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太空誘變良種實驗的白蓮蓮子，在廣昌生根發芽，在國內處處開花——畝產翻番、性狀優良的廣昌太空蓮，不僅帶富當地百姓，還推廣到全國80%的白蓮產區，成為中國白蓮產區的主栽品種。
人民日報記者多次走進廣昌，探究太空蓮背後的發展創新之路。
夏天，廣昌縣白蓮豐收，交易火爆。人民日報記者朱磊 攝
初春的清晨，天還沒亮，江西供銷農商物流大市場廣昌白蓮農產品交易集散中心已是熙熙攘攘。
來自江西廣昌縣本地和鄰縣的蓮農、白蓮農產品經紀人騎著摩托車、駕著小貨車，載著通心白蓮幹品趕來這裏進行貿易，一堆堆潔白如玉的蓮子堆成了小山，蓮農和白蓮農產品經紀人們隨手抓起一把，捧到掌心，摸摸幹度、看看成色、聞聞香味，再將顆顆蓮子抖落，聽聽幹蓮子互相碰撞的聲響，問價之聲不絕於耳。
廣昌自古是蓮鄉，自唐以來種蓮，清代形成規模。目前，這裏已形成白蓮專業市場，上千名農產品經紀人活躍在白蓮運銷流通領域，日均交易量約5萬公斤，全縣白蓮商品率達95%以上，是全國白蓮集散中心和價格形成中心。
很多人可能想象不到，北京北海公園、杭州西湖，那些搖曳生姿的蓮花，其母本大部份來自江西的這個小縣城。如今，廣昌的白蓮已在全國推廣2000萬畝，在當地形成年綜合產值超30億元的產業鏈。
人民日報記者多次走進廣昌，采訪種蓮戶、科研工作者、加工企業、采購商，探究白蓮背後的故事，了解產業發展歷史，記者發現，這都源於一顆神奇的太空蓮種子。
太空育種
又值種蓮季，廣昌縣蓮科所技術人員正在旴江鎮小港村指導蓮農。人民日報記者朱磊 攝
廣昌縣城西邊，有一座蓮花科技博覽園，幾次見到白蓮產業發展局高級農藝師徐金星，他都在蓮田裏忙碌著。
夏末，蓮花仍盛，正是蓮子采摘關鍵時刻，徐金星認真觀察蓮子的生長情況； 秋初，殘葉滿池，徐金星盯著蓮花池改造施工計畫，皮膚曬得通紅。面對記者提出的「太空蓮」問題，老徐長籲一口氣，思緒回到30多年前。
1986年，徐金星進入廣昌縣白蓮科學研究所（以下簡稱「蓮科所」）工作。那時，蓮科所剛剛成立兩年，正鉚足勁培育新品種。透過將其他地方的子蓮資源與廣昌白蓮雜交培育，蓮科所培育出贛蓮62號、贛蓮85—4等一批新品種。但無論如何努力，畝產始終在100斤左右徘徊。
要突破瓶頸，只能另辟蹊徑。
1994年，老所長劉光亮在北京開會，獲悉中國正在開展航天育種工作，利用太空特殊環境的誘變作用，使種子產生變異，從中選育新品種。
然而，航空育種作為新興事物，到底能不能成功？種子上太空的搭載費用高，誰來承擔？劉光亮硬著頭皮找到了縣領導。縣裏大力支持，拍板提供了1.5萬元經費。
科研人員在10多個品種的子蓮中精挑細選，最終挑出442顆種子。搭乘940703號返回式衛星的這些蓮子，在太空遨遊了14天後，被郵寄回了蓮科所。工作人員根據品種分類編號，小心翼翼地把每顆種子分別播種在育種缸。
沒想到，一開始就有180多顆蓮子沒出芽，透過多方咨詢、查閱資料，科研人員才知道，太空宇宙射線強，會淘汰一部份「體質弱」的種子。
「剩下的，每一顆都得活著。」劉光亮帶頭每天早出晚歸，泡在所裏。沒有恒溫箱，科研人員就每天早上5點鐘起床，拖著浸種盆跟著太陽跑。看著綠色的小芽苞一個個在水中冒出頭，長出細細的幼根，長出小小的葉片，大家滿懷希望。幾個月後更是喜出望外：部份品種出現早熟情況，蓮葉還沒有挺出水面，便長出了花蕊，花量超出了一般品種一倍以上，說明產量很高。
對這些特殊品種，科研人員多次擴繁，試種的水缸越來越多，最後，一口育種缸變成了一分實驗田，一分實驗田又變成了一畝實驗地。
躬耕實驗地，擡首已四年。徐金星至今還記得，1999年品系比試中，跟傳統品種比，名為「太空蓮36號」的新品種成為集生育期長、花多、蓬大、結實率高、品質好等特點於一身的「優等生」，畝產達到240多斤。
從這時候開始，「太空蓮36號」走出了實驗田，在廣昌大地上開出了炫目的花朵。
致富蓮開
夏季采摘蓮蓬後，蓮農滿載而歸。人民日報記者朱磊 攝
69歲的謝昌軍，早晚飯後常到村裏的蓮池邊走走。這20年的習慣，是一輩子種蓮種出的感情。
1999年，「太空蓮36號」開始在當地推廣試種，開辟了20余個推廣基地，鄉鎮幹部、村幹部帶頭種植示範。當時，習慣了老品種的蓮農們，對新品種並不感興趣。在蓮科所技術員的鼓勵下，時任旴江鎮下蘭村黨支部書記的謝昌軍下定決心，率先將自己的4畝蓮田種上了太空蓮。
