后三代人在生活上相依为命,在艺术上精诚合作。苏滩,尤其是前滩的很多曲目题材,与昆剧源出一脉。朱国樑忧心于苏滩前途,同时对昆剧艺术和昆剧艺人的命运十分关注。

1941年,朱国樑正式成立了国风苏剧团。十几年后,其后身浙江国风昆苏剧团整理改编了【十五贯】,随即改制为国营浙江昆苏剧团,并进京演出,名动京华。5月18日,袁鹰起草的【人民日报】社论——【从「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谈起】,更将其推向了一个高潮。此后短短数年中,全国各地成立了多个专业的昆剧院团,培育了一批又一批昆剧新秀。

没有朱国樑先生的坚持,【十五贯】或许不会呈现在世人面前,昆曲艺术重获新生的历史或许会被改写。先生农历生日之际,读一读他的文章,听一听他对昆曲的心声。

1956年秋天,朱国樑先生在电影【十五贯】中饰演过于执

苏滩的现在——将来

□朱国樑

谁多是这么说:苏滩是落伍了,苏滩是被时代所摒弃了。不含糊,事实胜于雄辩,在游戏场里瞧,苏滩的卖座,总比别的游艺少,在无线电上听苏滩也不见得比别的游艺普遍。这么说起来,苏滩简直是落伍了么?受时代轻弃了么?干脆的说一句,不错。然而话又说回来了,也有一部分的人是信仰苏滩的,是拥护苏滩的,是很喜欢听苏滩的。但是是不是完全赞成苏滩的呢?这倒也是一个问题,照我的目光看起来,真正爱听苏滩的也不过是几分之几罢了。(因为没有一个确数,下官也不敢向壁虚造。)现在可以把爱听苏滩的人们来分析一下,来给各位观众们一哼。

(一)是真正老听客,他们是对昆腔及词曲有深切研究的,因为我们是昆曲脱胎,推「爱屋及乌」的意思,所以不知不觉之间,也来爱护我们苏滩起来了。

(二)是时代化的老听客,他们的听玩意儿是没有一定目标的,也没有什么宗旨的,谁合现代化,就爱听谁,谁能多加趣味精,就欢迎谁。说也可怜,我们苏滩里面的趣味精,全给别种游艺来瓜分去了,这不是瞎扯淡,苏申两处的游艺,除去昆腔以外,任凭什么里面可全有苏滩的成分在内,这也是事实俱在无庸讳言的。还好,天爷爷开一线天高地厚之恩,还没把苏滩里能才收拾干净。还能编唱许多新颖的玩意儿来吸引这般时代化的听客。

(三)是特殊的听众?他们的听,简直是醉翁之意,成天的赶着娘儿们趁热闹。这也是上天保佑我们苏滩里面女子真不少,本领咱们勿谈,长得俊的也真多,这一特殊的听众,他就能呼朋引类,风雨无阻的来捧场,一张口就得叫好儿,一溜眼更得叫好儿,一挪屁股,不用说更值得叫好儿,真使得两个长胡子的老伯伯瞧着不顺眼;但是谁叫你们瞧,不顺眼可别瞧,咱们老实说,爷儿们最爱这个调调儿,就为这个调调儿来听你们这个调调儿,干脆不会到澡堂子里洗澡去。

还有一桩令人抽冷气的事儿,碰到朋友扯谈苏滩好么?他得回您好。苏滩有价值吗?得回您有价值。苏滩对于艺术方面谈的到么?也得回您谈的到。再问他苏滩您爱听么?他就得回您一个不爱听。难怪两位老先生要晃着脑袋,直叹气说吾道不行了。

在这个年头儿艺术这个家伙到处碰壁。咱们就说电影罢,有两张片子对于摄制剧情艺术种种方面就不怎么的,不过抓得住姑太太大奶奶表小姐们的心里罢了,就能连演三十多天,天天满座。乐得电影院里的老板捧着肚子尽笑,做生意总希望生意兴隆,赚钱的卖买怎么不要笑?再说两张艺术的片子罢,剧情是在第一流的新体小说上探取的,剧本是经过三四个穿西装的著名文人,呕心沥血的改作过的,美术是经过两三个的长头发诗人来布置过的,导演演员摄制方面都不算坏。总而处处多是艺术化的,您想吧,这张片子大约不会错了吧?不算,还得在报上大吹大擂的吹一下子,到开映的日期了,果然不差,第一天得卖个八成座,第二天就不行了,剩两三成座了,第三天到院子里一瞧吓,唉!不胜凄惨之至,偌大一个戏院,寥寥的散坐了二三十个看客,有的是闭着眼睛嗑瓜子儿,有的是晃着脑袋念京戏词儿,还有几对情侣挽着手儿,并着头儿,红着脸儿,在那儿谈体己的话儿,两个卖糖果和卖嗬囒水小贩们,多靠在壁角里打瞌睡儿,戏院子里老板,伸着脖子,瞪着眼直跳脚:「他妈的…… 我们戏院里再做这种片子,早晚得关门大吉!他妈的…… 」山门骂得应天响。唉!艺术这家伙到处碰壁,这么一瞧,难怪我们苏滩是要唱不过的笃班的了。

无论男女老少,谁都晓得昆曲在中国是具有悠久历史的,是有深邃艺术的,是值得人们所钦仰的,然而在偌大的中国中:硕果仅存的,只有仙霓社一班,而且在上海还得不到地位,到内地过流浪生活去了。班里的优秀分子个个多是下了十几年的苦工,才练就了浑身的本领,但是临没了也不过每月趁三十来块钱,还得去养家活一种普通生活也很难维持,你瞧灰心不灰心?谁叫你们苏滩是昆腔脱胎的?失败,活该!

那末,这样说起来,失败到底了么?不,我说世界上没有一桩是没有挽救的,只要您肯下苦工,费脑筋,呕心血的去研究和改革,什么办法都好。

(【苏滩的现在——将来】刊登于【艺言月刊】创刊号,1935年8月版,由朱国樑先生主编)

1935年的朱国樑先生

观【明末遗恨】后感

朱国樑

从前在新舞台里,看过潘月樵唱过这出戏,觉得表演得还不差,不果身上稍为有一些不大连贯。这一次,在黄金里看周信芳演这出戏,比较起来,好得多了,身上也稳重,戏情也连贯,可见得周老板,对于这个戏上,下过一番很深刻的研究了,但是敝人还有一点小意见,不敢说改善,也不过信笔所至,写写罢了,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诸位指教:

(一)这出戏里,忠臣太少,奸臣太多,实在使得观众们短气,就是周老板的崇祯帝,一口气到底,也未免太觉吃力。鄙意大可以加一出对刀步战别母乱箭,一来缓和空气,二来给周老板一个歇力机会,岂不是两全其美?但是对刀步战别母乱箭,非要改昆腔为乱弹不可,因为昆腔虽然词句高尚,但其曲高和寡,不容易懂,恐怕难免冷场。

(二)从前潘月樵唱雪夜访周魁,是不带王承恩而带两个太子的,周府的门官与崇祯帝,是对白的,不是内应的,「就是皇帝的爷爷来,滚你妈的蛋」这句话不是太师说的,是门官吃醉了酒,胡言乱道说的,因为这一句,倘然是太师亲口说的话,明日上朝,可不见得这样太平。

(三)分宫的一场,从前潘月樵唱,杀公主有三转场,似乎太麻烦了,现在不用,这一下改得甚好,从前周凤英扮皇后,在自尽当儿,有一段悲壮激烈的念白,听客听见了不由得你不出眼泪,现在王芸芳可没有,极应该向周凤英讨教才是,我晓得这几位老板,彼此多可得上交情的人。

(四)在分宫之后,还有一出守门杀监,是王承恩的重头戏,把几个坏太监,一个一个的多给杀了,给观众们平一平气,现在没有,似乎有些美中不足。倘然怕不紧凑的话,也有办法,可以先唱煤山,崇祯帝吊死之后,把幕给拉上,请周老板在幕里站一会儿,杀监这回戏在幕外唱,唱完了杀监,把幕拉开了,再来王承恩自尽,这么一来,不怕不紧凑。

(五)撞钟分宫守门杀监里,王承恩有个跟斗,把身体提起来,平摔下去,帽子、身体、靴子,一摔三段,式样真美观极了,听说刘韵芳是刘斌昆的兄弟,刘斌昆对于昆戏,肚子里很宽,有这么一个好哥哥,为什么不跟他去学?学会了,岂不是对于这出戏锦上添花了么?