夏天到了，太空蓮的長勢出乎意料，「首先開花就與眾不同，老品種花都開在蓮葉底下，新品種花都撐出了葉面，遠遠看就是花海！」謝昌軍清楚記得，「當年蓮子畝均收了260斤。」
整個旴江鎮沸騰了。老謝賣了蓮子，又在科研人員建議下賣起種苗，「搶購的人拿著錢在田邊排隊，一顆‘龍頭’（一節蓮藕上的芽苞）竟然能賣20元，一畝地4000顆龍頭半天就被搶購一空。」那年，老謝凈掙了18萬元。
隨後，在蓮科所的指導下，老謝帶著全村人種起了太空蓮。短短幾年，整個廣昌縣發展出10余萬畝太空蓮。「太空蓮36號」名號越來越響，放射線到了廣昌周邊的石城、南城、南豐、寧都等區域。
廣昌縣尖峰鄉新建村蓮農夏日喜采致富蓮。曾恒貴 攝
2006年，廣昌縣又專門成立了廣昌縣白蓮產業發展局，透過農業產業技術體系的支撐，「太空蓮36號」從廣昌走出去，推廣至全國的子蓮產區，成為全國最大的太空蓮種苗輸出地。
「以太空蓮為主要育種材料選育的風卷紅旗、太空嬌容等一批荷花品種，成為國內水體造景的首選品種，帶動了中國荷花旅遊產業發展。」廣昌縣白蓮產業開發中心主任揭誌輝說，目前「太空蓮36號」累計推廣超2000萬畝，占到全國子蓮種植面積的80%以上。僅廣昌，年產通心白蓮9000噸，產值達8億元；年接待遊客270萬人次，旅遊收入超7億元。
「這是我們的脫貧蓮、致富蓮！」謝昌軍說。如今下蘭村502戶，240多戶蓮農，僅靠種蓮人均年收入可達1.2萬余元。
接續創新
致純食品股份有限公司的蓮飲料生產車間。曾恒貴 攝
對於廣昌人而言，「太空蓮36號」不僅成就了白蓮產業，更成為一種不斷探索和創新、勇闖新路的精神符號。
年近60歲的賴明全記得，小時候剝白蓮是個辛苦活兒，從早做到晚，剝久了手指疼得鉆心。1999年，在廣東東莞打工的賴明全學習了機械技術，開始琢磨用機器剝白蓮。
「就像太空蓮的出現一樣，既要反復實驗，也要靠些運氣。」賴明全說，蓮子脫皮過程中，如何有效清理殘留在機器裏的蓮衣，一度百思不得其解。一次釣魚時海水沖刷腳底泥沙，讓他得到靈感，將脫皮材料采取凹凸設計，讓空氣和水流一同進入，最終完美解決了問題。
8年後，透過反復測試，賴明全拿出了全國第一台白蓮脫皮機。
2008年，看準白蓮市場，賴明全帶著發明專利回到廣昌，投資辦廠。果然，投入市場的脫皮機大受歡迎，第一年便賣出去500多台。
「不斷追求突破和創新，就是太空蓮給我的啟發。」賴明全說，這些年自己繼續鉆研，還研發出了白蓮脫皮二代機、通芯機、剝蓬機和挖藕機。
如今在廣昌，依托太空蓮成長起來的，不僅有興蓮機械、蓮創機械等自動化加工機械生產企業，還有20余家白蓮系列產品加工企業，130余個生產合作社，全縣白蓮產業年綜合產值超30億元。「太空蓮的蛋白質含量比普通蓮子高，是制作食品特別是飲品的好原料。」致純食品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陳榮華介紹，公司的新飲品「蓮花清飲」，一推出便大受歡迎。
太空蓮開放，嬌艷欲滴。謝昌建 攝
成績驕人，仍需突破。在廣昌縣委書記吳自勝看來，要繼續擴大產量，做強品牌，落子仍然在於人才和創新。
廣昌縣科協黨組書記鄧瑩介紹，2017年起，廣昌縣依托蓮科所平台，組建工作站，引進專家開展白蓮科研計畫合作；2019年，成立江西廣昌白蓮科技小院；2023年，成立廣昌白蓮產業技術創新戰略聯盟。
廣昌縣委組織部人才工作室負責人湯波介紹，當地對願意長期從事白蓮科研工作的相關專業全日制博士、碩士分別給予40萬元、20萬元的獎勵補貼，並在待遇、職稱等方面給予傾斜。
武漢大學生命科學院的遺傳學博士研究生鄭興汶，就是廣昌引進的優秀人才之一。「太空蓮是利用宇宙空間的特殊環境作用使生物基因突變，再返回地面進行選育，培育新品種。今天，我們運用基因技術，將白蓮好基因實作聚合，從而產生新的品種。」在現代化的分子實驗室裏，鄭興汶用移液槍細心地提取蓮子核酸，進行比對實驗。
走進蓮花科技博覽園的種質資源圃，數千口大缸裏，種植著來自全國的蓮種，「我們在全國收集種質資源進行純化，現在已經構建1000多份材料，為全基因組選擇分子育種。未來，這裏也許會誕生出新的更好的太空蓮。」鄭興汶滿懷希望。
每個人都期盼著，「新蓮子」破殼出芽的那一天。
人民日報記者 朱磊
來源： 人民日報一撇一捺微信公號