我的话完了,自己晓得智识浅薄,见解上难免有些歪曲,倘然有不对的地方,务请大家不要见怪。

(原载于1937年3月18、19日【金刚钻】报第二版)

【多了解一点】

朱国梁(1903-1961)苏州滩簧、苏剧、昆剧演员、编剧,剧团管理与经营者。表演工丑行,兼老生、净行。浙江镇海人。18岁时到上海,随苏州滩簧艺人张柏生学习苏滩。1929年与张柏生之女张凤云共同创办国凤社(后易名为国风社),应接苏滩堂会,在电台演唱、录制唱片,并于上海新新游乐场演出。1935年3月,与舒相骏、贺桂荪、蒋春申等在沪发起组织苏滩歌剧研究会,并被推选为常务理事。在此期间,他即尝试将苏滩【花魁记】【白蛇传】等节目串联,整理成本戏演出。后又将自编历史剧【林则徐】,昆剧改编本【呆中福】【翡翠园】等搬上苏剧舞台,推动原属说唱艺术的苏滩逐步发展成苏剧。1941年8月将国风社易名为「国风苏剧团」,为苏剧事业作出了开创性贡献。1940年代初,仙霓社散班后,他在自身经济条件十分困苦的情况下,仍先后热情接收赵传珺、沈传芹、王传淞、周传瑛、刘传蘅、沈传锟、包传铎、周传铮等昆剧「传」字辈演员进入国风,使行将断绝的昆剧演出得以依附于苏剧而薪传不息。后因编演爱国抗日的节目,受到敌伪打压,无奈离沪,辗转演出于江、浙、沪各地水陆码头,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经历了一条极为艰难曲折的创业道路。十余年间,经他手编剧、导演的苏、昆剧目,如【活捉王魁】【活捉张三郎】【光荣之家】【血泪相思】【疯太子】【五子哭坟】【秦香莲】【碧玉簪】【珍珠衫】【珍珠塔】【拜月亭】等等,数以百计;还擅长编唱「时事新赋」,其中【三百七十行】【爱皮西】【哭孙中山】【烂污三鲜汤】【狗恋爱】【地球一角落】【新女界现形记】等,内容切中时弊,风趣幽默,曾风靡一时。1952年底,在他的决定下,国风昆苏剧团进入杭州演出,1953年获民营公助资质。1956年4月,浙江国风昆苏剧团更名为浙江昆苏剧团,转为国营,其后进京演出昆剧【十五贯】,名动京华,有「一出戏救活了一个剧种」之称。

朱国梁演唱口齿清,咬字准,音色美,韵味浓。对艺术严肃认真,虚心好学,不断提高自己的艺术水平。他饰演苏剧【白蛇传】的法海,【渔家乐】的万家春,【贩马记】的李奇,【牡丹亭】的杜宝,【西厢记】的惠明等各种类型人物,均形象逼真,有声有色。1954年参加华东区戏曲观摩演出大会时,他在苏剧【窦公送子】中扮演窦公,在表演斥责刘智远负义这段戏时,他双目圆睁,口劲十足,连唱带骂,声泪俱下,成功塑造了一位正义凛然的窦公形象,获老艺人荣誉奖。朱国梁演昆剧亦刻意求精,被周传瑛认为「完全够得上成为合格的姑苏正宗昆剧演员」。他在昆剧【十五贯】中饰演的过于执(1956年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摄制为彩色影片,也是他流传于世的唯一影像资料),是个全新的舞台形象,把一个自命不凡,但实际上是主观主义、草菅人命的官僚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获得广大观众的好评,同时受到田汉、欧阳予倩、梅兰芳、俞振飞、阿甲、李少春、孙维世、黄克保、汪曾祺等名家的赞赏。朱国梁天资聪颖,且勤勉不辍,是一位集编剧、导演、表演、管理、宣传、营销于一身的梨园奇才。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他为了艺术理想从不计较个人名利。

长女相群(1930-1993),为浙昆乐队主胡;次女世莲(1932- ),原工旦,后负责剧团衣箱;幼女世藕(1934-2009),兼工生、旦,1951年国风昆苏剧团在嘉兴登记为合法剧团后,曾任团长,后调入北方昆曲剧院任导演、教师。

1961年3月10日,因病于杭州逝世,享年五十九岁。

——张一帆【中国大百科全书】昆曲专题部分条目-朱国梁

「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